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不怪罪
第一百五十一章不怪罪
入夜,宮門早已關閉,整座皇城禁止出入,皇家的肅穆森嚴隨著黑夜的到來一點點滲透出來,讓這座矗立在長安最中心的皇城更加讓人敬畏。
宮門前寬闊的御道上空無一人,守衛皇宮的侍衛依舊持戈肅立,警惕地守衛著暗夜中的皇城。
就在這時,御道盡頭卻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打破了暗夜的寂靜。
一人一騎穿風而來,以皇宮守衛們從未見過的速度從遠處疾馳近前,更遠的地方,更多的守衛持刀劍緊追不舍。
守衛宮門的侍衛們立刻如臨大敵大喝道:
“放箭!放箭!”
宮城的墻頭上,無數羽箭強弩鋪天蓋地,如同落雨一般朝著那個黑影籠罩了下去。
照著這個陣勢,那個試圖強闖宮門的人必死無疑。
追捕過來的侍衛們稍稍松了一口氣,當先的一個魁梧侍衛低聲咒罵道:
“這是哪個不要命的,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就敢亂闖,老子鎮守宮門好幾年,就沒見過這種傻叉,死了活該!”
跟在他身后的侍衛們也是個個神情嚴肅,全身緊繃,只等這陣箭雨過去,就上前將那人剁成肉泥。
這要是在他們當值的時候宮門這里出了岔子,到時候多少個腦袋都不夠填的。
好在宮城處有弩箭,總算能將著不長腦子的刺客給攔住了。
但是這份輕松并沒有維持多久,就被打破了。
只見漫天箭雨中,那個身影并沒有如他們所料的那樣被射成刺猬,給他們沖上去的機會。
那個人的身周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屏障,將那人牢牢隔絕在內,無論羽箭也好,強弩也好,到了那人身前,都像是遇到了炙熱陽光的冰雪,頃刻間消融跌落。
那人就那樣毫發無傷地翻身下馬,撲通一聲跪在了宮門前,嘶聲喊道:
“臣女衛襄,求見皇上!求見皇后!”
雖然聲音嘶啞,但是所有人依然能聽得出來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而更令他們震驚的,是她報出的身份——
衛襄?是那個禍害長安的衛襄?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心中恍然,難怪呢,難怪此人如此膽大妄為不怕死,原來是這個祖宗!
就在他們一愣神兒的瞬間,暗夜中又有一人一騎疾馳而來,所有人又警惕戒備地回頭望去,刀劍再次朝向了另一個方向——
世上傻叉何其多,今夜特別多!
這些傻叉們都是把他們這些守衛皇宮的侍衛當什么了?!
衛襄這祖宗自然是不能當場弄死,但是后面這個不要命的絕對要將其剁成肉泥,以發泄他們心中憤怒!
但那人還沒到近前,其聲音就已經遠遠的傳了過來:
“柱國公世子尉遲嘉求見皇上!求見皇后!”
隨著嗒嗒的馬蹄聲,那人漸漸近前,只見宮門前的燈火煌煌中,馬上的男子身姿挺拔,面容絕美,不是那尉遲嘉又是誰?
手握刀劍的侍衛們再次愣了一下,隨即牙齒咬得咯咯響,媽的,今晚這一尊尊大佛都跑到皇宮挑釁來了是吧?
衛國公府那二小姐是殺不得的,這柱國公府的世子爺,長安城有名的獨苗苗,自然是更殺不得了!
這皇宮的侍衛還真是當得憋屈!
領頭的侍衛眼眶子都要瞪裂了,最終也只能無可奈何的喝道:
“來人,將這二人拿下,速去稟報皇上!”
一個是皇上的小姨子兼表妹,皇后娘娘的親妹妹,一個是皇上深深體恤的忠臣后代,還是交給皇上做主吧!
當然,所謂的拿下,在此時的衛襄和尉遲嘉面前,是不存在的。
衛襄本來就做好了闖宮的萬全準備,身周有海螺結界護體,尉遲嘉跟上來以后,又直接站在她身旁護住了她。
侍衛手中的刀劍還沒靠近,就被他抬手間的金芒碎成了好幾段。
侍衛們一個個悚然心驚,寒毛倒豎——傳聞這兩人是去了東海修仙,如今看來,這還真修成了仙是吧?
