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06章:如夢中(6)

容旭在蕭南音一家獲罪后沒多久,一家人還未動身前就納了蕭南音為妾,又上求到太子容昭處,由太子從中轉圜,最終一家人流放豫王的轄地,容旭又使了錢,把蕭家遷到了離東都最近役所里,又免了蕭家的徭役,提拔了蕭父為役所的監長,在役郡里,置了一道院子,兄弟也在讀書,這些年算上蕭氏對娘家的的補貼,一家人過得還不錯。

“你今日就要去?”新月看了一眼時辰,現在去,定要留宿一宿。

“是”蕭南音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

新月看著她,想她怪不得一大早就到這里來了。

“去吧”新月今天還有事情,也真的不愿意再攙和到豫王府里的事情里來,所以也就沒有再追究蕭南音又沒有同自己打招呼,就私自定了出府的時間。

“還有一事”

“何事?”新月看粥冷的差不多了,拿起勺子,準備吃自己的早飯。

“小王爺也要同去。”

“恩,我知道了。”新月并沒有什么反應,她最在意的事情,是一會與豫王的會面。

“妾身想乘那架…”

“既然小王爺也要同去,就讓人套了那輛雙架的桐木馬車吧,路程來回五十里地,在那架大馬車里,小王爺也可歇息歇息。”

“是”新月都這么說了,原本就這么打算的蕭南音,自然沒有什么話說,欠身告退了。

“夫人,雙架的馬車是,是正妻出行,才可乘坐的馬車。府里的桐木馬車,是王妃在時制的,世子夫人都未曾乘過幾次,您,您更是…”翡兒不愧是由豫王妃身邊的嬤嬤教習的,府里的車輛行止,一草一木都知道的非常清楚。若是自己還想在這豫王府中熬日子,這個翡兒,倒是個可用的人才,不過,新月把耳前的碎發,別在耳后。

不過,自己已經不想再在這里多呆一刻了。

“我一次都沒乘過。”新月開始吃著自己的早飯,白粥盈口,配著爽口的瓜菜,不一會,就吃完了一頓早飯。

“夫人,您今日胃口不錯?”顰兒聽翡兒如此說,也是憤憤不平,但是她看新月吃的早飯甚多,想來心情并沒有被任何事情所打擾。

“時間不早了,叫乘轎子來,別讓王爺等著。”新月漱了口,慢慢的從餐桌前站起,翡兒立時出門去叫了轎子。

新月本不欲乘轎子去往正院,但想著因為蕭南音浪費了時間,而且自己額間有傷,到正院的路實在不近,又何必巴巴的走過去。

新月從院中出來,轎夫正落下轎子等著,新月彎腰,坐進轎中。顰兒遞給新月一只毛氈的暖袖,落下了簾子。

新月把手放入暖袖中,放在膝間。正欲閉眼微微的瞇一會,顰兒卻靠了過來,隔著簾子道“夫人,小王爺往這邊來了。”

“恩,我們繼續走。”話音剛落,轎子就停了下來,轎夫都拘身給容旭行禮。

顰兒打開轎簾,新月正欲起,卻被容旭一個手勢制止“坐著”

“是”此時,再往前就要出了后院,到了前后兩個院子連接著的橋上,新月不太明白,他為什么回來這里找自己。

只見容旭穿著一件漆黑的麂皮披風,腳上也穿了便于騎馬的靴子,一看就是要出門去,這會在這里又為何呢?

這么想著,新月又看容旭來的方向,應該剛剛從豫王的院子里出來。

“你要去見祖父?”

新月點頭“是”

“祖父已經知道你昨日同我說的事情”容旭的表情不愉,看樣是在豫王那里得了訓斥。

“妾身想,王爺此番叫妾身過去,應該也是說此事的。畢竟你我二人和離,確實要得王爺的同意。”新月看了一眼橋對面的正屋,和橋角一側的石頭,新月那天就摔在了那塊石頭上,摔暈了過去。

容旭順著新月的目光,看向她看的方向,隨后就移開了目光,有些不自然的說“你到底在慪什么氣?”

