姜澈橫了姜泳一眼。
姜泳不明就里,對姜澈呵呵直樂。
有什么可樂的?
平時挺機靈的人兒,怎么吃了兩杯酒就看不出眉高眼低了?
姜澈穩穩心神,附和道:“若不是辛郎君出手相救,小女性命堪輿。來!我敬辛郎君一杯!”
辛夷當姜澈是未來岳丈,他說什么就是什么。舉起酒盞便道:“小侄先干為敬。”
辛重面色沉了沉。
唯恐別人看不出你對姜大娘子有意是怎的?不矜持!太不矜持了!
姜澈干了這杯酒,還沒放下酒盞,就兀自搖頭,“哎,我那女兒也是被我寵的不像話……”
姜泳嗯了聲,挑眉看向姜澈:“大哥,福兒哪不好了?懂事,聽話還孝順……”
辛夷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辛重放下牙箸,看好戲似得盯著兄弟倆。暗道,這是唱雙簧呀?!難道說姜家存了攀親的心思?
這么一想,心里不大痛快。他由衷欣賞姜家兄弟,可他們如此處事,著實令人生厭。
姜澈扁扁嘴,又橫了姜泳一眼。
幫不上忙也就算了,還沒眼力見兒這誰受得了。
姜澈清了清喉嚨,“她哪哪兒都好,就是仗著我寵她,不嫁人這事有些出人意表。”
辛重顰了顰眉。
不是攀親,倒有點唯恐自家兒子攀上姜家大娘子的意思。
辛重心里有點不得勁。
自家兒子哪不好了?要人才有人才,要學問有學問。
這么還的孩子,居然被他們嫌棄了!
辛重眼風一瞟,瞪了辛夷一眼。
你這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看看人家,嚇的跟什么似得。
辛重干笑兩聲,接道:“令愛的確與眾不同。”
“是是。要說起來,都怪我們,愣是把孩子給寵壞了。”姜澈有意無意的瞅了辛夷一眼,見他面色不豫,不由得心情大好。
果然還是老娘高瞻遠矚,單看辛郎君這副模樣,就知他對福兒沒安好心!
先把丑話撂下,以后他要是敢糾纏福兒……
姜澈想了想,到時候跟老娘商量商量再決定吧。
姜泳憨直卻不是傻子。
他看看大哥,再看看辛夷和辛重。當下明白了七八分。
“大哥,瞧你說的。也不是管你一個人寵,咱們全家上下不都寵她嘛。要我說,不嫁反倒省心。買處宅子給她,想干嘛干嘛,自由自在,不挺好的。”姜泳插科打諢,說的輕巧極了。
辛重吐了口濁氣。
原本以為姜家存了結親的心思,哪成想人家唯恐避之不及。
倒真是把人家看扁了。
辛重不免有些愧疚,又有點為辛夷擔憂。
他既能舍命相救,可見對姜大娘子已然情根深種。
而今姜家擺明態度也挺好。既保全了臉面,兩家也不至于鬧的太過難看。以后還能心無芥蒂的常來常往。
姜家兄弟長袖善舞,說話處事有章法又得體,人又忠厚。倒是值得結交。
辛重拋下所有成見,與姜澈姜泳把酒言歡。
這頓飯吃的十分盡興,散席之前,姜泳還跟辛重約好待到初雪之日,一同賞景。
唐煉眉頭深鎖,沉聲發問:“你是說,小白和姜大姜二在熙熙樓一塊吃飯?”
“是。晌午吃到現在。”常榮頓了頓,“這會兒該散了吧。”
“再不散就該吃晚飯了。”唐煉似笑非笑,“小白行啊。這么快就跟未來親家打的火熱。我看這頓飯吃完,就該請媒人提親了吧?”
平喜嘆道:“哎,辛郎君是個有福的。”
還沒等他們攪合,這倆人就成小兩口了。
真是的!
他這兩天,天天晚上琢磨如何規勸辛相公,好詞好句好典故斟酌的差不多了,還沒等用呢,辛相公跟姜家大爺都坐在一桌吃飯了。
這叫什么事?!
唐煉更不好受。
他一心相當月老牽紅線。
這根線攥在手里還沒焐熱呢,人家自己把線綁一塊了。
謝媒酒肯定是沒了。
明明茶館說書都不是這么說的。逢至這樣事,必得有個曉事明理,能說會道,宅心仁厚的和事佬在中間攙和,三攙和兩攙和,有情人終成眷屬。
哪有把和事佬踢一邊的道理?
