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夫人面色變了又變,將信將疑,問道:“怕我們誤會?誤會什么?”
辛重擺擺手,“都是些瑣碎事,不提也罷。五過的親事……”
辛夫人精神一振,“已經有好幾家來探過口風了。我跟你說,有……”
“我的意思是,暫且放一放。先不急著議親。等他考取功名以后再挑也不晚。”
辛夷說的那些話,著實把辛重嚇著了。唯恐逼得緊了,辛夷真跑廟里做和尚。
辛夫人唇角微墜,“那就先等一等吧。有幾個小娘子真不錯。咱們能等,人家可等不了。要是錯過了……”
“到時候好的有的是。實在不行,讓岳父大人在南齊幫忙掌掌眼。”
聞言,辛夫人又振作起來,“好!我這就寫信給父親,讓他多多留意。”
不等辛重攔阻,辛夫人已經端坐在桌前,潤筆研墨了。
辛重嘆了口氣,將滾到舌尖的話咽了回去。
祝老六被擒,姜老夫人命人打了個塊為民除害的匾額送到衙署,上頭的金字不是金粉抹的,也不是鍍的,都是實打實的純金,絕對不摻假。
藍府尹和白捕頭命人將匾額掛在后院當眼的地方,抬頭就能瞧見。
姜府門前也擺了流水席。
姜家的流水席可不是用素菜豆腐充數的那種,從開席那天就是一水兒的大魚大肉。敞開肚皮管夠吃。
都城的老百姓都轟動了,一窩蜂似得聚到永陽坊。
白捕頭事先得了信兒,帶著府衙里的捕快們前來照看,防備那些渾水摸魚的偷兒,和借機鬧事的混混。最主要的是留心祝家人伺機報復。
姜泳在前院東花廳單獨擺了一圍酒席,用來款待白捕頭等人。
姜澈姜泳陪席,與白捕頭相談甚歡。
“白頭兒,您發現了沒,就這一兩日,都城里來了不少江湖中人。我們綢緞莊子見天兒都有江湖人買成衣。”
姜澈姜泳以為這些江湖人是沖著證邪宮來的。可又不能問的太直白,旁敲側擊的打聽打聽應該沒事。
白捕頭呵呵笑了,夸贊:“二爺目光如炬。”
姜泳端起酒盞,“來來,咱們喝一個。”
白捕頭擺擺手,從旁拎過茶壺,給自己斟上熱茶,“頭先吃了三盞酒,不能再吃了。若是通身酒氣的出去,可不好看。”
“是是。白頭兒所言甚是。我吃酒,您吃茶。”姜泳仰脖先干為敬,手掌一轉將空盞亮個相。
白捕頭抿了口茶湯,低聲道:“東岳觀那邊有了回信兒。”
“是啊?”姜澈酒氣散了大半,“他們樂意相助?”
白捕頭一臉的諱莫如深,“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說哪了。”
“好好。”姜泳滿口應承。
姜澈舉起酒盞,“敬白捕頭一杯!”
白捕頭笑嘻嘻的受了,又吃了兩口茶。
姜泳眉梢一凜,“誒?既然東岳觀施以援手,怎么不見凌仙姑?莫不是……出了岔子?”
姜澈瞥他一眼,“你別瞎說,凌仙姑武藝高強,怎會有事?”
姜泳連聲應是,扯開話頭。
三天之后,姜府門前的流水席撤下,永陽坊也恢復了往昔的寧靜。
都城卻是一日熱鬧過一日。
江湖中人潮水般涌入都城。酒肆茶樓,客棧腳店隨處可見不同尋常百姓的江湖高手。
東岳觀觀主不日也將趕到都城與他們會合。
證邪宮覆滅指日可待。
白捕頭和藍府尹倍感鼓舞。這日吃罷午飯,兩人又拿出輿圖研究部署。
忽聽小馬來報:“頭兒,有人出首。”
“嗯?出首?”白捕頭和藍府尹對視一眼,“罪犯哪條?”
小馬聲兒抖,眼神兒飄,顫巍巍的吐出倆字,“謀逆。”
“謀逆?!”白捕頭和藍府尹異口同聲,“誰?誰謀逆?”
