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襄樊,我和載湉都覺得應該找一家客棧暫時歇歇腳,一兩天后再度啟程,因著這些日子一直走的都是荒僻山路,人跡罕至,馬車上原在麻城置備的干糧物資,至今也都已經吃用得差不多了,舟車勞頓,馬匹也瘦得不行,為了之后的行程著想,怎么也得給馬匹吃點好一些的草粱補一補,否則,我們最后只會越走越慢。
襄樊這個地方雖說不是什么十分富饒之地,但也有屬于它自己的繁華熱鬧,兩側路邊多是手藝人擺著的攤位,里頭有賣布匹的,也有賣瓷器的,有賣木材的,也有賣玩意兒的,馬車早被安置在客棧里頭,許久沒有見到這么鼎沸的街市,我和載湉都覺得應該要出來簡單逛一逛。
不然豈不是就辜負了。
我和載湉逛走在前頭。
小坤子跟在后頭。
走了一會兒,我的目光忽被一個賣胭脂的攤位吸引,牽著載湉過去,隨手揀了一個玄青色的盒子打開,里頭制的是桃花色的胭脂,我用指尖挑出一點抹在唇上,側頭笑問載湉:“好看么?”
載湉還未回答,攤主就陪著笑道:“夫人可真是好眼光,這是用新鮮桃花瓣擰出的汁液制成的,工序繁雜,只此一盒。”
載湉打量幾眼攤主,攤主看著原是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左右的男子,長相干凈,于是,載湉不免好奇問:“竟也有男子擺攤賣這類女子之物的么?”
我聽言,不免掩面一笑。
攤主怔了一會兒,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遑論男女?”
我輕輕一拉載湉的衣袖,側目看著他,含笑道:“胭脂是女子之物不錯,但能制胭脂的并一定全是女子,攤主手藝好,怎么就不能了?”
載湉一挺眉還要再說。
我覷著他使了個眼色。
攤主笑道:“還是夫人明理。”
我將手里的胭脂盒送過攤主面前,微笑問:“這個多少錢?”
攤主笑,“原該是一兩銀子,但見與夫人這般投緣,就算了!”
我忙道:“這可不能算,攤主是手藝人,賺的就是這個錢。”說著,我就從荷包里掏出一兩銀子遞過去。
攤主接過,“既今日與夫人這般投緣,那我便再送夫人一枝朱釵,”話音未落,攤主就揀了一只鴛鴦于飛明珠步搖一起包了起來,“雙黃鵠,兩鴛鴦。這便是這支步搖寓意。我方才打眼就曉得爺和夫人必定鶼鰈情深,甚配這支步搖,我這小攤也能討個好彩頭。”
載湉笑,“這步搖寓意倒是不俗!”
正說笑著,耳邊忽聽得一陣曲調悠揚,我舉眸找去,竟發現有一披麻戴孝女子就跪在不遠處彈拉胡琴。攤主剛好也把兩樣東西包上了,雙手遞到我手邊,我順勢指一指前頭的女子詢問他道:“這是怎么了?”
載湉也好奇。
攤主掃目看一眼,了然的“哦”了一聲,道:“這女子大約是從外地過來的,近來日日都在此處打著賣身葬父的名頭,行吹拉彈唱之事,守著父親的尸首,說起來也沒什么可稀奇的,人都見她可憐,全不跟他一般見識,占著地方也沒跟她要租費,可能過兩日等這女子湊夠了葬父的錢也就會離開了吧!”
我輕“嗯”一聲,點一點頭。
片刻,載湉嘆息道:“也苦了這女子一片孝心。”
我沒搭話。
而后,我和載湉都沉默著朝前走,誰也沒先開口。
路過那女子時,我和載湉都不約而同地看一眼那女子,小坤子似是看出點什么苗頭,忽在一側出聲問道:“爺、夫人,咱們要不要幫幫她?”
我看向載湉。無限
其實經過難民那件事后,我確實更加畏懼于世道上頭的人心復雜,因而也不敢再輕易出手。
以前在現代時,我也遇到過很多這樣的事情,但現代人大多都知道行乞內幕,所有也沒有什么人會主動扔錢給大街上頭的乞丐,說白了,在現代乞丐這個行當早就沒落了,里頭的小九九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乞丐根本就要不到錢。
現代人無論男女都已經適應了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競爭場上已經沒有性別可分,又哪里還能容得下像乞丐這般有手有腳卻偏生不愿意自食其力的人?
在現代幾乎無人看得起乞丐,也不會有人同情。
因為本就是一場騙局。
原還以為古人會單純一點,沒現代人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但到最后發現,根本都是一樣的。
話說回來,這女子的情況倒也不能完全跟那些乞丐難民混作一談,雖然我聽不懂胡琴,但覺得至少她也算賣了力。
像她這般賣藝,勉強算得上是在自食其力吧!
但是為了一兩銀子就賣身葬父?
并且聽攤主的話,這女子還居然在這里待了不止一日,說不是別有目的我還真有點不信!
在現代這種人我見多了!
載湉腳步已然凝滯下來,擠在三三兩兩的人群中,目光淡淡掃過那女子,隨后,收回視線,輕聲在我耳邊道:“她這胡琴拉得倒是不錯。”
我側目瞧他一眼,“看上人家了?”跟著一掙眉道:“人賣身葬父,要不給你幾錠銀子買來做妾?”
載湉眸光一凜,“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問:“那你什么意思?”
他道:“這女子的琴藝的確配得上一兩銀子。況且為了一兩銀子賣身葬父卻也不至于。”
我道:“是不至于,可見這女子的心思不純。”
他道:“人家不過一弱女子,怎得就偏被你想的這樣不堪呢?”
我睨著他,并不回答。
弱女子?
呵呵!
分明就是一心機婊在這兒。
我正在心里忖度著,小坤子也在旁邊道:“小小女子孤身一人,走到賣身葬父這地步也著實是可憐。”
我淡淡看過他們兩個,訝聲道:“可憐?”
兩人雙雙點頭。
他們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看不出來?
于是,我“嗯”一聲道:“你們兩個覺得她可憐,那你們兩個去幫她葬父咯!”
說完,我就回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