唐煉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茶館說書的怎么凈騙人吶!干脆尋個由頭把他們全都流放了得了。省的禍害人!
常榮搖搖頭,“未必。”
“哦?”唐煉露出幾分喜色,“難道說,此事有阻滯?”
“是。”常榮緩緩頜首。
唐煉和平喜歡欣鼓舞的對視一眼。
“說說,怎么回事?”唐煉端起茶盞,甚是怡悅的吹散浮沫。
“姜大娘子……鐵了心不嫁人。”
扮成茶博士的下屬聽到這一句緊要的話兒,急匆匆的回來向他復命。
“正值豆蔻的小娘子不嫁人,多不好啊!再說這是門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親,咱得幫她把這事促成了!”這是常榮下屬的原話。
常榮聽了痛心疾首。
貴樓又不是保媒拉纖的官媒。
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陛下一個人把下邊的小子們全給帶歪了。
常榮望著躍躍欲試的皇帝陛下,又道:“奴婢命人去姜府暗查,確是有這么回事。據說姜家大爺打算翻過年給姜大娘子買宅子,讓她單過。”
唐煉激動的一拍大腿,“他怎么能這樣?!這不把辛五坑了嗎?”
常榮盯著可親可愛的皇帝陛下看了又看。
他到底是高興還是生氣。
好像都不是,怎么有點蠢蠢欲動,摩拳擦掌的意思?
“好!好!好!”唐煉右拳撞在左掌心,“太好了!”
平喜深以為然點點頭,附和道:“是是,真好。真好。”
常榮不知該擺什么表情,索性端起茶盞遮一遮臉。
果然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婢。都是看熱鬧不嫌亂子大的主兒。
“你看看,這事還真是一波三折。”唐煉笑意漸濃,“先是擔心小白看輕姜家門第,現在呢,姜家大娘子說不嫁。真好!”
常榮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好什么啊。辛郎君都快愁死了。
據屬下報說,辛郎君那張臉黑的跟鍋底似得。
人家可是貌似潘安,上街走一圈能帶回滿坑滿谷的好果子。那么漂亮的小郎君,臉黑成鍋底……這不跟破相差不多?
“大家,您看這事,該如何是好?”平喜且喜且憂。要是勸辛相公,好歹他能見得著,又是熟人,深了淺了的說兩句都沒大礙。
可他都不認識姜大娘子,又事關嫁娶。他要是勸姜大娘子麻溜兒嫁給辛郎君,姜大娘子還不得打他個滿臉開紅花?
唐煉沉吟片刻,“這事吧……”
平喜往他身邊湊了湊,“您說!”
“就得看辛五了。”
常榮差點把手里的茶盞拋出去。
說了跟沒說一樣。
“辛郎君……他……”平喜以為唐煉沒聽明白,躬身道:“大家,是姜大娘子不嫁,不是辛郎君不娶。”
“是啊。就因為姜大娘子不想嫁,才要看辛五能不能打動人家。”
小娘子的心跟凍柿子似得,又冷又硬。小郎君迎難而上,今兒送朵花,明兒送張畫,后兒送首詩。小娘子那顆凍柿子一樣的心,慢慢就暖和了,最后就化了。
茶館說書都是這么說的。
平喜哦了聲,“這樣啊。那用不用給辛郎君出出主意?”
常榮哀嘆,救命啊!能不能別跟著添亂了。
唐煉認真忖度片刻,點點頭,“也好。有你幫著參詳,我就放心了。”
常榮聽了這話,心底一片悲涼。完了,辛郎君上輩子也不知造的什么孽,這輩子得連本帶利還給平喜。真要聽他的,辛郎君就等著打一輩子光棍吧。
不行!不能眼睜睜看著辛郎君掉坑里,得幫他!一定得幫他!
“陛下,貴樓的小子們對這事在行,不如派幾個機靈的與平內侍籌議?”