“辛相公。”小馬腿肚子都轉筋了,“人已經帶到內間,小牛等人正在做記錄。”
“走!看看去!”藍府尹腳下踉蹌,險些撲倒,虧得白捕頭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肘,“衙門人多嘴雜,此等大事難保不會傳揚出去。辛相公又是陛下仰賴的重臣,明日早朝必定有人趁亂生事。現在天兒還早,您趕緊進宮與陛下回稟一聲。”
藍府尹揉了揉眉心,定定心神,“對對。我得入宮。這邊交給你了。出首那人無論如何得扣下。構陷朝廷命官,按律當斬。”
白捕頭嗯了聲,“這處交給我就是。您先更衣,我去把那人口供拿來,等陣你呈給陛下過目。”
說罷,兩人分頭行事。
前來出首的,自稱是丞相府的家奴,叫阿發。有天傍晚,他無意間看見辛重試穿龍袍。把他嚇得七魂丟了三個。未免辛重殺人滅口,阿發佯作不知。過不多久,拿出多年積蓄贖了全家出府,而今在腳店扛活,他媳婦給人漿洗縫補,勉強糊口。
阿發本不想蹚渾水,但又過不了心里這道坎兒,左右權衡,便到在衙門出首昔日的主人辛重,辛相公。
唐煉拿著這份粗略的口供,氣的手指發顫,好半天才擠出倆字,“混賬!”
藍府尹冷汗都下來了。
混賬?說誰混賬?辛相公還是阿發?
這話不能接。接錯了就麻煩了。
“刁奴!惡奴!居然欺到主子頭上了!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罵的是阿發。藍府尹心定了。
“陛下,此事事關重大。未免辛相公落人口實,還得留著阿發的性命。”
“他這是存心誣陷!小白呢?宣小白!”
平喜微微俯身,“辛相公一會兒就到。”
唐煉兩手叉腰,氣哼哼的斥道:“小白是我的人,她連我的人都敢動?活的不耐煩了?早知道,我就不該顧念骨血親情,一刀下去也沒這些破爛事了。”
這說的又是誰?
藍府尹垂眸想了想,許是大長公主?
這話還是不能接。接錯了更麻煩。
藍府尹瞟一眼桌上擺著的瓜子花生,心里明白了個大概其。
他來之前皇帝陛下正聽故事呢。
有心抓把瓜子占住嘴,又沒那個膽子。皇帝陛下雷霆震怒,他邊嗑瓜子邊看熱鬧……
皇帝陛下能親自把他剁了。
藍府尹心尖兒抖了抖。罷了,罷了,還是老老實實低著頭算了。等辛相公來了就好了。
辛相公您倒是快走兩步啊。有人告您謀逆了,誅九族的大罪,您就不著急?
“你怎么不說話?啞巴了?”唐煉手指顫顫,指著藍府尹的鼻尖問道:“嗯?你快說說,那個什么發的,啊呸!看他起的這名字。粗鄙!庸俗!一聽就是心眼歪著長的爛人!”
藍府尹眼淚都快下來了。
臣沒啞,可這會兒得裝著啞了。
皇帝陛下您也裝一會兒行不?能給臣一條活路不?
“臣已經命人去查阿發的底細了。所費需時,臣不敢耽擱,急急入宮向陛下回稟。等晚些時候,那阿發的底細就能摸清了。”
“還等?等到御史言官收著風聲彈劾小白?”唐煉不耐煩的擺擺手,“去去。快把那個什么發的砍了。不不,剁碎了喂狗!”
“陛下,他死了,就是死無對證。若是有人揪住不放,辛相公便是百口莫辯。”
唐煉冷靜下來,認真的忖量片刻。
“嗯。你說的有道理。那就暫且留他狗命。等這事了了,再喂狗!”
攤上這樣大的事,平喜拿出十二萬分的機靈勁兒。他忙給唐煉奉上一盞水溫適宜的蜜水,“大家,潤潤喉,消消氣。辛相公為國為民鞠躬盡瘁,豈是那等刁奴說誣陷就誣陷的?單憑一個人一張嘴,連物證都沒有。信他才有鬼呢。”
唐煉喝了兩口蜜水,平復下心情,悠悠嘆道:“你不懂。三人成虎。怕就怕這只是個開始。說不定構陷小白的刁奴陸續有來,這是陰謀。她想斷我臂膀,想攪亂大秦朝綱,坐收漁人之利。”
藍府尹神情一肅。
他原以為查清阿發的底細,判他個誣陷重臣的罪名,這事就了了。
沒想到,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大長公主有足夠的能力支撐她如此龐大的野心么?
陛下呢?
陛下難道能眼睜睜的任憑大長公主為所欲為?
