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臘月二十五這一日,燕韞淓領著太子與百官前往太廟祭祖,二十六日則封筆封印,待到年節時百官入宮朝拜,眾命婦則拜的是太子妃,此一舉自然是在燕韞淓的授意之下。
穆紅鸞一身鳳冠霞帔端坐正中,卻是坦然受了眾命婦朝拜,她仍是太子正妻,更是未來的皇后,如今這后宮之中并無皇后,只兩名妃子,論說乃是皇帝的小妾,平日并無權面見命婦,只此等年關的場合之中才得出來見人。
淑妃與淳妃端坐在一旁對著眾人矜持微笑,眾命婦待得見過太子妃之后,又過來見禮,淳妃一面微笑一面偷眼見著旁席的淑妃那嘴角勉強的微笑,不由笑意更盛,一旁身邊的貼身大宮女伏身下來悄聲問,
“娘娘何故發笑?”
淳妃笑道,
“笑人自不量力罷了!”
見著身邊的大宮女不明所以的樣子,不由又是一笑,
“小丫頭多長眼睛,少開口!”
哼!淑妃這蠢貨,想做皇太后讓人朝拜,也不知哪兒來的底氣,莫不是去尋的皇城外頭專騙銀子的瞎子神算算的命?
一個賤奴出身,生了個兒子便當自己了不得了,這太子爺還在呢,下頭還的皇孫呢!
淳妃在一旁瞧得清楚,淑妃瞧向上頭太子妃的眼神可是又嫉又妒又是不甘又是不滿的,她也不想想,自己人老珠黃了又出身卑賤,便是陛下腦子再糊涂,也不會扶她為正,更不用說還有太子爺和滿朝百官了。
說不得年關一過,陛下廣選秀女充實后宮,明年年關時她能不能穩穩坐在現在的位子上還是兩說呢,與其在這處嫉妒太子妃,還不如想法子與自己兒子多親近親近,以后老了也有個依靠!
穆紅鸞端坐在上頭,眼風一掃便知曉一旁這兩位的心思,卻是含笑不語,心中暗道,
“前世里,在女支院里常聽人說皇宮里頭這妃子如何,那妃子怎樣,個個都是儀態端莊,文雅大方,現如今才明白,這女兒哪……到了哪兒都一樣,不是爭風吃醋便是爭權奪利,不是爭奇斗艷,便是爭寵奪愛,這么想一想皇宮里的女子比起女支院里的女子也是好不了多少!”
皇宮里的女子挖空了心思爭一個男人,爭到了便有鮮亮衣裳,上好的首飾,如云的仆從,娘家里親爹、兄弟們便能跟著一起享受榮華富貴,所以才有這“姊妹兄弟皆列士,可憐光彩門戶生,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這樣的詩句。
那女支院里的姑娘倒是不爭搶一個男人,卻是要伺候許多男人,一樣為了衣食生活,與這皇宮里的女子本質一樣,都是依附在男人身上過活,有了男人便有了一切,無有男人便無依無靠,生活無著落!
想到這處不由嘆了一口氣,
“唉!這世上的女子也不知何時能靠了自己掙銀子過活,這腦子同身子都不再依附在男人身上!”
這廂正坐在上頭感嘆,卻見得走來兩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黃夫人與那崔夫人,兩人見著她卻是笑容滿面,上前來行禮,
“太子妃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穆紅鸞笑著讓兩人平身,當著眾人的面卻是半分不顯親熱,只點了點頭便讓兩人退至一旁,兩人也不以為意笑著手拉著手退了過去。
這一年的宮廷宴會總算不再似往年一般吃那冷湯冷面了,卻是一座面前放了一個紅泥的小爐,里頭放著紅通通的銀絲碳,再在上頭放了一個小小的陶罐,里頭熱氣騰騰的牛肉湯水,切得極薄的肉片在奶白的湯中翻騰著,一縷縷肉香味兒自蓋好的陶罐里溢出來,令得聞者立時食欲大增。
再瞧那桌上其余的菜也皆在改動,下面都用小爐熱著,官窯里燒制的東西果然是好,小爐之中放了碳又有上下相扣,嚴絲合縫,卻是一點兒碳氣兒都不曾漏出來,掀開蓋來每一道都是熱氣騰騰,入口不燙不冷,正正合適。
黃夫人拉了崔夫人悄悄笑道,
“如今紅鸞妹子做了這后宮的主人便是不同,今年總算能吃上熱乎菜了!”
崔夫人也捂了嘴兒笑,
“她往年里便最不喜那冷糊糊的牛湯,定是她想著法子改的!”
黃夫人看了一看端坐在上頭艷光四散,貴氣逼人的穆紅鸞嘆了一口氣道,
“你瞧瞧,她坐在那上頭卻是比誰都更有皇后的樣兒,倒是天生下來就是應坐那寶座的!”
崔夫人聞言忙左右瞧了瞧,
“娟姐姐可小聲些!”
