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定在景秀宮的春歸殿里?”洛妍微微覺得意外。對于迎接她的這場宮宴,她自然有所準備,只是原以為會放在如今宮中份位最高的德妃宇文氏的承德宮里,怎么卻是賢妃上官氏的景秀宮?而且還是春歸殿——全紫禁城最溫暖的殿,嚴冬時宴會多在那兒,但如今剛到十一月,近日天時又晴暖,卻是有些早了。
“公主,您看選什么衣服好?”谷雨輕聲的問。這是一天前德勝特意帶給她的三名宮女之一,擅長梳頭打扮,洛妍便讓她專管自己的衣裳首飾。另外一個韻兒擅長廚藝,自然就管了飲食,還有一個黛蘭,專門留在書房伺候。當然,最讓洛妍驚喜的,還是三個宮女旁邊那個面目普通的專做點心的廚娘——更名換姓的方大娘是也——如今叫做袁大娘。洛妍頓時差點笑出聲來。
小蒙當時也差點叫出聲,被青青狠狠的拽了下袖子,才立馬換了副“今天天氣很好啊”的表情。洛妍按捺住心里的歡喜,親自拿了一個裝了金豆的香囊謝了德勝,德勝笑嘻嘻道:“明兒宮里要為公主設宴,各宮娘娘都要去,后日還有世子妃的,公主可要好好準備。”
洛妍點頭稱謝不提,回頭便見青青眼睛亮得不同尋常,尋空一問,才知道,這三個宮女竟全是暗衛——洛妍頓時覺得生命安全有了些許保障。隨即心里微動:既然人是德勝送過來的,那至少是父皇默許的,難道父皇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妙?或許父皇其實什么都知道?那他為什么還要這樣做?
自古最難猜測的,就是帝王心吧,尤其是父皇這種雄才偉略的皇帝。洛妍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位父皇顯然希望她活著,大概最好還能扮演一個太平公主那樣的角色——也許,只是為大燕未來的皇帝做一塊磨刀石!而的這幾個月,將成為考驗她這塊磨刀石是否合格的第一道考驗吧?
春歸宮?在里,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意外安排!洛妍嘴角忍不住掛上一絲冷笑,眼睛在谷雨鋪放在床上的幾套衣服上溜了一圈,毫不猶豫的指向了最華貴的那套。
站在永年前日特意賞來的六尺高的立地玻璃鏡對面,洛妍沉默的看著那個變得有些陌生的女子:花鳥聯珠團窠紋的明黃底花綾寬袖短襦,配著玄色纏枝暗紋撒大紅重蓮的六幅錦裙,腰中束著蝴蝶結的金絲長穗宮絳,高高的驚鵠髻上只插了一支金步搖,渾身便自然散發出一種冷峻的華美。臉型依然稍顯瘦削,好在肌膚已經回復了幾分光澤。谷雨并未給她傅粉,只薄薄施了三層不同的香脂,整張臉頓時透出一種晶瑩的雪光,唇上敷了層透明的粉色胭脂,越發顯得眉黛目清。
洛妍微笑著看向谷雨:“想不到你還有如此巧手。”谷雨淡淡的笑:“我只是沒辱沒公主的天生麗質而已。”
李媽媽原覺得赴宴豈能不施粉,這時也連連點頭:“這樣竟是更顯顏色!”連敬妃一眼看見洛妍都微微吃驚,隨即笑道:“原來只道你穿紅好看,沒想到換了黃色竟更好,我那里還有幾匹黃色蜀錦,倒正好給你做兩件大袖衫,定然是好的。”
洛妍見敬妃只穿了平紋的湖色緙絲襦,系一條石藍色瑞花紋的重綾裙,外面隨意罩了件蓮青色的長褂,竟然素凈一如平日,不由也吃了一驚。敬妃便微笑:“我這幾年越發不愛顏色衣裳,宮里也都見慣了。”
洛妍拉住她的一只手,心里不由微微一酸:印象里的敬妃雖然也不愛穿紅著綠,卻是最會打扮的,一件月白色的素裙都能穿出月下嫦娥的飄逸來,不然當年自己也不會迷得七暈八素,天天黏牢了她,而如今,卻已全然是心如止水的模樣。
敬妃順手拿過谷雨手中的大紅昭君套給洛妍穿上,一面笑道:“公主這幾年竟然還長個兒了。”洛妍不由也笑了——哪里是長個兒?她原本在女子就算十分高挑,今日又穿了雙厚底的小羊皮靴子,自然更是高了半寸。
景秀宮與長春宮相隔本不算遠,洛妍點了青青、谷雨與韻兒三人跟著,與敬妃一邊閑聊著這三年宮里的人事變化,不多時便到了春歸殿。此時天色并未全黑,春歸殿里早已處處紅燭高點,華燈低懸,加上燒得正旺的地龍,還未進門,便有一股暖氣撲面。
一身紫色華服的賢妃上官雨燕與玄色禮服打扮的德妃宇文芳菲攜手迎了出來,一見洛妍,德妃便笑道:“三年不見,平安真是出落越發艷麗了!”賢妃上來拉了洛妍的手,也笑道:“自打聽說你要回來,咱們就都盼著你,今兒好容易才見到真人了,因想著你這三年都在南邊,不耐寒冷,德妃娘娘才特意借了我這地兒為公主設宴。公主這氣色果然是好。”
洛妍一面把身上的昭君套交在谷雨手里,一面便笑著給兩位妃子行了個禮:“勞娘娘們惦記了,三年不見,娘娘們怎么越發年輕起來?倒讓我不敢認了。”賢妃便拉著洛妍的袖子笑:“公主怎么也會說這話哄我們開心了?”又指著敬妃道:“妹妹還是如此清雅,卻顯得我們都俗了。”敬妃也不答話,只微笑著見了禮,洛妍忙笑著插了一句:“誰還能俗得過我,一身都是金子!”