肯定不能。
陛下忍了她那么久,早就忍的不耐煩了。
“陛下,未免后患何不趁機連根拔除,一勞永逸。”藍府尹壯著膽子晉言。
唐煉悶哼一聲,“哪那么容易?”語調不似方才那般急躁,顯然心里已經有了籌算。
“只要謀劃得當,未必難辦。”藍府尹眼珠兒一轉,“陛下可以以退為進。一則避其鋒芒,二則彰顯天子仁德。”
唐煉失笑,“仁德?向自家人動刀,何談仁德?不留下罵名,就是我的造化了。”
他這般通透,反而阻住了藍府尹的話頭。
此事,既是國事亦是家事。藍府尹不好點的太明白。
平喜塞一盞蜜水在藍府尹手中,笑說道:“藍府尹也潤潤喉吧。”
藍府尹感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心道還是平喜會疼人。
君臣相對無言,殿中香煙裊裊,光陰仿佛在此刻止步。
若沒有外間惱人的俗事,當真安然逍遙。
一盞蜜水落肚,辛重便到了。
“小白,有人誣告你謀逆。”唐煉像是個孩子,一見辛重就委屈的扁扁嘴,向他訴苦,“你看看,連你都敢誣陷,還有王法沒有?我不管,這事你得想辦法應對。”
辛重沒言聲,拿起那份口供仔細研讀。
半晌過后,辛重沉聲道:“我府中確有仆從叫阿發,也確實自贖出府了。”
“哈!”唐煉冷笑,“安排的如此周詳。”
“只怕這種人陸續有來。”辛重所言與唐煉如出一轍,他偏頭看向藍府尹,“接下來,藍府尹會很忙。”
藍府尹凝視辛重片刻失神。
人家告您謀逆啊,我的相公。要不要這么淡定?
“沒事。你只要秉公辦理即可,若是證據確鑿,就直接去丞相府把我鎖了。”辛重語氣輕快的像是在說,今兒天不錯,您吃了沒?吃的啥?
“那個……”藍府尹清了清喉嚨,“下官不敢。”
唐煉明白過來,“有什么不敢的。小白是叫你將計就計!”
啊?將計就計?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謀逆是要誅九族的?!
怎么能將計就計?
一個兩個全都跟過家家似得。難道只有他一個人心急如焚?
就這么點功夫,他嘴角都鼓出火泡了!好像是他被人告謀逆了似得。
藍府尹正正色容,“相公,雖說您有祖傳的免死金牌,可那個抵不了謀逆大罪。”
辛重頜首,“嗯,我知道。”
“將計就計的話,萬一出了岔子……”余下的話藍府尹沒敢說出口。
此事必定有人在背后操控,既是如此,很難保證朝中沒有害群之馬。倘若證據確鑿,就連皇帝陛下也不能法外開恩。
戲假成真,會掉腦袋的!
“我相信藍府尹不會罔顧人命,將莫須有的罪名扣在我頭上。換句話說,藍府尹只需按圖索驥,追查到幕后主使,就能交差。”
辛重這樣一說,藍府尹醍醐灌頂。
是他想左了。
大長公主誣陷辛重謀逆,那就把大長公主的所做作為昭告天下不就得了?
“是,是。下官回去就查阿發與大長公主府有無牽扯。”
唐煉見他開了竅,便道:“別光查大長公主府。據我所知,墨霄是北魏金褐的人。大長公主府與證邪宮有瓜葛……”
又是證邪宮?
藍府尹心下有了計較,“陛下,東岳觀牽頭把名門正派的義士攏到一處。襄助我們剿滅證邪宮。”
唐煉一直陰沉的臉色稍稍放晴。
他方才就是聽常榮講江湖趣事,聽的正帶勁呢,老藍給他整出這么檔子糟心事。
“嗯,我知道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只要不鬧事,就別拘著他們。好容易來一趟都城,怎么也得走走逛逛。讓他們高興高興。接下來,與證邪宮必是一場惡戰……”
唐煉悲從中來,“都是我的子民,哪個丟了性命我都心疼。這樣,你抽出人手,將前來幫忙的江湖人登記在冊,等證邪宮的事體了了,論功行賞不在話下。”
“論功行賞一事,先不要與他們說。”辛重捋了捋胡須,“江湖人大多豪放不羈。若是陛下把這風兒吹出去,只怕他們反倒不肯幫忙了。登記在冊一事,交由東岳觀即可。衙門的人出面不好。”
唐煉連連點頭,“就照小白說的辦。瞧瞧,瞧瞧,要是沒有小白,我得辦多少糊涂事。哼!早晚把那個什么發的卸了喂狗!”
平喜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宮里都那么多貓兒了,這又得養狗了?狗吃的多!得多大的花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