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118 裝腔

隆裕今日的態度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說是三百六十度的轉變都不為過,大約不是有求于我,便是裝腔作勢,很想看看她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我也只好跟著輕笑道:“皇后娘娘萬尊之軀,聽了宮人說皇后娘娘朝這里來了,奴才便趕緊出來迎接。”

隆裕拉著我的手一道步入正殿中,左右看了看說:“本宮上次來就說了,景仁宮炭火實在燒得不夠,明兒本宮叫內務府再給景仁宮送些來!”

我忙對鶯兒交代道:“皇后娘娘說這殿里不夠暖和,還不再去添點炭火去!”隨即又轉過頭來朝隆裕笑道:“勞皇后娘娘掛心了,奴才不過妃位而以,該多少是奴才的就是多少,奴才不敢驕縱。”

隆裕點一點頭,緩緩坐在椅子上,鵲兒上了一盞烏龍茶來,隆裕端起茶盞來品了一口,隨后笑問我:“上次本宮實在氣急,打了妹妹的陪嫁宮女,此刻可大好了?”

虧得隆裕還敢提起這事兒,我雖在心里暗暗咒罵,但面上還是和顏悅色,“幸而皇后娘娘手下留情,白歌已然沒事了,皇后娘娘不必過于掛心。”

隆裕“嗯”了一聲,面上恍然生出些愧疚神色來,低頭輕輕一嘆,“那日也是本宮性子太急,眼里實在容不得一粒沙子,后來真相大白,本宮回到鐘粹宮后實在懊悔不已,今日才特地來景仁宮瞧一瞧,”她說著,又執起我的手道,“還望妹妹大人大量,千萬不要記恨本宮才是。”

懊悔?我看你是懊悔沒打著我吧?

隆裕話剛說完,我就屈身跪下去,“皇后娘娘言重了,那日奴才也有不是。”

隆裕稍彎下腰來,笑著將我扶起來,“妹妹哪里有不是?本宮怎么不記得了?”

我亦一笑,“那是皇后娘娘母儀天下的大度。”

隆裕喜滋滋,指了指左手邊的一把椅子,對我道:“你也坐下說話。”

我含笑應了。

滿屋子的寂靜,銅盆里的炭火烏黑中透出猩紅就像是一條會吞火的小蛇,在“滋啦”地吐露著信子,過了一會兒,隆裕眉心一動,忽問:“本宮記得珍妃曾為一個名叫魯伯陽的人向皇上推薦過缺?”

原來還是為了捐缺這檔子事。

我笑,“皇后娘娘盡聽那起子小人瞎說,奴才哪有這個本事?”

隆裕笑,“若你沒有這個本事,恐怕后宮就無人能有這個本事了。”

我問:“皇后娘娘是聽哪個瞎說的?”

隆裕搖一搖頭,道:“哪里還需人說呢!”又道:“本宮也就直說了,本宮的親舅舅聽聞福州將軍將出缺,他自是想某,你也知道,本宮說話在皇上面前沒什么份量,本宮原是推辭,但本宮的這個舅舅在本宮年少時曾對本宮有過恩惠,所以本宮必要換他這個人情,實在很為難,無奈之下,只好來景仁宮求珍妃妹妹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幫本宮舅舅一把,珍妃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嬪,珍妃妹妹的話皇上必定聽的,珍妃妹妹一句抵得過本宮十句。”

可笑!