黃夫人環顧一周見眾人都在竊竊私語無人聽到自己說話,才又笑道,
“放心,你可是聽說了,陛下將皇后的鳳印都給了紅鸞妹子!”
崔夫人聞言卻是神色有些怪異,
“確是聽說了!”
黃夫人得意道,
“依我瞧著紅鸞妹子這皇后的寶位穩穩當當,便是年后陛下廣納嬪妃,也越不過她這太子妃去!”
崔夫人聽了卻是微笑點頭,只眼中復雜難明,低頭送了一勺湯入口中。
待到宴罷,崔夫人故意落后半步,遠遠見著穆紅鸞身邊的大宮女冬雪朝這邊望來便招手示意,冬雪自然是識得這位夫人的,當下悄悄過去,崔夫人道,
“稟了太子妃殿下,就說崔氏求見!”
冬雪過去報給穆紅鸞聽,穆紅鸞想了想點頭,
“領了崔夫人到凝和殿的玉英閣見面!”
“是!”
冬雪自領了崔夫人過去,穆紅鸞卻是待得眾命婦行禮退下之后,才借口要換衣裳到了玉英閣去。
兩人見面,崔氏納頭便要拜,穆紅鸞笑著去扶她,
“我們姐妹這處說話,又沒有外人,不必行這些虛禮!”
當下讓冬雪在外頭守著,只留了兩人面對面說話,崔氏見穆紅鸞對她仍是隨和一如往昔,這才放下心來,穆紅鸞瞧她猶豫忐忑的神色,便知這是有事,便開門見山笑道,
“憐憐姐,這是有事要說?”
見崔夫人有些吞吐不定,便又道,
“我自回了臨安便諸事纏身,也是無暇與兩位姐姐相聚,憐憐姐若是惱了我,我便在這處給你陪個不是,便切切不可因著這個便與我生疏了!”
崔夫人連道,
“你這是多心了!多心了!”
穆紅鸞又笑道,
“你可不是那吞吞吐吐的面人兒性子,有甚么話爽快說就是,沒得讓我跟著急!”
崔氏見狀也是笑了,
“你如今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怎得還是這般直來直去……不過聽了娘家一些消息,一時不知如何從何說起罷了!”
穆紅鸞自然知曉她與自己那去世的婆母都是河東崔家出身,不過自家婆母乃是嫡系出身,崔憐憐這一支卻是早分了宗,離得有些遠了。
“憐憐姐聽說了甚么?”
崔憐憐道,
“我那十妹子你可還記得?”
穆紅鸞應道,
“十娘子貌美如花,性子活潑,讓人一見難忘,我如何不記得?”
崔憐憐聞言嘆氣道,
“那丫頭過了年,只怕要入臨安城來選秀女了!”
穆紅鸞聽了一驚,
“她這是……想入宮么?”
崔憐憐瞧了穆紅鸞一眼道,
“前頭那一回她見過太子爺,卻是……卻是給記在了心里……”
后頭的話自不必說明了,自家親妹子想著自家好朋友的丈夫,這……崔憐憐夾在當中,實在也有些難為,有些話想說卻又猶豫,說吧覺著對不住親妹子,不說吧又對不住好朋友,她在家里也是思量良久,反復琢磨,只丈夫胡元奎卻是不以為然道,
“也不知你擔心甚么,這太子爺只一位正妻,自然是要充實后宮延綿子嗣的,你妹子能入宮乃是好事,她生的美貌必能得寵,以后你們崔家也跟著沾光,你若是要盡朋友之誼,便直言太子妃,讓她看顧你妹子一二,她若是大度賢良必也不會為難你妹子的!”
崔憐憐聽了卻是心頭更苦,
旁人不知曉,她卻是知曉的,這男女情愛之上她是過來人,當初在琉璃小筑只瞧過太子爺一眼,她便知太子爺那心里只有紅鸞一人,自家妹子那時雖年紀小卻出落的楚楚動人,太子爺那一雙眼落在自家妹子身上,跟瞧個家俱擺設一般,一眼掠過,落到紅鸞的身上卻是灼灼發光,只差沒當場撲過去了,這還不明白嗎!
又紅鸞那性子,是個潑辣精明又厲害的,旁人不惹她倒也罷了,若是惹上了她沒一個有好果子吃,更何況她如今還甚得陛下寵信,連皇后的鳳印都給了她!
自家那妹子在家中被父母嬌養得不諳世事,在紅鸞手下只怕連一個回合都走不了,進了宮不是送死也同送死一般了!
與其將大好的青春年華葬在這高墻之中,還不如尋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進去做一個當家的主母,夫妻恩愛,琴瑟和諧,豈不美哉?
穆紅鸞聽了她的話只是笑,
“憐憐姐待我的情誼妹子心里感激,只廣選秀女的事兒,也不是妹妹能作主的,崔十娘子能不能入太子爺的眼,還要太子爺決斷的!”
看在崔夫人的面子上,她自然不會為難那崔十娘,能入太子爺的眼自然是能入東宮的,不過太子爺愿不愿意瞧上她一眼,便不歸她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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