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26 見墨霄

說著,唐煉眼中泛起了淚光。

辛重不大自然清了清喉嚨。

差不多得了,你之前就跟她防備來,防備去的,根本也沒深厚的親情好不好。再說,她能進的來,不也是你命人故意放水么?

唐煉睨他一眼,心道:做戲做全套啊。難得咱們一塊兒唱戲,你倆多少幫襯著點啊。不幫襯也別拖后腿……嚶嚶嚶……

平喜懂事,伸手遞給唐煉一方錦帕,“大家,別難過了,顧惜著點身子。”

聲音不大,卻又能讓唐若茹聽的清楚。

唐煉嗯了聲,接過帕子覆在眼角。

辛重翻了個白眼。這主仆倆……還真是默契……

唐若茹緊攥韁繩的手冒出冷汗,黏答答濕乎乎。

她現在稱得上是百味雜陳。栽在阿土手里,終歸意難平。她少有才名,論智計,論謀略,論心胸哪一樣不比阿土強百倍?唐若茹越想越不服氣。

“姑姑,你莫一錯再錯,只要你投降。我便饒你不死。”一句話說的凄哀婉轉,放了十足的誠意。任誰聽了都會動心。

唐煉算準了唐若茹必定不會順從。

“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唐若茹柳眉倒豎,厲聲道:“恨只恨我反的晚了。若是早個十年,還不一定鹿死誰手呢!”

“哈!”唐煉輕蔑一笑,“姑姑,哪怕是早二十年,你也不可能成事。”信手一指早就埋伏下的龍武衛,“看見了嗎,這一局請君入甕專為你而設。我原本打算,你若是能服個軟,我就放過程孜一家……”

聞聽此言,唐若茹面色白了白。

“你卻口口聲聲反了我,我又怎能留下禍患。就是劉焅,你那假外甥也得受了牽累。何苦來哉?!”

唐若茹身子一震,難以置信的問道:“你!你一直都知道?”

“是啊。我知道。你們非得把我當成傻子,我有什么辦法?我以為都是一家人,就算騙也有一兩分真情意在其中。可我到底還是看錯你了。”唐煉目光冰冷,“唐若茹,你還有什么話說?”

唐若茹慘然一笑,“說,還說什么?成王敗寇,愿賭服輸。恨只恨老天不公!大秦能有盛元大帝,卻沒有我唐若茹一席之地?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你怎么能跟盛元大帝相提并論?”唐煉失笑,“況且,你也稱不上英才。會寫幾句酸詩,會畫兩筆畫,別人叫你一聲才女,你就當了真。你是糊涂蛋么?自以為盛元大帝第二,你就真做第二個盛元大帝么?你啊,就是個聰明的傻子,糊涂的癡人!”

唐煉嫌惡的搖搖頭,“辱沒先祖!”說罷,負手回到殿內。

外間自有龍武衛將唐若茹等人送入監牢。

一夕之間,在江湖上屹立十數年的證邪宮轟然倒下。

江湖豪杰三五成群相攜下山。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卻都不約而同的大呼痛快,痛快!

被俘的證邪宮弟子捆成一串由白捕頭親自押解。

宮主月胭趁亂逃跑,墨霄卻被東岳觀的仙長們生擒了。由于墨霄作惡多端,凌仙姑當場就挑了他的手腳筋,塞進囚車里運回都城。

此一役大獲全勝。

唐煉鏟除了兩個心腹大患,心情好的不得了。上早朝一直咧著嘴。

昨兒鬧了一夜,有機靈的大臣嗅出不妥。但見唐煉毫無異樣的端坐在龍椅之上,懸著的心紛紛歸位。

唐煉將唐若茹逼宮,陷害忠良等等罪狀當眾宣講,辛重重獲清白,唐若茹貶為庶人,秋后問斬,魯駙馬,魯稚等親眷也難逃一死。

程孜一家也跟著受了牽累,統統下了大獄。

程松羅良以及程林氏大聲喊冤。唯獨程孜心知肚明,他的富貴夢最終沒能成真。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差點換了人,于民間倒是沒有多大影響。百姓該吃吃,該喝喝,該傳小道消息傳小道消息,絲毫沒耽誤。

“誒?你們聽說了么,辛相公是被人冤枉的。”王二喝了兩盅小酒,臉紅紅的,麻子點兒倒是不那么顯眼了。

“這都是八百年前的舊聞了。”劉四薄唇一撇,“先前是被那謀反的逆賊誣告的。”

“要說咱們陛下真不賴哈。輕而易舉就把逆賊制服了。我聽人說,皇帝陛下會功夫,飛檐走壁,踏雪無痕,厲害的很吶!皇帝陛下經常晚上不睡,從宮里飛出來體察民情。”

“晚上體察個屁民情啊。皇帝不睡,咱們得睡啊!”雖說王二喝了酒,舌頭沒打結,“我說爺們兒,你這都聽誰說的。這不明擺著瞎編亂造么?糊弄鬼啊?”

