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熹照

第238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錢卿瑛耷拉著眼皮,不咸不淡的回了過去:“府里的事向來是福晉做主,那姑娘什么身份不要緊,關鍵是對爺有救命之恩。況且古往今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夫君要新娶,都是莫可奈何的事!只要爺歡喜,妾身有什么可說的。”

那拉氏走上前拉著錢卿瑛坐到一旁,笑的賢惠:“錢妹妹真是識大體,如此說來新人來了,妹妹若是寂寞了就多來澄心堂坐坐,咱們也好說說佛理,道道家常。”

“福晉說的是,妾身得了閑暇定多來叨擾。”錢卿瑛也是笑的溫婉。

那拉氏還欲說些什么就被禛打斷:“時候不早了,這事從宮里回府再說,福晉也熬去見太子妃,咱們這便啟程吧。”

“都聽爺的。”那拉氏忙不迭的應聲。

堂外的三頂軟轎已準備停當,直到錢卿瑛坐上轎子才露出疲色,其實她同禟說的話并沒有那么篤定,禛是謹慎不輕易冒險,但等他覺得有必要時同樣會……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這樣多疑敏感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托了禛和那拉氏的福,這回錢卿瑛算是正兒八經的跟著從正門出府,錢卿瑛和那拉氏換乘馬車,禛興許是不知道該如何在那種封閉的環境里同時面對針尖對麥芒的妻妾,不顧有傷寧愿選擇騎馬。

一路靜默的進了宮門,卻是幾經通報輾轉,費了許多周折才算見到了太子妃石氏,一切皆因皇太子尊貴的身份,配的鑾駕升格至是康熙的一半,太子妃為其嫡妻正室,作為未來準國母,與皇后一樣沒有品級。在宮中地位僅次于皇后,石氏從康熙三十四年被冊立為太子妃開始就與太子住在毓慶宮里,并以準皇后的身份管理后宮。

在等級這樣森嚴的環境里,再安之若素沒有虛榮心的人也是難以平心接受,錢卿瑛一直納悶錢卿瑤自從跟了皇太子,是吃錯了什么藥,腰板這樣挺起來,總是自以為是的把她視為追隨的附庸,感情是被毓慶宮的顯赫排場迷花了眼。說起來也不能怪錢卿瑤,連她都覺得自己變了。很多時候整個人都被戾氣所籠罩。

一串通報回稟下來,偏殿里的三人正心思各異時,一位形容俏麗的侍女已走了進來。對著錢卿瑛一行人見過禮,笑道:“四貝勒,四福晉,錢格格,太子妃口信。請幾位去琉元殿坐坐呢。”

想是知道今日會見外客,抑或皇太子總愛隨著眼緣寵幸宮人,那些宮娥侍婢俱都珠圍翠繞,花枝招展。偏那領頭侍女只穿了一件鴉青竹枝對襟外褂,格外素凈,倒仿佛無數繁華簇著一枝綠葉。錢卿瑛料此人身份定然不會一般。要知道極致的簡素和極致的華美一樣都是宣諸于口的高調,這太子妃放縱這樣的人在身邊不知是因無子而隱忍,還是以她為棋走自己的棋路。

琉元殿是毓慶宮主殿。那高高的房梁上,明黃的錦緞帷帳不知幾重,影影綽綽就隔得暗了,黃玉獸紋圓鼎內焚著上等紫檀香,青煙一縷一縷漸漸朝上擴散淡開。內殿愈深,光線愈加幽暗不明。太子妃石氏正坐在正中,側福晉李佳氏等人依著分位坐在下手,整個大殿肅穆而安靜,皇太子的姬妾們此時莊嚴肅穆的不像活人,而錢卿瑛跟在那拉氏身后就朝著那暗,一步步走去。

“臣弟給皇嫂請安。”禛的禮行的謙恭而到位,挑不出半點懈怠。

“臣妾烏拉那拉氏,拜見太子妃、兩位側妃吉祥。”那拉氏禮畢,錢卿瑛跟著依樣畫葫蘆。

國禮完了,太子妃才笑出聲來:“都是一家人,四弟、四弟妹還有錢格格都坐吧,四弟妹許久未來,本宮真是怪想的。”又溫和贊嘆的打量了錢卿瑛一眼,“都說錢格格艷色絕代,應慚西施,實愧王嬙,如今一見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

石氏這話說的巧妙,和那拉氏熱情的聯絡妯娌情分,對錢卿瑛卻只是盛贊容貌,換了哪個都不能說她冷落了自己,又不得罪另外一個,輕輕巧巧的把自己摘到妻妾角力之外。

石氏圓墩墩的臉,看上去就是寬和賢良的摸樣,只是身上那股威嚴的氣勢是不容忽視的,這么些話下來,皇太子的姬妾們,包括那個母憑子貴誕育了皇長孫弘晰的側福晉李佳氏,都是溫順恭謹,小心賠笑。能將這些山精鬼怪治理的服服帖帖,起碼表面服帖都極不容易,絕對不是可以僅憑一個嫡妻的身份和顯貴的家門能做到的。