還真是無論古代或是現代總有這樣的人,其實我很不理解這樣的人是以什么心態來對我說出諸如此類幫忙的話,用到你時跟你的關系就能好得像親姐妹一般,自動把之前發生的種種不堪都全然清除,仿佛從未發生過一樣,有時弄得我都懷疑自己的記憶是不是有偏差,可惜只要仔細一想一幕一幕全都浮現眼前,我不是圣母,我不僅記得,還記得無比清晰,在現代時我瀟灑走過,在古代也不例外。

而且,福州將軍可不是什么閑缺,官位從一品,是駐福建八旗駐防兵的最高長官,實權雖不及總督、巡撫,但地位則高于總督、巡撫,上次葉赫那拉桂祥沒得逞,這次居然又來了個親舅舅,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我低眸一笑道:“皇后娘娘說笑了,漢朝外戚專權的警戒尚在眼前,皇后娘娘還是不要讓皇上難做了,其實,誰去跟皇上說結果都是一樣。”

隆裕帶的青瓷護甲輕輕敲擊在茶盞上,發出“叮叮”的響聲,十分滲人,“這么說,珍妃是不愿替本宮跑這一趟了?”

我低低道:“不是奴才不愿,而是不能。”

隆裕豎起目光瞄著我說:“對于珍妃來說,這不過就是舉手之勞罷了,若非是珍妃心里頭還在記恨本宮以往治宮太過苛刻?”

我起身跪下去說:“奴才豈敢。”

隆裕冷聲問:“那是為何?”

我語氣清冷道:“不為何,”又道,“奴才已經說過了,誰去跟皇上說結果都是一樣。”

隆裕問我:“上次本宮去養心殿跟皇上說本宮阿瑪外放任總督的事,本來皇上將要應允,偏生就是珍妃的一句話叫皇上改了主意,不是嗎?”

我笑,“皇后娘娘莫要聽人亂說,奴才哪里敢妄議政事。”

隆裕帶著笑容說:“皇上在養心殿日日要珍妃侍候左右,若說珍妃從不和皇上談論政事,誰又信呢?”

我微微頷首說:“奴才在養心殿侍候皇上,不過是聊些古今怪談,歷史人文,鑒品書畫罷了,并無其他。”

我知道隆裕始終不會相信我的話,我越是解釋,她就越是不信。

隆裕看著我說:“珍妃不用跟本宮解釋這么多,難道珍妃沒有聽過解釋就是掩飾這話嗎?”

我垂頭不語。

片刻,隆裕目光向下睨著我,又問一遍:“珍妃當真不愿幫本宮舅舅說句好話?”

我應聲道:“是。”

我深知這一個字便是我萬劫不復的開始,心頭雖是顫顫,卻也還是做了一回自己。

隆裕露出真面目,身子微微前傾,沉聲恐嚇我說:“珍妃既然做了這個決定就該清楚這個決定背后將會帶來的后果是什么。”

我依舊低眸,深吸一口氣道:“擇地而蹈之,時然后出言,行不由徑,非公正不發憤。”

隆裕直起身子,雙手互擊兩掌,輕笑道:“好!好!好!好得很!”我稍稍抬眸,隆裕面上雖是笑著,卻是十分陰森,駭人無比。

又過去片刻,隆裕氣沖沖走后,鶯兒、鵲兒忙上前將我扶起,“皇后娘娘方才的面色好可怕!”

鵲兒道:“還不如往日那般呢!”

我道:“相由心生,心里暗懷鬼胎,勾結不堪,面容即便裝的再好也是無用,不過更讓旁人覺得陰森可怕罷了。”

鶯兒嘆氣,“真擔心福子,她每日跟在這樣的主子后面,也不知好不好。”

我側頭看鶯兒,“你不是經常跟福子閑話嗎?”

鶯兒道:“以前是,”隨即低一低頭,又道,“自從上次皇后娘娘來景仁宮鬧了一通后,皇后娘娘管鐘粹宮的宮人就更嚴了,哪里還能見得著!”

我道:“上次皇后娘娘叫她來打我,她倒是好的,沒上來對我動手,照皇后娘娘的性子,回去恐怕少不了一頓罵。”

鵲兒道:“娘娘就別管旁人這么多了,福子到底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哪里會怎么樣呢,奴婢看皇后娘娘今兒的面色可是不佳,恐怕日后景仁宮才少不了絆子呢!”

我嘆氣,聳一聳肩,“事已至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