新月本是坐著,容旭彎著腰,一只手扶在轎沿上,低著頭,居高臨下的跟轎子里新月說話。

新月昂頭,對容旭說“你就當妾身在慪氣吧,不過我向你說的那些事情,每一件都要做到。顰兒,我們走吧。”說著,新月一把扯下了轎簾。

轎子又從新開始啟程,顰兒問“夫人,您還好嗎?”

新月看著自己流在暖袖上的眼淚,嗯了一聲,片刻才說“他始終都將我說的話,看的比棉花都輕。”

“夫人…”顰兒想要撩開簾子,轎子卻停了,新月并未在轎子里坐多久,彎著腰自己掀了簾子走了出來。

“夫人…”不等顰兒來扶,新月已經抬步走進了豫王住的正院。

整個豫王府分東西南北四個部分,豫王住在北面的正院,豫王妃死后,偌大的院子,只有一座香火瑩然不散的道觀有些人氣外,其他的屋子,都一把鐵鎖緊緊鎖著,不許人打掃。院子里,除了豫王和王妃跟前的老人外,一個都不留。

新月一跨進北院的門,寶鼎焚香,四攛沿模樣的三層建筑,就兀自立在院中,新月抬頭,看著殿門上掛著一塊牌匾,上書“絳觀”二字。

達嬤嬤就站在殿門口等著新月,新月微微點頭“嬤嬤,請通傳一聲。”

“夫人直接進去即可,王爺已經在殿中了。”達嬤嬤為新月推開門,豫王的背影,就在門后。

新月幾步進到了殿里,而顰兒被達嬤嬤叫住,殿中除了每日打掃外,豫王不允許任何仆從進入,就連達嬤嬤也不行。

“問王爺安”說著,新月屈膝,給豫王行禮。

“恩,起來吧。”豫王背對著新月,站立著殿前的擺放貢品的長桌前,長桌后,供奉三尊一人多高的神像,殿中焚香,供奉鮮花。

豫王頭未加冠,花白的頭發用一淡色的頭巾包起,木簪固定。正月亦是寒冬,他只著棉衣麻袍,袍長及膝,袍袖寬大,垂立身側,褲腿用布縷扎起,腳踏云履。這一身的裝扮,竟不像是一位封地千里,又善戰統兵的王爺,而是一位超凡世外,刻苦修行的道士模樣。

“不必”豫王未回頭,就能看見新月執香想要祭拜三清“泥塑的神仙,何須一拜。”

“是”新月并不多問,而是把自己剛剛拿起的香柱,放回了原位,等著豫王發話。

“你可知,本王為何叫你來?”豫王的聲音渾厚,舉手投足間更顯貴族之氣。

“孫媳不知”新月雙手攏在腹前,低著頭,恭敬的站著。

“你說,你要與容旭和離?”豫王不愧是統兵之人,語調微抬,就壓迫感十足的震懾著新月。

新月頭低的更深,但是語言上毫無畏懼的說“是,請王爺您允準。”

“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身為女子,你真的是好大的膽子。”

“還請王爺允準。”說著,新月俯身跪下“孫媳雖然空有膽子,但是孤膽之勇,是毫無用處的。這樁事情,孫媳看的明白,只有小王爺和孫媳,我們二人想要成這件事情,其實是不能的。還需要您,來決斷。”

“你倒是看的明白,沒錯,一時之勇,無甚用處,而且,本王是不會同意你們和離的。你那兄長,也不像是那會容你回去之人啊。”豫王這句話,簡直是一針見血。

父母去世后,新月是被姑母,太后照顧著,算是百般呵護的長大,而新月的兄長徐新康,則是繼承爵位后,獨自一人生活在原本的侯府之中。

兄妹二人每年只會在宮中的宴會間,才會匆匆一見,二人的關系,淡如陌路都毫不夸張。

徐新康年少一人,背負徐家這個有著開國之功,世代忠烈的門閥,十四歲投身行伍,現在已經在西境守軍麾下,任銀風將軍,統兵五萬了。而多年以來的邊塞寒風,讓他的性格,也變得冷硬且固執,任何有辱門風的事情,他都是無法容忍的。

