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108 無禮

四周寂靜并無人影。一時玩心大起,隨手脫去了腳上穿著的錦繡宮鞋遞給白歌,伸了雙足踩在彩石甬路上走動按摩足底玩兒,許是這古代的小姐身子骨太過虛弱,足底竟觸碰痛癢得我忍不住笑喊出了聲。

白歌捂嘴一笑,笑得嬌俏,“小主還是這樣貪玩,在紫禁城里也有幾年了,怎得性子竟一點也未改?”

我微微彎了身子,回頭苦笑道:“哪里還跟以前一樣了,已經收斂很多了,要換在我以前,絕計是一分氣都不肯受的,饒是這樣,還有人明里暗里地算計我呢!”見白歌面色有些許凝滯,忙又道:“我是多喝了些葡萄酒,有些醉了,和你說著玩呢!”

白歌認真道:“奴婢跟著小主一路走過來,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自從小主入宮至今,何曾有過一日放松,心里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些,就會有事故找來。”

我微笑道:“好好兒的說這些話做什么,好歹還有瑾嬪跟我一起,我心里也算是有個依靠,”輕嘆一聲,向白歌招手說,“我曾看書里說,在石子路上走一走有助于舒緩經絡,常年堅持,還能延年益壽,你要不要也過來走一走?”

正說話,余光忽看見不遠處似是有一個人影,忙警惕著對白歌道:“快把鞋子拿來給我!”

白歌“哦”了一聲,小跑過來,問:“小主,怎么了?”

我伸手指了指方才看到人影的方向,小心翼翼道:“那里好像是有個人。”

白歌蹙眉一望,低聲回:“沒有啊,小主莫不是看錯了?”

我隨即再定睛一看,確實不見了人影,“難道真是我看錯了?”

疑惑得入神,竟沒有發覺那人影已經越來越近,猛然間聞得似有一股濃郁的桂花釀酒氣從背后撲襲過來,一系零碎又陌生的腳步聲入耳,我立刻便知來人并不是載湉,也不是我熟識的后宮人。心中一驚,趕緊穿好鞋子站起來,大概是剛剛在甬路上走得久了,腳下惶然一軟,跟著一個踉蹌。白歌沒反應過來要伸手拉我,生生只來得及喊一聲:“小主。”

我身子一旋,在摔下去前,就已被人拉住了胳膊,好容易站穩了身子,怯怯不安地看著眼前人道:“多謝。”

他的手順勢滑到我掌心,并笑嘻嘻道:“你的手還真是柔軟。”

說話這樣不知分寸,捏著我的手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我霎時間有些惱怒,使勁兒抽回胳膊,厲聲道:“放肆!”

白歌驚惶擋在我身前,低喝道:“大膽!你可知面前人是誰竟敢這樣無禮?”

見他面上泛著淺淺的紅暈,我便曉得他應該也是喝多了,有些微醉,再加上這里無人秉燈,光線昏暗,一時認不出我身份來,也是有的。但我卻能認識他,僅憑著這幾分與載湉的相似長相,找遍整個紫禁城,大致也沒有第二個人了。他神情慵懶倦怠,瞇著雙眸打量了我幾眼,問:“我救了你,你是哪家進宮來見世面的格格?”

我低頭一笑,正色道:“本宮并非格格,還請醇親王自重一些。”

白歌神色訝異地看著我,“小主……”

我淡淡道:“還不過來見過醇親王。”

白歌面上雖疑云密布,卻也依著我的話恭敬行了一禮。

愛新覺羅載灃不久前剛襲了愛新覺羅奕譞爵位。

他笑看著我,“你知道我是誰?”

我穩重答:“王爺是愛新覺羅載灃,老醇親王愛新覺羅奕譞第五子,皇上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愛新覺羅載灃反問道:“今日這么多貝子貝勒親王入宮,你是怎么認出來的?”

我輕笑,“除了愛新覺羅載灃,還有誰能跟皇上長得有幾分相似?”

他身子一怔,“方才是本王失禮了,”又端詳了我一會兒,問,“你又是皇上的哪位后妃?”

我本意不愿明說,作為皇上后妃,私下跟親王見面實在于理不合,況且我并不了解這個人的品性,根本不知道他會不會替我保守今日之事。

他又道:“你不愿說也就罷了,只是竟不知皇上后宮里還有你這樣的絕代佳人,”頓一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說得大抵就是你這樣的。”

我施了一禮道:“今日多謝王爺相救,太和殿上筵席未畢,本宮就先告辭了。”

他看我要走,忙握住我的手腕道:“你不說本王也能猜到。”

白歌見情勢緊急,過來猛力將他一推,忙喝道:“這是珍小主,豈容得你放肆!”

他醉得漸深,腳步盤旋,往后兩個踉蹌,口里小聲道:“本王知道,本王知道你是皇上最寵愛的那個珍嬪……”

我蹙了蹙眉,實在想不到,愛新覺羅載灃為人竟這般輕浮,心里不免暗暗憂慮起來。若不是念在他乃載湉親弟的份上,今日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他笑著指我,“也就是你,那日在西苑找本王側福晉說話。”

我欲要走,聽了這話只得駐足復回頭道:“正是,”對他福一福身,又道,“鄧世昌大人那事本宮在這里謝過王爺愿意幫忙。”

他輕笑擺手,“不必謝本王,若非側福晉開口,本王不一定會幫這忙。”

是啊,他未來的長子愛新覺羅溥儀將會是大清最后一個帝王,而他自己也會成為權傾朝野的監國攝政王,一時炙手可熱,面對眼前這個身姿清修的桃花少年,我不禁提前感慨他的一生。

載湉不過是他名義上的兄弟,實則他們并未真正的朝夕相處過,我若開口讓他念及兄弟情分就仿佛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在綁架一個少年,實在有些難以開口。

我點頭一笑,“人各有志,王爺放心,日后本宮不會再去打擾王爺和側福晉了。”

可是載湉,又該怎么辦呢?

抱著滿心的凄然,未等及愛新覺羅載灃回答,我便轉身離去。

剛走兩步,白歌就看著我,出聲問:“今晚上的事兒可不能被旁人知道,小主可有計策了?”

我嘆道:“計策自然多得是,可他偏偏是皇上的親弟弟,還是算了,我不想傷害他。”既是不想,更是不能。

白歌抿了抿唇,問:“那今晚之事又該如何,難保他日后不會說出去。”

我腳步凝滯,又回首,清清然的目光落回在愛新覺羅載灃身上,想著警戒幾句也好,便趁著他還有幾分意識疾步走回至他面前,語氣十分嚴肅道:“王爺也應該曉得,本宮是皇上的后妃,今晚王爺與本宮偶然相遇之事,王爺絕不能向人再提起一個字,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王爺你也不想因今晚之事牽連家人九族吧。”

他半瞇著眼睛,緊緊地望著我,輕笑道:“本王自然懂得,只是你……”

我決意打斷道:“沒有只是,只當今晚是一場醉夢吧!”說完,我終于匆匆離去。

直到走得很遠,我才對白歌囑咐說:“今晚之事你也一個字不許向人提及,否則景仁宮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白歌更是個明白人,應聲道:“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