待進了春歸殿,只見屋子當中放了一張足以坐下二三十人的大圓桌,正中留了永年的主位,已經到了十幾位嬪妃婕妤美人也都迎了上來,各個都是一番爭奇斗艷的打扮,亂紛紛的一通見禮,才又按著份位各自坐下。賢妃卻拉了洛妍坐在了自己下首,又道:“今日是大喜,我想著就不按平日的俗套,也學外面人家坐個團圓桌兒,你看可好?”洛妍自然含笑點頭:“賢妃娘娘果然好心思。”
賢妃便拉著洛妍絮絮的問了一番,正說得熱鬧,卻聽一位二十許歲的紅衫女子笑道:“公主三年都在大理,自然那南邊的家常宴席是常經歷的,卻不知和我們大燕的有何不同?”洛妍看了一眼,只覺得眼生,身后的谷雨已低聲道:“是德妃宮里的穆寶林。”
洛妍輕輕一笑:“穆寶林說笑了,我在杜府天天抄經祈福,那大理的家常宴席統共也就參加過一次,還是臨走前高相國夫人請的,別的宴席如何,我哪里知道?”
穆寶林便掩著嘴兒笑:“哎呀,看我這記性!”另一位穿著粉色大袖衫的女子又忙道:“公主這一回來,可算是云開月明了!我倒聽說,大理文風最盛,那杜家又最是詩書傳家的,公主熏陶三年,竟成了大才女,如今金陵都在傳唱公主的新詞呢!”
又來了!洛妍心里微微冷笑,面上卻笑得溫和:“哪里敢當才女二字?你們卻不知道,敬妃娘娘在大理才是最出名的才女,那高家的小姐聽說我是跟著敬妃娘娘讀了兩年書的,就說名師必出高徒,硬逼著我寫那勞什子,我才硬著頭皮寫了,好在沒有丟了敬妃娘娘的臉。”
那穿粉衫的吳修媛便笑道:“原來竟是這樣,我怎么不知道敬妃娘娘竟是才女,真是失敬得很!”敬妃柔聲道:“什么才女,只是大理那邊年輕女子互相吹捧的罷了,那些詩書我早丟了,難得平安卻喜歡,她又聰明,那時跟我不過讀了幾本,就寫得好工整的詩詞,我那里還有她的舊作呢。”
德妃宇文芳菲便皺眉道:“什么詩啊詞的,我聽著就頭疼。”洛妍便笑著點頭:“正是,這些東西哪里值得提!只是大理那些小姐,宴席上不寫兩首好像就吃不下飯,安安生生吃飯不好么?用了那么些曲里拐彎的心思也不怕積食?”有人便抿著嘴兒笑望穆寶林和吳修媛。
德妃臉色位沉,看了看外面,卻突然笑道:“說到南邊,我最近倒是得了一味好茶,香味還別致,大家不妨嘗嘗。”說著一拍手,就見一位宮女低頭捧了一套茶具走到殿角的矮幾上現場烹茶,動作行云流水,十分漂亮。只那盛茶的杯子比后世的小茶杯卻大了不少。足足煮了半刻多鐘,才有宮女一杯杯熱騰騰的捧了上來。到洛妍跟前時,青青卻搶上一步接過,才放到洛妍面前。
洛妍端起茶杯,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笑道:“果然有些別樣的清香。”坐在洛妍右邊的是一位三十許歲的昭儀,洛妍記得姓曹,喝了口卻皺眉道:“我倒不慣這種清苦的味道。”說著掩唇便咳,不知怎地,咳得手一抖那茶杯便倒了,洛妍立刻便往后一讓,沒想到那茶還是潑濕了右邊的一大片衣袖。
曹昭儀自然一迭聲道歉,賢妃忙道:“快拉起袖子來看看,可燙著沒有?”又回頭到:“快幫公主擦擦!”曹昭儀身后的兩個宮女忙拿出帕子趕了上來,卻被谷雨和青青擋住。韻兒上來伸手把洛妍那濕了半幅的袖子卷了起來,露出一截雪白晶瑩猶如玉雕的小臂,靠肘的部位上儼然是一朵鮮紅如血的小小梅花。
德妃指了曹昭儀道:“你也幫幫忙,算是賠罪。”曹昭儀忙也拿出塊帕子便要伸手過來,韻兒便微一橫肘,恰恰擋住,洛妍卻抬手便把那帕子抽到了自己手里,淡淡道:“不麻煩昭儀了。”帕子順手放進了左邊的袖子里,韻兒已拿出一條雪白的絹帕上來把洛妍的胳膊仔細擦干。一桌女人都呆呆的看著這朵梅花狀的守宮砂,又有人下死眼看那擦過的白色絹帕上是否有顏色,發現還是潔白如舊,這才失望的吐出一口氣來。
曹昭儀臉色不由一變,正想說什么,突然外面便傳來了太監的聲音:“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