消息很快傳入宮中,已經回到后宮的皇帝被驚動,很快就命人將這二人押進去面圣。
鎮守宮門的侍衛們一聽皇上也沒說將這二人如何治罪,又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幸好剛才沒有能將這二人剁成肉泥,不然這會兒恐怕不好交差。
御書房,匆匆趕來的皇帝在龍案后面剛剛坐穩,宮人就來稟告衛國公府二小姐到了。
“讓尉遲嘉在外面等著,先把二小姐帶進來。”
皇帝揮揮手,命人將她帶進來。
雖然母后的遺言中說,勿擾襄襄。
但大周的國喪,如何能一直瞞得住衛襄?
只要衛襄的良心還沒被狗吃了,那遲早是會有回來的這天。
而且,她此刻進宮,怕是來跟他吵架的。
皇帝心里有些煩亂的想著一會兒要如何應付自己這不省心的小姨子,抬頭就看見一個面容憔悴的女子從門外走了進來。
“衛襄你好大的膽子……”
皇帝出口的斥責說了半截兒,一眼望見眼前的少女,驚訝的失了聲。
眼前的少女,眉眼依稀還是從前那個活潑漂亮的長安貴女衛襄,但整個人,已經憔悴消瘦得幾乎脫了形。
原本如綢緞一般的長發,亂蓬蓬的扎了一個馬尾豎在頭頂,渾身只著一襲黑色的長衫,破舊不堪,風塵仆仆。
一眼瞧過去,他這小姨子活脫脫就是混跡在長安街頭,無家可歸的流浪少年。
而最令人心驚的,是她那雙曾經靈光閃動的眼睛,此刻幽深如同兩汪寒潭,帶著深深的哀傷,和皇帝看不懂的絕望。
為什么絕望?
太后薨逝,雖然皇帝也悲痛欲絕,但那是深切的傷心,喪母之痛。
而不是絕望。
而此刻,憔悴的少女緩緩跪在他面前,絕望的眼睛正直直的盯著他,帶著執拗和痛苦,眼淚滾滾而下:
“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這么大的事情,你們居然不告訴我?!”
“為什么?為什么她不愿意等我回來?!”
一字一句,字字含淚,句句泣血,整個人像是輕輕一擊就能碎裂的夢幻泡影。
皇帝有一瞬間的恍惚和心疼,這畢竟是母后和阿錦,還有他,一起捧在手心兒里長大的小妹妹啊。
心底隱晦的不滿,頓時化作無言的嘆息。
“襄襄,你先去歇息一下,一會兒我讓你姐姐和你說……”
皇帝站起身,從龍案后面繞出來,伸手準備將她扶起來。
衛襄卻極力往后退了幾步,躲開了他的手,眼底除了絕望,還閃爍著瘋狂:
“我現在已經不需要你們任何人和我說什么了,我只求皇上,給我一個手令,我要去皇陵,我要將姨母挖出來——”
“她沒有死,她不會死的,她答應過我會等我拿仙丹回來給她!我會護她長命百歲的!”
皇帝的手縮了回來,望著衛襄,滿眼震驚,繼而暴怒:
“衛襄,你是不是瘋了?你若敢驚擾母后安寧,朕就殺了你!”
皇帝憤怒地朝著衛襄咆哮起來:
“就你能耐是不是?你以為你在東海待了些日子,就得道成仙了是不是?”
“你怎么不摸著你自己的良心問問,你作天作地,對得起誰?!”
見皇帝龍顏大怒,御書房內外的宮人都嚇得紛紛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喘,四周一片鴉雀無聲。
就在這落針可聞的寂靜中,女子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皇上,臣女只求一道手令,讓臣女得以進入皇陵,祭拜太后,臣女,求您了!”
衛襄的額頭觸地,再次哭著請求。
皇帝卻面色陰沉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在這無聲的對峙中,御書房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皇上!”
來人正是皇后衛錦。
她匆匆走進來,先是向皇上行了一禮,然后開口遣退了御書房內外的所有人:
“十丈之內,不許任何人踏入!”
在這皇宮中,歷來是皇后說話比皇帝還管用,此刻皇后發話,宮人們心中慶幸自己撿得一條命,都紛紛躬身退下,遠遠離開。
直到四周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衛錦才緩緩走到自己的妹妹面前,然后二話不說,抬手狠狠給了她一個耳光。
皮肉相擊的清脆聲響在御書房響起,不僅是跪在地上的少女被打得臉往一邊偏了一偏,就連站在衛錦身后的皇帝,也愕然瞪大了眼睛。
“阿錦,你這是做什么?”
