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銘和沈度一行人回到京兆內城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宣平大街之上已經燃起了一盞盞街燈,顧家的門宅,被映照得很清楚。
暮色中的顧家,顯得尤為安靜。直到門房見到神色凝重的顧重安后,急急忙忙地開門、迎客、送報,不斷移動的燭光和人影,還有陸陸陸續續響的人聲,整個顧家才像活了起來。
顧重安吩咐下人將傅氏、顧琰送回后院安頓好,再看了看身后跟著的傅銘和沈度,便說道:“沈大人,有請!銘兒,你跟上來吧!”
他說罷,便帶著沈度和傅銘徑直往松齡院中走去。一行三人,只聽見急急的腳步聲,余便無聲。
在進入京兆之后,都尉陳維和十來名虎賁士兵就帶著部分黑衣人的尸首離開了,沈度是一個人來到顧家的。
比起顧重安和傅銘的腳步匆匆,沈度的腳步就從容得多。雖則腳步快速移動,卻不忘觀看顧家的庭院布置。
燈火映照之中,沈度看得并不真切,只覺得移步換腳之間,所見都是石頭假山,這與他所見過的權貴之家相比,甚是不同。
京兆的權貴之家,多以花樹、亭閣、碧水相間,這樣看來,顧家的假山,似乎多了些。
不過,沈度并沒有再想顧家的布置了,因為顧重安和傅銘都停了下來。原來他們來到了一座大院子前面,院子燈火通明,奴仆候在院門,顯然院子的主人在等著他們了。
這個時候,顧霑已經下朝在家,在顧重安等人到來之前,就有腳步快的小廝趕到了松齡院,說了顧重安和傅銘將來之事。
聽到小廝的稟告,顧霑便知道必有要事發生了。昨晚,顧重安來松齡院和他說,今晨要帶著傅氏等人去京郊福元寺,并在寺里過夜的,怎么突然就回來了?發生了什么事?
顧霑見到一同進來還有沈度時,他的疑惑就更深了。沈度在中書省掌制誥,顧霑作為吏部尚書,和他有不少公務往來。
可是,顧家和沈度并沒有私交,他來顧家所為何事?會不會是和安兒突然返回家中有關?
不過是見面招呼間,顧霑的心頭就有了種種猜測。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顧重安匆匆趕回來,是在空翠山遇到了伏殺!而正巧,傅銘和沈度在空翠山救下了顧家人!
待他聽完顧重安的敘述,面色就變了。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朝堂重臣,此刻神情凝重冷硬。
膽敢伏殺顧家嫡長子,就等于要斷了顧家嫡枝血脈,顧霑就算再仁厚,心中都有騰騰怒火。
“你確定,那些黑衣人是沖著你去的?”顧霑克制地問道,想到了早前孫女顧琰掉下假山一事。
顧琰掉下假山有種種不尋常之處,原本顧霑覺得這不算什么事,但短短時間,就發生了伏殺的事情。看來,那時候的征兆再一次重復了,那就是暗處有高手在對付顧家,顧家有隱藏的死敵!
是的,死敵!
顧霑只能想到這兩個字,如果不是死敵,何必要斷顧家血脈?
可是,顧家何時與人結下死仇?顧霑身為顧家族長,經歷見證了顧家近幾十年發生的事,他真想不出死敵是誰。
“父親,沒有錯,那些黑衣人就是沖著我來的。如果不是銘兒和沈大人及時趕到,我們顧家一行人必死無疑。”
顧重安回答道,他想起山坳中的鮮血和死尸,不禁打了個冷顫,眉眼漸漸冷了下來。
沒有人在第一次面對死亡的時候,就能鎮定自若,顧重安這樣都算不錯了。這一次伏殺對他的影響和改變,就連他自己都預計不到。
“那么,銘兒,你為何能這么及時趕到?是不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顧霑很快就抓住了問題的根本,雙眼銳利地看向傅銘。
“侄兒是收到了風聲,知道空翠山時有盜匪。又想著姑父姑母要去福元寺上香,便想借著巡守之名,暗中護送一程……”
傅銘硬著皮頭,將早已想好的說辭道了出來。事實的確也差不多,只除了當中多了一個表妹顧琰。
傅銘不可能在此時說出顧琰來,盡管空翠山的事情經遠遠出于他的預料。但他相信,這變故,表妹顧琰肯定也不知道。
或許她是知道會有危險,但肯定料不到會遭遇這么激烈的廝殺。
至于她所知的那些潛在危險,她不向至親坦白,必有理由,傅銘打算將她說出來橫生枝節。
那些黑衣人身份,他一定會查出來,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在空翠山中,京畿衛折損了十來個士兵,還傷了十來個人。
想到逃脫的那個黑衣人,傅銘眼中閃過濃重的殺意。
這時,沈度補充說話了:“虎賁士兵一直奉旨追查一伙汪洋大盜,本官順著線索追至空翠山,這些黑衣人和那伙大盜有關,具體細節虎賁會繼續查。”
他這話,交代了什么虎賁士兵為何會那么湊巧在空翠山出現,為傅銘等人解惑。
說完這話,沈度看向了傅銘,審慎地問道:“傅副將,你與那黑衣人首領親自交手,可發現有何不尋常之處?”
他跟著傅銘來到顧家,就是想知道這些細節。空翠山中死去的黑衣人,并不是他的目標,逃脫的那個黑衣人,才關聯著背后的線索,不知道傅銘可看出什么了?
聽了沈度這問話,傅銘心里打了激突,腦中就想起了黑衣人遁逃前的交手。不尋常……自然是有的,但眼前這沈度,信得過嗎?
傅銘細細打量著沈度,只見他額寬山滿,長眉入鬢,雙眼晶亮有神,再看他端坐得筆直,腰間的銀魚袋一絲晃動都沒有。
這樣的沈度,讓傅銘莫名信任,是以他開口了:“那黑衣人的招數狠毒非常,并沒有具體路數,出招就是為了置對手于死敵。這樣的招法,我曾聽別人說,似乎是……死士!”
傅銘說道最后,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音。他上京兆之前,祖父傅通和父親傅懷德都跟他說了京兆種種事情,其中就說到了死士,是必須要提防的存在。那黑衣人給他的感覺,就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傅銘自小在軍中摸爬滾打,對一個人的感覺,很少會出錯。
聽了他這話,沈度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顯然對這個答案早有準備,傅銘的話只是印證他心中所想。
一旁的顧霑和顧重安,聽到傅銘的話,神色則顯得無比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