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梨安將那紫衫道人曾與自己所說之話全然拋之腦后,只沉迷于眼前女子的柔情似水里,再不多想其他。
行至人煙稠密之處,二人下馬牽行,在街市上行彀多時,看不盡繁華氣概。
但見家家戶戶門前俱供著西王母像,謝梨安不覺奇道:“還少見把西王母做門神的。”
蘇凝玉笑道:“公子才是少見呢!自然沒有用西王母做門神的道理。門前放著西王母的,便是青鳥教的教徒。那孟康齊三人說了,他們是三青鳥轉世,是為了西王母服務的,百姓便是他們眼里的西王母,他們愿為了百姓奉獻自己的一切。”
謝梨安不禁嘆道:“這三人果有些手段,這樣就算有人能識破他們的意圖,恐怕也不敢說出,就算說出了,只怕也沒人愿意信。身為庶民,出生低賤,原本命苦,此番有人愿與他們稱奴仆,想來就算得不到什么,可精神上也滿足了一把哩!”
路上并無什么行人,四處盡顯蕭條,連個青壯年都沒有,偶爾只有幾個老嫗鞠著身子在門前掃地,或是衣衫襤褸的乞兒捧著破碗,卻連叫喚的力氣也使不上來。
謝梨安嘆道:“想來那三人果真只是愚弄百姓罷了,這一處風水寶地,竟被治理得這樣凄涼……也不知他們到底在做些甚么。”
蘇凝玉滿不在乎道:“我的謝大公子,你這悲天憫人的心只怕不過是沒什么見識罷了!”
謝梨安聽她這樣說自己,便有些急了,問道:“目見這滿目瘡痍,但凡是個人,都沒有不會悲憫的。更何況在下呢?”
聞聽他這樣無力辯解,蘇凝玉翻了個白眼道:“你說這便是滿目瘡痍?豈不知這梅浮溪不久之前遇寒災,路邊皆是凍死骨,便是命大不曾凍死之人,比之那些死尸,也不過鼻子里多了一絲氣罷了。那凄慘之相,怕是公子連想都想不出哩!”
謝梨安這樣的富家公子,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碧瓦朱甍,哪里見過人間疾苦?聞聽蘇凝玉那般描述,不禁渾身一顫。那樣的慘相,與額鼻地獄又有何不同?如今太平盛世,朗朗乾坤之下,又怎會發生那樣的事來?
“只怕不只是天災,該還有人禍在其間吧!”謝梨安淡淡道。
“公子這才算是明白話,年末大寒,也不止這梅浮溪有,更何況圣上也多次撥款賑災,原不會這樣遭的。可你不想想,那白花花的銀子,豈都能分到百姓手里?從京城而來,一層一層被剝削,到此之時已所剩無幾。卻還不曾被那三城的知府捂熱乎了,又被人給竊去了。到底最終可憐的還是這一城的百姓。”
這話如同針刺一般扎在謝梨安心口之上,他急問道:“那銀子被何人竊去了?”
蘇凝玉冷笑道:“雖知府說尚不曾查明,不可冤屈了好人。可是但凡細想一想,能做此事的還能是誰?”
謝梨安輕言道:“莫非也是那三人?”
蘇凝玉道:“他們也不是頭一次做這種事了。那之前有路過的八府巡按劉大人,為陛下尋能人異士而帶著的三千銀兩亦在此處丟失了。那事鬧得滿城風雨,就差把圣上給招來了呢!”
“哦,此事我曾有所耳聞,朝中仍有人說是劉大人將這三千銀兩收入囊中,因此還趁機彈劾了他一番。我當時還覺奇怪,這劉大人向來是清廉之人,斷不會做出那種事來呢!”
蘇凝玉搖了搖頭道:“做官的,有幾個果真清廉的,清廉之人大抵做不了太大的官,身邊俱是貪官,你若不貪,又哪里能入他們的眼呢?不過我這話說出,并非是說那劉大人定是貪官,只是覺得公子好似世外之人,身為太傅少爺,內心竟這樣清澈明鏡,真是罕見呢!”
謝梨安從不喜朝野之事,不知其內竟有這樣大的乾坤。而這乾坤竟還是從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嘴里說出的,便更令他對她刮目相看了。
“聽小姐之意,好似對貪贓枉法一事見怪不怪習以為常?”
蘇凝玉笑道:“公子,你豈不聞蘇令綽曾有言:為君者,以臣忠為之大。臣忠則君安,君安則社稷安矣。然無利則臣不忠,官多財寡,奈何天下無不貪之官,貪墨何所懼?所懼者不忠也。凡不忠者,異己者,以肅貪之名棄之,則內可安枕,外得民心,何樂而不為凝玉以為,若能做事之人,便是貪了一些,也沒什么,若是不能做事之人,便是清廉如水,也該棄之。”
謝梨安聽罷這一席世俗難容的話,竟覺精彩萬分,追問道:“那依小姐之意,這孟康齊三人該作何評論?”
蘇凝玉皺眉道:“此又是它話了,這三人也不是官,雖面子上做了些好事,卻惡大過善,束縛著百姓的思維,令他們妄想不勞而獲,使得這一處風調雨順之地,終落得民不聊生。我看吶,這三人才是最該入地府的,還口口聲聲什么敬道好仙,若天上的神仙知道自己有這等信徒,只怕也要火冒三丈了!”
這小姐看似思想古怪,卻明辨是非。謝梨安不禁暗嘆道:這樣的驚才風逸,只可惜是個女子,她若生是男兒,也不知會是怎樣蜚聲萬代。
二人皆停了言語,悄然走在荒涼小道上。兩旁潦倒的酒家茶樓,空無一人的瓦舍勾欄,落了灰塵的案桌驚堂木,不難看出這一處曾經的繁榮。
謝梨安自覺難忍這一份寂寞,便又忍不住開口道:“不知那劉大人一事,最終是怎樣處理的?竟再沒掀起什么波瀾了。”
蘇凝玉嘟嘴道:“我說了只怕你又不愿聽,我還是不討那沒趣的好!”
謝梨安見她莫名嗔了,有些急道:“小姐何出此話?你說什么在下都愿意聽得很!”
蘇凝玉見他這一副倉皇模樣,掩嘴笑道:“還不是我那懷了江湖夢好哥哥,學著人家行俠仗義,經不住那知府淌眼抹淚地哭訴,出手便把那空缺補上了。自那時便好了,但凡誰家沒錢了,都來哭一番,我勸了他,他卻說什么舍不得銀子之類的話。”她說罷一臉無奈,好似在說著哪家不爭氣的頑童。
謝梨安聽她嘆了氣,有些悔自己不該問出此話來,惹了她不悅。便欲說些什么他話,好討她歡心。
卻還不及開口,便只聽前面有人叫嚷著:“兄弟姐妹們快去看看喲!咱們教主今日要做法祭天,為我們祈求來年五谷豐登呢!”
詩云:
錦江滑膩蛾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
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