唐煉點點頭,“行吧,你們先拿個章程出來。然后報到我這兒。我也不能翹著倆手什么不干。有咱們撮合,辛五和姜大娘子肯定能成一對神仙眷侶。”
辛重父子倆從熙熙樓出來,不坐車也不騎馬,兩人并肩而行,散散酒氣。
十月末了,天越來越冷,街上行人也越來越少。偶有幾個頑皮的小童,手里擎著紅艷艷的糖葫蘆,你追我趕,嬉鬧在一處。
“翻過年,讓你母親挑幾家門當戶對的小娘子與你相看。你也別再肖想姜家大娘子了。方才席間,木卉說那話,你還聽不出來么,人家不想跟咱們結親。咱們也別惹人厭煩。”
辛重拍拍辛夷的肩頭,語重心長,“你也別難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您不用安慰我,我一點都不難受。我跟她說了,她不嫁,我也不娶。言出必行,決不能反悔!”辛夷挺直腰桿兒,眸光晶亮,“您也不用費心找門當戶對的小娘子。我不成親,我不成親,等著她。她什么時候想嫁,我什么時候娶她。”
“你這孩子!”辛重豎起眉眼,想訓斥,四下看看,壓低聲音,“你怎么這么犟?人家都把話說那么明白了,你聽不懂?”
“我當然能聽懂。一開始就懂。實話跟您說吧,把姜大娘子救出來那晚,我就跟她表明心跡了。她那會兒就說此生不嫁。今兒您也看見姜伯父是什么樣的人了。姜家與那些唯利是圖的商戶不同,姜家做生意十分厚道。他們掙的不是不義之財。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姜家走的是正道是大道。您以前看不起商戶,今兒個您與姜伯父不也聊的挺投契么?”
“以前,是我先入為主。”辛重大大方方認下,話鋒一轉,“投契歸投契,結親歸結親。這根本就是兩碼事。我看木卉為人沉穩踏實,難得的是,他還有點讀書人的清高。人品好,可以常來常往。不用親上加親。總之婚姻大事,得遵從父母之命。我說怎樣就得怎樣。不許你說個不字。”
辛重背著手,滿面厲色。
“那我就出家當和尚。”辛夷不爭辯,只淡淡回了一句。顯然早就有這個打算。
辛重叫他噎的喘不上氣,緩了好半天,才吐出倆字,“不孝!”
辛夷目視前方,溫聲道:“孩兒不是不孝。而是不想做個言而無信,虛偽反復的小人。誠然,您可以用父母之命來強壓我娶妻。娶了之后呢?我心里仍然記掛姜大娘子,與妻子必不能琴瑟和諧。終其一生,兩人只得個相互埋怨。何苦來哉?出家做和尚,反而省卻許多煩惱。”
“你!”辛重豎起眉眼,狠狠瞪著辛夷,“強詞奪理!要是遵從父母之命娶妻就成了虛偽反復的小人,那這世上十個有九個都是小人了。”
“孩兒沒說他們呀!他們又沒對姜大娘子做出任何承諾。可孩兒我實打實的向她保證過的。她現在不想嫁,難保以后不想嫁。今日不知明日事。我有足夠的耐心等她回心轉意。”語氣柔和卻堅定。
辛重偏頭看看自家兒子,忽然有種陌生的感覺。
在南齊的時候,師從大儒,又跟太子靖十分要好。按說他就算不想當權臣,也不該去做蒙師。更出乎辛重意料的是,他居然是個專情種子。
自家兒子在岳父大人那里究竟吃什么長大的?怎么古里古怪的?!
辛重很是頭痛。
回到府中,一頭扎進房里。
辛夫人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酒氣,便命人將灶上溫著的醒酒湯取來,親自捧到他面前。
“怎么,吃酒吃的不痛快?”
辛重接過醒酒湯,抿了一小口,頭也不抬,回道:“痛快。姜家兩兄弟走南闖北,見識廣博。我與他們談天說地很是暢意。他們跟官場上的人不同,說話處事圓滑練達卻又不失仁厚。是戶好人家。”
辛夫人笑了,“能讓你如此評價的人不多呢。”
“事實如此嘛。我總不能捂著良心說人家不好。”辛重三口兩口喝凈醒酒湯,向外吩咐道:“給五郎送些過去。他也吃了不少酒。”
“我剛剛叫人去送了。這些事哪用你勞神?”辛夫人接過空碗,又遞上一盞香茶,狀似無意的問道:“他們不是借機攀附吧?若是憑借此事,與丞相府有了交情,對他們而言,壞事就成了好事。”
辛重失笑,“你啊,跟我一樣,先前都把人家看扁了。他們,不是你我所想的那樣。你怕他們攀附,他們還怕你誤會呢。人家有骨氣,又不自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