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郁郁寡歡,自怨自憐之時,只聽墨軒忽然驚叫一聲。謝梨安急忙過去,見那墨軒立在院子里,滿臉驚恐說不出話來。
謝梨安以為他不過是看見了滿院的尸體,因才面露惶恐,便道“是剛剛那個殺手做的,我還要與你吩咐兩句,這些尸體你都尋個好地方把他們埋了,也一一打聽出他們的家人,給些體恤銀兩,算是表示我的一片歉意。”
那墨軒卻仍舊不曾動彈,顫巍巍道“少爺,那門外似是有人在哭……這院子里已經都是死人了,難不成那是鬼!”
謝梨安只笑道“大白天的哪里有鬼?我卻不信。”說罷走到墨軒身邊,卻慌然察覺似是果真有細微的哭聲,心下一慌,戳了戳墨軒道“你……你去看看。”
可那墨軒,真真是膽小如鼠,直搖頭道“墨軒寧可跟這些尸體在一起也不要去見鬼!”
謝梨安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便握了握拳頭自己向著那哭聲走了過去。原是從戲園子后門外傳來的,謝梨安以為莫不是那看門人看見自己的同伴們都死了故而悲傷哭泣,便推開門道“是我的過錯,你若是內心難耐,便將我拎去官府,我自會與知府大人解釋!”
只見門外站著的那人又不似那潦倒的看門人,身穿著精致的蘇繡綢袍,手里拿著一把扇子,用墜玉釵束著頭發,乍看來倒像是哪家大官人家的公子。
那人聽見有人說話,面容上略顯慌亂,急忙抹了抹眼睛欠身作揖道“不知園子里還有人,晚生在這里失態了。”
謝梨安聽聞聲音,只覺得熟悉,便道“你抬起頭我看看。”那人聽了便抬起頭來,謝梨安不禁道“顧榮琛,怎么是你!”
那男子原就是那日借著醉意來梁上燕尋釁滋事阻著浣蓮不讓他同蕭梧亭去的顧榮琛,他亦是不曾料到謝梨安竟然會在此處,結結巴巴道“少……少爺,你怎么在這里。”
謝梨安見不是那看門人,便有些失望,冷冷道“我還想問你呢!你獨自躲在這墻角,在哭哪家女子?”
那顧榮琛被這樣一問,不禁紅了臉,咬著唇不愿意說話。謝梨安也不強求,他自然是明白這顧榮琛是來哭這梁上燕里的戲子的,只是故意說了那句話來玩笑與他。
許久,這顧榮琛似是已然平緩,才低頭道“我只是來看看這梁上燕什么時候開門,關了有幾天了,我便也閑得慌。”
謝梨安笑道“若是知道你天天來,我今日也不需冒著一趟險了,直接問你便就是了。”顧榮琛許是知道自己這喜好有些不登大雅之堂,故而略顯羞澀,不知如何回他。
謝梨安又問道“你可與那戲子浣蓮熟識?”
顧榮琛搖了搖頭道“他是頭牌,我哪里能與他熟悉素日里來這梁上燕,他都在服侍達官貴人,而我卻只有一些小戲子服侍罷了。”
這話說得凄然,謝梨安也有些可憐他,便笑道“下次我帶你去見見那浣蓮,讓他與你好生說上幾句話。”
顧榮琛聽罷大驚道“少爺此言莫不是在耍弄與我?”
“我堂堂少爺,為什么要耍弄與你?你到底是愿意還是不愿意?”
“自然是愿意的!”顧榮琛不假思索道,卻又倏然嘆道“只可惜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謝梨安不解道“你此話何意?”
想起浣蓮,他耳內似聽得他的鳳吟鸞吹,眼前似又浮現他在舞臺之上的婀娜多姿,可忽又清醒那浣蓮早已不知所蹤,不覺嘆道“他那日與我哭訴之時,我便該早些勸他的,等到這時候,再說這些卻已是遲了。”
謝梨安追問道“他與你哭訴過什么?”
顧榮琛不曾想著隱瞞什么,如實道“那浣蓮曾與我說起過,他如今在一個大官人手底下做事,都是些不能見天的事,他早便想收手了,卻畏懼那人的身份地位,因此一直隱忍著,已有好些年了。他自是知道如今所做之事乃是違他所愿的,可是身不由己,不能不做。”
謝梨安聽罷一個激靈,急切切道“他可與你說仔細了!那大官人是誰,又讓他做了什么事?”
顧榮琛搖頭道“少爺,你可真真高看我了。我不過是個管家的兒子,別人尊我一聲公子,也不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罷了。那浣蓮與我說起這事兒,還是因他喝醉了,平日里他連理都不愿意理我呢!又怎會與我細說?”
謝梨安聽得他言語間妄自菲薄,又想起這浣蓮也是擇貴族方才肯服侍,便知道這顧榮琛平日里該是受了這戲園子的不少氣,便勸道“你也是錚錚男兒,本就不該流連這風塵戲子,他便是不肯理你,也不至這般黯然。”
那顧榮琛竟不覺又落下些柔情淚來,凄凄道“少爺自有少爺的樂趣,可我只愿與那浣蓮在一起。便是他不肯搭理我,若是天天都能見到他,我便也甘之如飴了。可他非要跟那公子走,我那日還特地趕了來想將他勸下,他卻不能懂我的意思,我眼睜睜看他被帶走,只恐怕這一去該是兇多吉少了。”
謝梨安聽得明白,他所說的公子便是受蕭景愁的囑咐來梁上燕接浣蓮的蕭梧亭,因此只覺得這顧榮琛是庸人自擾,又勸道“你大概是多慮了,那蕭公子我認識,是個極好的人,一路之上定會照顧浣蓮的。”
可這顧榮琛聽了,更是憂愁道“公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蕭梧亭是個好人不假,可是那蕭景愁卻不是個東西!浣蓮他此去,其實是蕭景愁計劃好了的,并不是要他去服侍什么鶴林王,而是要從他身上問出話來的!”
謝梨安聽罷大驚,蹙眉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那蕭景愁又要從他身上問出什么話來?”
卻在顧榮琛欲說之時,只聽屋外傳來腳步之聲,便有一滄桑老者道“琛兒,我不是不許你再來這梁上燕的嗎,你怎么又來了?”
顧榮琛聽及此人之語,不禁面露倉皇之態,連禮也來不及與謝梨安施,便匆匆出門去了。
謝梨安見顧榮琛這模樣,大致曉得來者是何人,他故作無事走出門笑道“顧總管怎么也來了?”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