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許多事情都是莫名其妙地發生,并且大多都出于人的意料之外。
昨晚上我和載湉才因為載灃嫡福晉瓜爾佳氏的話拌了嘴,還惹出了一通眼淚來,載湉哄了許久才將我哄好。
本以為這件事已經沒什么好再說的,也就這樣暫且擱置了下來。
卻沒想到的是在今日午間時分,譚嗣同、林旭還有志均三個人竟一起入了乾清宮來,現正在殿外等候載湉召見。
我欲要躲入珠簾后躺一會兒,載湉卻一把捉住我的胳膊,對我道:“別再躲了,現在維新人士哪個不曉得你?”說著,他就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隨后又道:“朕的珍兒也不是外頭那起子不敢拋頭露面的小腳女人,為何要藏著躲著?”
我抬眸看著載湉,小聲道:“可是后宮不得干政。”
載湉只是對我輕輕一笑,“今日你大哥志均也來了,不管是于你還是于朕來說,都算是談論家常而已,并不算干政。”
話說志銳離開京城去了烏里亞蘇臺,也不知道府邸里奶奶和伯父究竟是怎么個光景,我倒也的確很想見見志均,也好當面問他些話,于是就朝載湉笑“嗯”一聲,點頭應了。
待得片刻,志均、譚嗣同、林旭三人就前后步了進來,志均看到我立在載湉身側,神色明顯一愣,整個人駐在原地,也不行禮,也不請安。譚嗣同于旁見狀就機靈地抬手杵了志均胳膊一下。志均身子一震,這才回過神來,忙朝我和載湉請了安。
載湉端坐在寶座上并讓他們三人起了身來。
志均身著四品文官的八蟒五爪蟒袍,補服為雪雀,額前是藍色涅玻璃頂戴,許是太久沒見,我一眼就覺出他面上多了幾分世事滄桑,從前志均性子比起志銳來說雖是成熟持重得多,卻也因著年少,眉眼里總也會時時會透露出幾分跟他自身氣質不大符合的少年光俊,可如今看來他身上原來那種豐神光俊已然是被現實磨礪得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滄桑而沉穩的老氣,就仿佛是渾然天成的一般。
我心中驚異有余,更多的卻是惘然。
時光如流水,再回不去了!
志均在階下俯一俯身,深吸一口氣道:“皇上,臣已查得醇親王愛新覺羅載灃嫡福晉瓜爾佳氏乃是老佛爺有意安插在醇親王府邸的眼線。”
志均這話一出,我心頭猛然一驚,有一種可怕的憂慮油然而生。
也不知道前兒側福晉鄧佳氏行事時是否足夠謹慎?
若是嫡福晉瓜爾佳氏乃慈禧安插在醇親王府的眼線,長久地同住一屋檐下,或多或少都會知道些事情。
瓜爾佳氏知道不久等同于慈禧知道么?
載湉沉默須臾,蹙眉問:“還查到什么沒有?”
林旭道:“瓜爾佳氏乃是瓜爾佳榮祿之女,嫁入醇親王府邸時日長久,卻時常以體弱多病避人避世,實在心思深沉,并且老佛爺一早就將瓜爾佳氏安插在醇親王府當中,必定有所圖謀,實在不得不防。”
載湉問:“有何圖謀?”
林旭道:“恐乃監視。”
載湉輕輕點頭,卻始終蹙著眉不說話。
志均和林旭滿面不解的神色,載湉不說話,他們也不敢動,良久后,兩人淡淡互覷一眼,一頭霧水。
譚嗣同道:“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載湉微微抬眸,“你講。”
譚嗣同道:“臣以為并非監視這么簡單。”
載湉眸光一掙道:“說下去!”
譚嗣同道:“實為人質,目的是用以牽制皇上行為。”
載湉問:“此言可有依據?”
譚嗣同道:“臣在聽聞到志均大人的消息后,便又遣了人喬入醇親王府邸打探過,從中得知賢王爺以往身子一直康健無礙,正是自從瓜爾佳氏入了醇親王府邸后,賢王爺的身子才一日不如一日,漸漸積弱下來,”譚嗣同說及于此,言下之意頗為明了,稍稍停了一下,又道,“其實賢王爺十七年而亡,其實臣是萬萬沒想到的,那時雖心中訝異懷疑卻也沒有線索指向,才并未多慮,只以為自個兒是杞人憂天,而如今一切甚為明了,臣不得不核實心中所疑之處。”
載湉“嗯”一聲,似乎仍在思索著什么。
林旭眉頭緊鎖,側臉望著譚嗣同道:“譚大人,行事前何以不跟眾人商量?”
譚嗣同目光輕輕掃過林旭,隨即復看向載湉道:“臣以為此事絕計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打草驚蛇就什么都探不到了。”
林旭緩緩道:“那我們又怎么知道你說得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胡亂編排?”
譚嗣同挑目看一眼林旭,眼中流露出極為坦然神色,也不多加辯解。
林旭見之面上明顯一驚。
志均忙道:“林大人,譚大人為人曠蕩,胸襟光明,絕不會在皇上面前肆意瞎話的。”
林旭想了想,稍稍點頭道:“話雖是如此說,但譚大人擅自行事卻也冒著極大的風險,萬一事敗,后果不堪設想!”
譚嗣同道:“林大人不知道風險和回報向來都是并存的么?”
林旭還未開口再言,載湉就緩緩吁出一口氣,出聲道:“賢王福晉之死可有傳言?”
譚嗣同冷笑一聲,道:“就連賢王都與之有關,賢王福晉又怎可能獨善其身。”
正說著,突然范長祿從門外闖了進來,形色匆匆,范長祿在載湉身邊伺候多年,極少會像今天這般不講規矩直接闖殿,又逢載湉聽及譚嗣同的話本就心緒不佳,范長祿算是撞上了槍口,只聽見載湉高喝的聲音:“誰讓你進來的?!不知道朕正在里頭談事情嗎?!”
范長祿見載湉慍怒,“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道:“奴才有要事!”
載湉一側身,并不理睬。
片刻,我彎下身子,好言勸載湉道:“范公公向來禮儀周全,想必這次果真是有急事,皇上千萬不要因一時氣憤而誤了大事才好。”
載湉粗粗嘆氣,歇了須臾,才視著范長祿問:“何事?”
范長祿道:“奴才剛從寧壽宮的得到消息說,欽天監的保章正英年大人一早覲見老佛爺時提及賢王爺的墓地上有白果樹一顆,并建議老佛爺應該立刻伐倒此樹!”
林旭聽言大驚失色,“陵寢既已成,何能再行亂動!豈不是擾王爺謚后安寧?!”
載湉雙手握拳,猝然拍案而起:“去寧壽宮!”
載湉疾步出殿,我少不得要跟上去瞧瞧,于是,出來乾清宮只跟侍在宮門一側的常泰交代道:“將志均大人帶去景仁宮好生招待,我未回來便不許放大人出宮。”
常泰為難:“這……”
我沒時間解釋,“照我說得去做就是!”
常泰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