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管家陡然一個激靈,回頭一看錢卿瑛不知從哪里鉆出來,那話也聽得真切,面露尷尬訕訕道:“哪能,奴才不敢誤了主子們的事的。”
錢卿瑛也不予他較真,疾步向明遠堂走去,一邊問:“除了監察御史大人為的是她的妻弟,另外一個大理寺少卿又是什么來路,是朱家還是楊姨娘母家的關系,抑或是中間人?”
錢管家錯愕,怔楞一下忙回:“是朱家,楊姨娘母家現如今是楊姨娘嫡兄當家,掌控了楊家在淮揚大部分的鹽引份子,楊姨娘原有個年長她十五歲的胞兄的,倒更有出息愣是出來單干闖出更大的事業來,可三年前全家乘船進京遭了大難死絕了。”這個九小姐總讓他有種“老謀深算”的錯覺?看似不聲不響,卻能準準的掐住人的咽喉,回的話也不敢摻水。
就是說楊姨娘是沒靠山了,威脅來自朱家,錢卿瑛疑惑道:“錢管家,你給我交個底,和楊姨娘那位究竟是不是朱家的子孫,如果是,那如何會當了唱戲的小生?!”見他神色掙扎猶豫又加了一句:“我若不清楚這些,怎么知道該和兩位大人說什么話。”
錢管家機警的看了看四周,有警告的看了白露、春分一眼,才壓低聲音道:“當初老爺收到范家傳來的消息,就有這個猜測的,原想不過是個私生孩子,流落在外這樣久了,本家知不知道都是未知的,老爺實在咽不下去這口氣就把事給辦了,做的很干凈,誰知道朱家原來僅剩的男丁突然得了時疫歿了,連條根都沒留下,這才到外面找。”
往日,大理寺少卿在京城不過是隨處可見的四品小官,朱家能結交到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可能讓他千里迢迢過來挑事就要相當的底子了,錢家那樣七拐八彎同大阿哥牽上的關系,跟有十二阿哥母族萬琉哈氏做靠山的朱家相比,可謂是蚍蜉撼大樹,每多知道一點,前景就灰暗幾分,明知道錢綸光還把陳氏推出去頂缸的……
鳶蘿替她打著油紙傘亦步亦趨的跟著,當真覺得小姐聰明無比,不說別的,瞧,誰說只有雨天才用的著傘的,這大日頭的撐把傘陰涼多少。
越接近明遠堂圍聚的下人愈多,這兒一堆,那兒一群的,把凡是能占的陰涼地都給填滿了,湊在一起神色緊張的竊竊私語,有相當一部分是各房姨娘派來打探的,見錢管家領了錢卿瑛過來又是一陣交頭接耳。
“老爺,九小姐來了,在門外候著呢。”錢管家在堂外躬身通稟,錢卿瑛屏聲側耳默候。
里面息唆幾聲,錢綸光沉聲道:“讓她進來。”
大門徐徐推開,透出股陰涼氣來,錢卿瑛吃力的跨過門檻,若是王府等地那門檻的高度以她現在的個子恐怕手腳并用都爬不過去。
堂上正中梁上懸掛“非淡泊無以明志”牌匾,正堂的供案上,左邊擺放一個花瓶,右邊擺放一個果盤,里面放福橘,后邊是一架雞翅木卷云抱珠麒麟大漆插屏。
大理寺少卿和監察御史在正中酸枝八仙桌的兩旁一左一右的坐了,而錢綸光則是坐于正座座下首的酸枝文椅上,堂內只有四人的光景,氣氛卻凝重壓抑的如開堂審案一般。
“小女見過兩位大人。”錢卿瑛恭謹下拜,福了個全禮。
“堂上兩位,左邊這位是大理寺少卿穆大人”b一一指與錢卿瑛,“右邊這位是監察御史萬琉哈大人。”
“穆大人好,萬琉哈大人好。”錢卿瑛又分別向兩人稍稍福了一福。
大理寺少卿穆大人很是富態,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笑瞇瞇的和藹可親道:“好孩子,不用怕,問你的事知道什么就說什么,伯伯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是。”錢卿瑛點頭,卻瑟縮的退了一步,緊張不安的捏著衣角。
錢綸光憂慮的看了她一眼,無法判斷她是頭一次見了大官緊張還是裝的,這女兒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看不透,他何嘗不想吩咐她幾句,但不知道說什么好,寫信去京里分別求了岳父李光地和嫁到大阿哥嫡福晉母家的妹妹,到現在也沒個準信,只能拖得一時是一時了。
“我們此次前來是要來找一個人的下落的,日前小姐看到了一個叔叔和一個小弟弟,那叔叔對你說他丟了一塊刻有兩只蜘蛛,而且左邊天上有個太陽的銅牌在你家園子里是不是?!”大理寺少卿是個審慣案子的,一張口問的就是個陷阱,他才不管靈異事件是真是假,總要把這事做實了的。
錢卿瑛側著腦袋努力的想了想,伸出兩只手比了比,認真的回道:“那位叔叔只告訴我說天上有個太陽,沒說是掛在左邊哦,我想日頭掛在哪邊都沒差的,就沒細問。反正在我家園子里,伯伯不是帶了好多叔叔來的嗎,父親說要聽官大的,您官比父親大好多,想來準備好進府搜的,搜到了那位叔叔就會來認的,真的話他就會把牌牌拿走。”
大理寺少卿和監察御史吐血三升,這熊孩子到底是刁呢還是傻呢?!說她刁吧,她不但順著你的話頭一板一眼的回了原話,還傻不拉幾的主動替她爹答應官兵進來抄家,別人栽贓嫁禍還不是眨眨眼的事情,他們原本不能這樣直接帶兵搜查八品縣丞的府邸的。
說她傻吧,她說搜出來的東西得鬼魂物主來認并且憑空消失才是真的,其他的一律是假的。好,你若說根本不可能有鬼現身拿走東西,那鬼說的話也不能當做證供了,在沒見其他人證物證前,還怎么拿此攀扯做文章?!你要堅持咬住那鬼之前說的話是小女孩開了陰陽眼,那有什么法子能讓一樣物件憑空消失還搜查不到。這簡直是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萬年難解大坑嘛。
“下官全憑兩位大人吩咐。”錢綸光花了好大力氣憋住笑,胸口都疼的喘不過氣來了,上前一步大義凜然的表明心跡。
“錢大人調教的好女兒,竟把先前說的推得一干二凈。”監察御史出身武官世家,受了這樣的悶氣,如何肯就這樣敗退,不冷不熱的怪笑。
“囡囡從不撒謊哩!大人怎么知道囡囡見到的叔叔就是找的人哩!”錢卿瑛可憐兮兮的垂下頭囁嚅,聲音雖小卻讓幾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你……”監察御史被頂的肺都要氣炸了,錢卿瑛又不安的縮了縮身子,卻挺著腰桿倔強的沒再退一步。
穆大人拍了拍他的后背,眼中冒著精光,笑道:“今日之事業已查明,你我二人回去搜集證據改日再來討教……”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一陣嘈雜,夾雜著女子歇斯底里的喊冤聲:“錢綸光殺人毀尸,大人要替民婦做主啊……”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