皇帝雖然嘴上放狠話,對衛襄喊打喊殺,但其實他心里壓根沒動過立刻就要把衛襄怎么樣的念頭。
此時驟然見衛錦怒氣比他還盛,甚至還動手打了衛襄,立刻就下意識地阻攔:
“阿錦,你別生氣……”
“皇上不必攔著,今日我就要好好教教她怎么做人!”
衛錦看起來怒火萬丈,伸出一只手,強硬的將衛襄從地上拎了起來,扯到自己的眼前:
“你居然還有臉跑到皇上面前哭鬧,你知不知道這一切為什么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
“正是因為你的膽大妄為,才會導致太上皇病倒,才會導致這一切的發生,你居然還有臉來哭鬧?”
衛錦豎眉怒斥了一番,然后將脆弱不堪的少女狠狠摔在了皇帝面前:
“你不忠不孝,如今不僅不思己過,居然還是口出狂言,想要以下犯上,你是不是活膩了?”
“今日你如果不想死,就先老老實實向皇上請罪,否則我寧可親自動手,了結了你這禍累家門的孽障!”
衛襄被姐姐突然之間如此又打又摔,之前幾乎陷入瘋狂的頭腦終于是清醒明白了那么一點點。
不忠不孝……請罪……
是她造成了這一切,所以,她是有罪的嗎?
或者說,在皇上心里,她是有罪的嗎?
衛襄渾身僵硬地伏在初春尚且冰涼的地板上,一動不動,也不反駁,也不說話。
她并不能確定姐姐忽然之間說這話的用意,但她知道,姐姐永遠不會害她。
果然,下一刻她就看見自己的姐姐轉身,跪在了皇帝面前,撫平衣裙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了一個大禮,哭道:
“皇上,衛家家門不幸,出此逆女,她當初誤聽謠言,膽大妄為,貿然對太上皇下手,是為大罪。如今又以下犯上,在皇上面前胡言亂語,臣妾不敢以同胞之情加以包庇,所有罪責,但憑皇上裁決!”
已經被徹底驚得目瞪口呆的皇帝,看見自己的皇后哭成這個樣子,終于回過神來,連忙心疼地將她扶了起來:
“阿錦,你這說的都是什么話,當初襄襄也是為了我們……事到如今,還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皇帝替自己的皇后拭去了眼淚,好言寬慰道:
“我先前發怒,也并不是怪罪襄襄,我知道她也是心中傷痛過度想不開罷了。不過是想著讓她清醒清醒,冷靜一下罷了,哪里就有你說的這么嚴重!”
“皇上宅心仁厚,胸懷寬廣,臣妾卻不能不自省,臣妾的妹妹惹出種種事端,終究也是臣妾管教不嚴的錯。”
衛錦依舊垂淚,眼睛都哭紅了。
皇帝很少見到衛錦這樣軟弱難過,愈發心疼,勸慰道:
“你少年時就嫁給了我,哪里有功夫管教她?要說她這脾氣也是母后一手慣出來的,怪不得你,快別哭了!”
哭得梨花帶雨的衛錦,終于止住了眼淚,抬頭朝著皇帝怯怯道:
“皇上真的不怪罪臣妾和襄襄嗎?”
“不怪罪不怪罪,只要阿錦你別哭了,我自然不怪罪她!至于阿錦你,我什么時候怪罪過你?”
皇帝小心翼翼地哄勸著,一如多年前站在心上人面前手足無措的那個少年。
衛錦終于破涕為笑,美艷的面容瞬間如同被雨洗過的薔薇花一般在皇帝面前綻放,眼底是深深的敬慕和愛戀:
“皇上,您為何要對臣妾這樣好……”
“因為你是我最喜歡的阿錦啊。”
見到嬌妻展露笑顏,皇帝揪著的心總算舒展開來,完全無視了自己那可憐的小姨子,深情款款地對著衛錦表白。
跪在地上的衛襄眼見著一場可能突如其來的疾風驟雨,忽然就演變成了姐姐和姐夫之間的你儂我儂。
她僵硬的身體終于慢慢放松下來。
明白了,她徹底明白了。
姐姐這番苦心孤詣的唱念做打,就是為了給她求得“不怪罪”這三個字。
大概從她對圣德皇帝下手的那一刻起,她在皇帝心里就是有罪的。
而到此刻,她才終于得了這么一句,不怪罪。
可憐的姐姐啊。
衛襄無聲地俯身,朝著她那曾經驕傲如斯,絕不肯跟任何人低頭的姐姐衛錦,悄然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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