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這墨軒也想學一學伯夷叔齊不食周粟,浮休道人寧死不屈,可他終歸不曾有那樣的境界,又來原就怵怕這顧總管,此刻被稍稍恐嚇,頓時失了理智,只想著求饒。
那顧總管見他面子上已忍不住恐懼,心知這小書童不比他的主人,是個極好控制之人,因此又火燒澆油道“不止這件事,往日里你在府內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墨軒也是心虛,他自是知道自己素日里仗著是少爺的陪讀,便將府里下人的規矩都拋之腦后,雖也不曾太過囂張,但若是真的要計較起來,那幾百殺威棒該是躲不過去的。
墨軒為難道“顧總管,你的話墨軒哪有敢不聽之理!只是少爺平常出門,也不是總讓我跟著的,進來愈發喜歡獨自往來,我又哪里知道他每日都見了哪些人說了哪些事呢!”
顧總管微微笑道“我想你自會有法子知道的。”說罷便轉身離開了。他似是對墨軒已然放下心,以為他斷然會依著自己所說的去做了。
梁上燕里如今只剩下墨軒一個活人,待平靜了一會兒,方才發覺自己的衣裳早被汗給浸濕了。
此刻雖說是青天白日,這院子里卻總是陰風陣陣。墨軒內心驀然慌張,便想著快些離開。
卻才走至門前,又慌然想起自己帶來的那包原要給班主的銀子丟在了屋子里,想來少爺不知,不如就私吞了做體己錢,在府里也好大方請那些小廝丫鬟們吃酒,好漲漲威風。因此又冒著陰森之氣回了院子。
躡手躡腳跨過那些橫豎尸體,內心恐懼自不需說,好容易回道剛剛的屋子,一眼便看見被自己倉皇丟在地上的銀兩包袱,急忙抱起便往后門沖,卻冷不丁被人抓住腳腕絆了一跤,銀兩也撒了一地。
墨軒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顫巍巍回頭看了一眼腳腕,只見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而這只手的主人,竟是墨軒以為已經死了的班主。
墨軒驚叫一身,連連后退,連銀子也顧不上撿,只想著趕快離開。
可那班主卻又抬起頭來,沙啞著聲音道“小兄弟,救命……”只這一句,便又耷拉下腦袋沒了聲音。
墨軒見他開口說了話,方才意識到這班主該是沒死,剛剛只是昏厥過去了,如今醒了,便無論如何也想尋個生路。
墨軒本想不去管他,畢竟他向來怕事兒,如今也只想快些離開。便將地上的銀子急忙拾起,就往外面走。
可還不曾踏出門,心下忽然有些不安,想來若是這班主不曾求救與自己,不管也就不管了,可他偏已經醒了,若是再裝作不曾看見,等晚上顧總管著人來收拾,便是必死無疑了。那這樣自己豈不是真的成了殺人犯?
想來自己雖是沒什么骨氣,但到底禮義廉恥還是懂一些的,殺人一事,自己萬萬是做不出的。這般想來,便將銀袋子掛在腰間,又折返回去,跪到那不知死活的班主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雖是微弱,卻仍舊活著,便將他背在身上。
又才走了幾步,卻不放心剩下的小廝,便將班主置在墻邊,回頭查了查另外幾具尸體,卻俱無氣息,才嘆了口氣,只帶著這奄奄一息的班主離開了。
出了門,自是急著去尋一處醫館。且說那謝梨安,憋了一肚子氣悶著頭往前走,走至正街上,方才察覺墨軒不見了蹤跡,又不愿回頭怕遇見顧總管又免不了一頓訓斥,故而尋了個茶攤坐下,壓著氣等墨軒自己尋來。
因實在惱這顧總管,謝梨安也顧不得自己大少爺的形象,將那街邊不算精致的茶喝了一壺又一壺,只當熱湯那樣灌下肚。
直至日落西山,晚霞斑斕,還不曾等到墨軒,不禁暗暗罵道這小狗兒如今也出息了,竟不聲不響就自己玩去了,等捉到他可不好好訓一頓。
還不曾罵完,只見街角處跑出來個慌張少年,背上還背著個殘喘漢子,嘴里正喊著“都讓開都讓開,誤了救人你們都是兇手!”路上行人只覺見了瘋子,紛紛讓到一邊,還不忘指指點點,說些混賬話。
待靠近了謝梨安,他方才看出這魯莽少年竟是墨軒,便急忙上前攔住他。墨軒不曾剎住,一頭撞在謝梨安懷里,帶著背上那苦命班主一同跌倒在地。
“什么人走路不長眼睛!”墨軒揉了揉屁股罵道,一抬頭發現竟是謝梨安,便也顧不得疼痛急忙跪下道“墨軒失禮墨軒失禮!”
謝梨安哪里顧得上訓他,早把剛剛的不悅忘之腦后了,將他從地上拉起,問道“你背上背的這是什么人?”
墨軒道“是那未曾死絕的班主!”便將事情前前后后都說與了謝梨安聽,當然不曾將顧總管威脅他一事說出,只說了是因自己貪財回去撿銀子的。
謝梨安聞聽這班主還活著,亦不覺大喜,連墨軒話里的漏洞都不曾聽出,急切道“那快些去找郎中,將他救活了我們要打聽的事兒也能問出了!”
墨軒聽罷便又將這班主背起,要往那最近的一處醫館奔去。謝梨安尋思道那殺手既是來刺殺自己的,該不會是存了良心的人,故而下手應是極狠,想來這班主該也是重傷,恐那些不入流的街邊郎中不能醫治便罷了,更甚會將他耽誤了。因此便與墨軒道“你辛苦些,去那難醫館找蔣太醫。”
“哎?”墨軒頓然苦了臉,抱怨道“少爺你可知這班主有多重!那難醫館那么遠,只怕還不曾到,連我也變成一具尸體了!”
謝梨安見他這模樣,不禁笑了,指了指他腰間的銀袋子問道“此是何物?竊府里的銀錢要受什么懲罰你可記得?你怕是想吃棍子了不成?”
墨軒慌然明白,這少爺也是要威脅自己,嘆了一聲道“我去還不成嗎?你們這些少爺老爺,只會拿我們這些下人使喚,都沒個正經的!”此話一出,方才意識到話多惹事,暗自吐了吐舌頭便往那蔣老太醫的難醫館去了。
謝梨安其實已然聽出他話里有話,卻因急著要救這班主,便只當不曾聽見,暗暗記在心里,想著日后再與他計較。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