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三更的竹梆子又響了兩聲,謝梨安恐怕那老者等得急,故而加快了腳步。
走了不出十來步,方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那老者的住處,如何能尋到他?便不禁惱自己的大意,又左右尋不見個辦法,因而心里越發著急。
想來那老者是在樓下喚的自己,許該去樓下找他,這般想來便下了樓。
兀自在一樓的大堂里胡亂繞了一圈,卻連個人影都不曾看見,只好失落而回。
卻剛踏上樓梯,便只聽見樓梯下面傳來聲音道“公子是富貴人家的少爺,何苦用你滿身的金銀珠寶來擾了我童大爺的清夢!”
原那樓梯下面有幾張長凳子,胡亂沒個章法地擺著,那老者就撐著腦袋側著身子躺在一張長凳上,閉著眼睛似是在睡。
謝梨安聽罷大喜,急忙過去道“老人家好睡,我等你醒來再說話不遲。”他不愧是懂規矩的人,這般說著便真地立在一旁不再出聲。
那老者悄然睜了只眼睛,隨意打量了一下這謝梨安,便擼著胡須笑道“你等我做甚么?你想打聽的事兒,那些娘們兒不都告訴你了嗎?”
謝梨安聽之不解,微微欠身問道“老者的話,晚生不太明白。”
“有甚么不明白的?這天下的男人好女色,女人好男色,乃是人之常情喲!公子這樣容貌極佳的男兒就更不必說了,我想你都不需與她們喝酒將她們灌醉了,便能將話兒都套出來了。”老者是粗俗之人,故而說得一些話令謝梨安有些不適之感,他卻也忍了。
“老人家說笑了,晚生還真沒有那個本事。”謝梨安不曾謙虛,他確實進了樓一整天,卻什么也沒問出。
“哦?不想你空有這么一張好皮囊卻這般沒用!”老者毫不客氣道,說罷坐起身來向他招了招手,“坐我這邊來,你我喝些土酒聊上一聊。”也不管他是否應了,便從地上拾起兩個烏黑的泥杯子,都滿上渾濁的酒。
那謝梨安是個何等講究的人,素日里酒不是澄清的不喝,茶不是三澆的不飲,更不用說這老者手里不知是什么釀成的渾濁液體了。
但那老者自是不曾看出他的為難,許也看出來了,不過不在意罷了。他站起身,將那泥杯子舉到謝梨安面前,豪氣道“我童爺敬的酒,不是最香的,卻是最講義氣的。你來將它飲下,從此你我便是兄弟!”
果真是個江湖人,說起話來總少不了一絲江湖氣。這老者性情古怪,謝梨安見盛情難卻,又因有事想問他,怕不喝便將他惹惱了,故而接了杯子過來,憋了氣一口將那酒悶了。頓時一股子泥腥味在嘴里散開,害的謝梨安忍了許久方才沒有吐出來。
老者笑道“小兄弟給我面子!從此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不需客氣,開口便是。”說著便拉著他來到長凳子邊,將他按在凳子上。
那謝梨安見他這樣說,倒也不拐彎抹角了,開門見山道“童爺,這樓里到底有什么不能見人的事兒?”
童爺翹著二郎腿道“我也不是打一開始就在這兒的,是去年春天,我在余翠城街上行乞之時被人尋了帶來的。那蕭景愁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我的本事,便請我與他共同謀事。起先也畢恭畢敬的,但他到底不是個好人,不出一個月就脾氣暴躁,又要趕我出去,還是大小姐替我求了請我方才能睡著樓梯下面。”
“哦?他要與你同謀甚么事?”
童爺撇了撇嘴道“說是請我來要做大事,卻從不與我說些要事,我想許是底下人知道我年輕時候作風不好,故而他有了些顧忌。不過我倒也不在意,不過是來混口飯吃保不餓死,其他我都由了他去。”
謝梨安聽罷甚有些大失所望,尋思道此一時又問錯了人,這可真真是竹籃子打水幾場空了。
那童爺似還在說什么無關緊要的故事,但謝梨安早已無心去聽,想著還是要靠自己的本事去摸索,靠鼻下嘴去問,是難問出什么了。
“這樓里,也只有小姐算個好人了,可惜了這女娃娃沒福,爹不是個東西,娘又不在身邊。”童爺說著竟還嘆了一聲,煞是遺憾。
謝梨安道“我瞧那蕭公子倒是個面善之人,難不成他也不是好人?”
“那少爺算不得好人算不得壞人,頂死了是個聽話的主。他爹要他往東他不會往西,要他殺人他不會放火。但要說我,大抵因為這辭鳳樓遲早都是他的,他不急罷了。”
聽童爺這樣說,謝梨安腦海里便想起蕭公子默然扶著蕭老爺離開時候的模樣,確有些摸不著城府。
童爺又道“他自小與蕭景愁在黑道白道上混,自是知道禍從口出這句話,平素里從不見他多說過一句,獨記得的是去年中秋,他與秦家公子爭吵,最后鬧了個不歡而散。”
又是秦公子,謝梨安不禁道“不想這秦公子竟是個人物。”
但不曾等謝梨安問得妥當,忽然耳邊一陣疾風,便只見一支鏢直直向他飛來。他何曾料到這個,一時成了個癡兒。
童爺看了他一眼,驀地將手往他面前一伸,那支鏢便穩落在了他的手里。
“你原不會功夫?這鏢飛得這樣慢,你卻都接不到?”
不等謝梨安解釋,童爺便站起身插著腰叫囂道“甚么沒身份的毛賊,敢在我童大爺面前動手?這謝公子是大爺我的拜把兄弟,誰要敢欺他莫怪我手下無情!”說罷將那只鏢復又擲了回去,窗外傳來一陣竊竊私語,童爺似是不滿,啐了一口便朝著那聲音走去,邊走邊罵道“好不曾動過手了,今晚就拿你們開個張!”
話音未落,只聽窗外人道“不知是童爺在此,是我等晚生不懂事,這就離開這就離開。”
“站住!”童爺大吼一聲,“是誰指使的你們?”
窗外人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只道了一句“童爺放過我們,不過都是奉了命的下人,您我們不敢得罪,上邊也不敢得罪,我們兄弟幾個保證再不來找謝公子麻煩了。”聲音漸小,不等童爺再問,便已然跑遠了。
“許是一伙兒的。”謝梨安嘀咕道。
“甚么一伙兒的?”
“哦,童爺不知,我前些日子也遇見過一伙兒賊人,想要在下性命。”謝梨安如實道。
“不想你還是個惹人厭的主,可惜你沒功夫,若我不在,你今日就要去見閻王了。”
謝梨安自是好好道謝一番不在話下。
童爺卻不曾將這事兒當回事兒,一巴掌拍到他的肩上道“走吧!”
“您這是去哪里?”謝梨安禮貌問道。
童爺擼了擼胡須笑道“不是我要去哪里,是我們要去哪里。你不是想尋公主的線索嗎?我這就帶你去看看公主住的屋子,你瞧瞧能不能尋到什么蛛絲馬跡。”
謝梨安聽罷大驚,趕忙作揖道“多謝童爺,多謝童爺!”
王謝風流吾子在,武功中外老夫單。
懷君有句君應笑,不向滄浪共釣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