坐在角落的常榮唇角微勾,摸出幾個大錢放在桌上,一步三晃進宮去了。

唐煉正在盛元宮燒梨子,天兒冷風大,他從廊下搬進了殿里。

寶兒蹲在唐煉身側,高興的不得了。

那怪人總算走了。他要是住到年下,這年都過不好了。

“誒?民間真這么傳的?”唐煉笑的見牙不見眼,遞了個燒好的梨子給常榮,“飛檐走壁,踏雪無痕。嘖嘖,想想都美。可也只能想想咯。”

為了不糟踐衣裳,平喜特意命人給唐煉做了個圍裙套在外邊,粗麻布的耐穿又耐洗,偶爾迸上個火星子也沒事。唐煉終于能毫無顧忌的燒梨子了,給平喜好一通夸獎。

常榮嘿嘿直樂,“在百姓眼里,陛下無所不能,無所不精。”

這個馬屁拍的好!

平喜都忍不住挑起大拇指了。

唐煉心花怒放,連連擺手,“哪里,哪里。百姓抬愛,百姓抬愛。”

“那個墨霄……”唐煉看看常榮,“他嘴夠密實的。”

“再密實,藍府尹也能撬開。陛下靜等著就是。”

唐煉深以為然的點點頭,“而今才真正稱得上是海清河晏。”

沒了唐若茹,猶如卸去唐煉心中大石。

辛重重歸朝堂,辛夷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

先前辭了學堂的差事,辛夷就想開間私塾,收幾個適齡的學童。他既有這打算,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四寶巷。著阿甲去牙行打聽,若是四寶巷有合適的門臉,不論貴賤都賃下來。

近水樓臺先得月,與姜大娘子多些碰面的機會,多多了解,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辛夷如意算盤打的震天響。

姜妧近來卻是愁眉不展。

證邪宮一夕覆滅,墨霄也押入大牢。可他偏生是個犟種,任憑白捕頭如何拷問就是開口。

為此,姜老夫人也終日郁郁不樂。原以為捉住墨霄,一切就能真相大白,哪成想滿不是那么回事。

“大娘子……”小勝子站在門口喚她。

他現在跟稱心一道進學,兩個孩子作伴,背書都背的快些。

“下學了?”姜妧合上賬本,從旁拿過攢盒,“來,吃個香糖果子。”

小勝子小大人似得搖搖頭,“大娘子,我有事與你說。”

坐在小杌子上打絡子的香玉香梅相視一笑。

這孩子真是越大越好玩了。

姜妧唇角微彎,“坐下慢慢說。”

“大娘子可還記得我那啟蒙恩師,辛先生么?”小勝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很有讀書人的模樣了。

他一提辛先生,香玉香梅面色微變。倆人扭臉看向姜妧。

姜妧淡然的嗯了聲,“記得,怎么?”

“方才我偶遇小胖,小胖說辛先生要開私塾。若真能成事,我想去辛先生那里讀書。”小勝子左右為難了一番,做下的這個決定。他現在跟稱心一起讀書,兩人相處的十分融洽。而且,先生教的又好。

姜妧笑了,“這事與你阿娘商議就好。”

“于情于理,總要先與大娘子回稟一聲。不過,辛先生那里尚未穩妥。小胖說,翻過年應該能找到合適的宅子。”

姜妧撫了撫小勝子的額發,嗔道:“沒影兒的事,你這么著急作甚。”

小勝子臉一紅,“我想辛先生。也不知先生心上人的病好些了沒。”悠悠嘆一聲,“哎!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先生。大娘子,你說這樣的先生我能不記掛么。”

笑容僵在姜妧臉上。

心上人……

她幾時有病了?!