錢卿瑛低眉斂目的坐在下頭聽著石氏同禛與那拉氏話家常,卻也感覺到多少人的目光其實是黏在自己那身衣服上的,可石氏不發話,誰也沒敢出聲插進去。

許久石氏才恍若記起旁人的存在,眉眼彎彎的朝著那幫姬妾笑道:“你們這幫鬼靈精,這會子個個跟鋸嘴葫蘆似的倒安靜乖巧起來,都自己玩自己的去吧。”

端足了架子,又用這寵溺的語氣,在座的沒一個真的當真,俱是輕聲細氣的與旁邊之人交談。

錢卿瑛早早的環視了眼四周,奇怪的是不論錢卿瑤還是蘇琦夢都沒有蹤影,不過石氏不提,她也不方便問,左右不過是一個“等”。

果然石氏對那穿著極素的侍女耳語囑咐了兩句,轉眼又對錢卿瑛仿佛很關切地笑著道:“錢格格懷著身子,思慮過重,前陣子不小心動了胎氣,好在腹中的骨肉是保住了,卻輕易下不了床,想來只有你們親姐妹才能寬慰勸解一二。等會兒就讓綿娘帶你去吧。”

一直在同人說笑的李佳氏,此時在白花穿蝶雕鏤屏風的陰影中抬眼,看了錢卿瑛一下。

錢卿瑛仿佛一時間未能明白沒石氏說什么,對著側案幾盆瓣質厚而的褶疊魏紫,出神了半晌,才靜靜的答:“錢家根基淺薄,人口一貫簡單,家姐也就任性了些,還望太子妃多多諒解。”

石氏眼波一閃,面上笑意不變:“錢格格過謙了,江南錢氏曾為王族,千年積淀豈容小覷。等閑人家可養不出錢格格這樣的人物來。”說罷又似是漫不經心的望向那拉氏,“原先本宮還以為錢格格是要同本宮做姐妹的,后來雖是變了,但繞了一圈錢格格的庶姐還是得了皇太子青眼。”這是以為錢卿瑛在操縱。

錢卿瑛將手上的茶盞遞給旁邊的宮婢,撥了撥耳發輕笑道:“好漢不提當年勇,錢家沒落了就是沒落了,臣妾從不可惜!這綠瓦紅墻雖是富貴無匹,卻不是臣妾擅長的天空。說句大不敬的話,皇室的榮華富貴于臣妾而言實在沒多大意義,原是臣妾本就在膏粱錦繡之中,何羨之有?至于家姐,臣妾也不看好她能在步步機心的深宮中站穩腳跟,如何會做這樣一筆沒勝算的買賣?!但凡她能保住性命,臣妾就滿足了,太子妃若是方便就照顧一二,臣妾定不相忘。”

“錢格格真乃明白人。若是別人說這些,本宮決計是不信的,可不知為什么錢格格說了,本宮就信了。只要令姐安分守己,是非自然找不上她。”

話沒說完就被錢卿瑛接了過去,走到下面鄭重一禮:“太子妃仁厚,臣妾先行謝過太子妃。”

這動靜有些大,旁的目光一下子都被吸引了過來。卻也沒人敢冒冒然開口問詢。

那拉氏已側過臉去,咬嘴唇的頭微微的偏了望住禛,帶了一點點的祈憐似的仇怨,就是錢卿瑛沒入府之前,嫡子弘暉沒有夭折之前,她也不曾這般壓服過李氏等人。

禛覺得心中一陣煩悶,皇太子的這些女人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臉上的畫皮幾乎讓人分不出真假,每每進這毓慶宮,宮闈深深,暗影綽綽的氣氛,總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盤絲洞。

難道那拉氏不知道李佳氏因為兒子已經占了天大的恩典,才有意退避鋒芒嗎?不管是誰都不能太貪心,太子妃的穩固地位是皇阿瑪耳提面命皇太子后刻意的補償。

那拉氏見禛不語皺眉,便是當他體味到了自己的意思。微微揚唇,一縷笑意漫漫的透出來,片刻之后仿佛心血來潮的忽說了一句:“看這一家子的和睦友愛,太子妃當真無愧為未來國母,這治家服人的手段是任憑臣妾拍馬也不及的,得了空也好心教上妾身幾招應應急。”

李佳氏手里接了侍女奉上的一盞太平猴魁,因正熱就用杯蓋撇著茶末,聞言手一抖,白瓷的茶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宮婢慌忙趕上前來收拾。

李佳氏的臉色卻絲毫沒變,笑的十分從容,擺了擺手,新綠的袖隨之抖出水樣的波紋,揮退宮婢,向石氏笑著告饒道:“奴才該死。昨晚繡惠妃娘娘的荷包晚了,今日無神想打個盹,這便露了怯,還望主子原諒則個。”

石氏嘆了口氣,寬和道:“弘晰還要你這個親額娘照顧,針線活可以緩緩,惠額娘又不會催著你,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