那人真是,凈瞎說。

傍晚,回到府中,姜妧先去松鶴院。

今兒人齊。姜老夫人,姜澈三兄弟都在。看樣子是在議事。

姜妧進來一一見完禮就想回鎏華院。

話未出口,姜老夫人和姜澈對了個眼神兒,“福兒,今天白捕頭來過。”

姜妧心頭一緊,豎起耳朵,認真聽著。

“證邪宮的左護法墨霄被府衙生擒你是知道的。”姜老夫人斟酌著說辭,“從他進了大牢就一個字都不肯說,也算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姜泳聽不下去了,“阿娘,別拐彎抹角的了。什么硬骨頭,讓你一說我都餓了。”

姜老夫人白他一眼,“餓了滾回去吃!這兒沒你的飯!”

姜泳咂摸咂摸嘴,縮著肩膀不敢多話。

“今兒倒是破天荒的開了口……”姜老夫人眉宇間滿是愁緒,“他指名道姓要你去大牢,他……”

“你去,他便肯說你母親頭顱的下落。”姜澈哽咽著說道。

“我去!”姜妧想都不想,沖口而去,“什么時候,現在嗎?”

姜老夫人眉頭松了松,轉瞬便又皺成了川字。

“我……我怕你經受不住。”姜老夫人非常矛盾,既想讓姜妧去向墨霄問個明白,又怕姜妧知道真相受了驚嚇。她尤其擔心的是,墨霄詭計多端,萬一他存了暗害福兒的心怎么辦?

姜妧思量片刻,目露堅毅,“我能經的住。早點弄清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也能早點了卻一樁心事。”

姜老夫人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福兒說的是。不過……”她看向姜澈,“去求求凌仙姑,看她能否與福兒走一遭。凌仙姑武藝高強,墨霄耍詐也不怕。”

凌仙姑受了點輕傷,在清風苑養著。這兩天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她之所以沒走,也是想等墨霄這邊徹底了結了的。

姜老夫人帶著姜妧去和她把這事一說,凌仙姑就答應了。

墨霄的脾氣古怪,白捕頭告訴他姜家大娘子應承了,他反而不著急,又是一連好幾天悶悶不說話。

白捕頭唯恐夜長夢多,急的嘴上起了兩個大火泡。

等到第六天早上,墨霄又開了口,說是立刻馬上就要見到姜家大娘子,過時不候。

白捕頭忙命人去傳話,把姜家大娘子和凌仙姑一起接到大牢里。又另找了間干凈的屋子,給墨霄換下沾滿血痂的囚衣。

收拾妥當,姜妧和凌仙姑便到了。

小牛小馬將她二人直接帶到牢房。饒是刻意打掃過,還是有股怪味。

姜妧顧不得那許多,一雙眼只在墨霄臉上打轉。披頭散發,顴骨高聳,雙目無神,兩只手無力的垂在身側,脊背佝僂著像是只煮熟的蝦米。

他就是墨霄,證邪宮的左護法?姜妧有些懷疑。

凌仙姑睨著墨霄,搖了搖頭。

平滅證邪宮那日,她與墨霄交過手。平心而論,墨霄的武功只能算是中上。若不是他通曉邪術,根本無需大費周章派出那么多人。

墨霄長身而立,呼嘯的北風鼓起衣袂,上下翻卷,好似兩只相互追逐的墨蝶。

他本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聰慧有才,為何偏生自甘墮落,拜那宇文文文為師?

凌仙姑想不通。

不走陽關道,卻走獨木橋。

這人是不是傻?!

聽到腳步聲,墨霄緩緩抬起頭,透過糾纏成一片的發看向姜妧。旋即,肩膀一抖,十分不屑的嘁一聲,“你怕我?”他問。

來之前,凌仙姑就告誡姜妧,千萬不能被墨霄牽著鼻子走。他這人自視甚高,怕是全天下的人他都沒看在眼里。白捕頭用刑都沒能撬開他的嘴。他主動提出見姜妧,怕且也不肯乖乖就范,所以,要想讓他吐露實情,就得反其道行之。

姜妧攥住帕子的手緊了緊,昂首言道:“堂堂證邪宮左護法,居然是這副模樣。與我想象中的,實在相去甚遠。莫不是抓錯了人么?”

說著,看向立在一旁的白捕頭。

白捕頭冷哼道:“他倒是想生出三頭六臂,也得有那本事。左不過還是廢人一個?你看他走都走不了,站也站不直。還能成什么大事?”

凌仙姑抱著肩膀,“嘖嘖,他做了那么多壞事。這也算是惡有惡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