如若新月和容旭和離的事情,傳到金陵去,徐新康怕是立時就要提著長劍,上門來將新月砍殺,也不會允許她做這樣的事情。

但是這件事情,新月早就有了打算“孫媳與小王爺和離后,不會歸本家去居住。婆母在世時,在金陵郊外,置辦了一處別莊,本是用來為世…公爹養病之用,后因公爹離世,便一直未作用處。孫媳歸家后,會在那處別莊里居住。”

“那太后那邊?”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豫王現在要弄清楚新月所有的打算,才可以做下一步的打算。

“太后,會答應的。”新月依然跪在地上,此時只見她眼眸一冷,看向了高臺之上的泥塑神相。

“你,你姑母,你們徐家的女兒,都是如此的有見地和主意。同樣表面看上去柔弱無欺,其實內里,心硬如鐵。”豫王伸手,拿起供桌邊上的一朵絹花,置與手中把玩“跟這花一樣,樣子做的再像,也是木頭做的骨頭,比真花堅強。本王這是在夸你們。”

豫王雖然一直背對著新月,但他卻可以時時感覺到新月的表情和心里的變化,就如現在,新月本欲同為自己的姑母辯白,就先一步被豫王洞悉。

“還請王爺定奪。”新月伏地,請求豫王給自己一個答案。

“小徐氏”豫王一貫會叫新月的姑母為徐氏,新月自然是,小徐氏。

但是他這話,并不是對新月說的,而是在自言自語“你知道,你對于豫王府的重要性嗎?”

“孫媳知道,婆母對孫媳說過。”說到這里,新月雙眼緊閉,牙關要緊“孫媳,是豫王府的,保命符。”

“你既然明白,何須求本王,你怎么可能能從這豫王府中走出。”

“求王爺垂憐。”新月又把身體伏的更低,大聲的說。

“本王,是初代豫王,先帝親弟弟,當今陛下的叔叔,在先帝一朝深受器重,統兵三十萬在外,從未被先帝有過半分猜忌。可是當今陛下不行,他,本就是…”說到這里的豫王,抬頭看了一眼三清尊像,繼續說道“他就是一個宮女的兒子”

“王爺”新月沒想到能在豫王口里,說出這樣的話。

“你也是那個宮女的子孫”豫王看了新月一眼,這是新月進來之后,豫王第一次正眼看她。

當今陛下,是新月的親舅舅。先帝在位二十一年,共有五子三女,陛下是皇子中最小的那個,他本是最沒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人。

先帝五子中,長子十五歲被封為太子,二十五歲那年,墜馬身死。兒子為皇后嫡子,可惜體弱多病,十一歲那年便夭折,太子死后,三皇子和四皇子相爭,最后漁翁得利的,反而是最不受人重視的,皇后的婢女所生的五皇子,得繼正位。

而那位皇后的婢女,就是現在當朝的江太后。這位江太后,是舞坊老板的女兒,所以自小善舞,長得也是美麗嫵媚。后來,國中大喪,全國的舞坊都停業,無法運營,更雪上加霜的是,父親又染病急需醫治,江太后就由母親做主,賣進了柴王府為奴,先是浣衣的丫鬟,有次為柴王府的郡主送浣洗的衣服時,弄臟了柴郡主的衣服,那件衣服,本來是柴郡主入宮時,要穿的華衣,本來是要被府里的管事打死,成功入選為太子妃的柴郡主回府時,穿著新的衣服,出現在她從未涉足過的柴房后院,問她愿不愿意隨她一起,嫁入東宮。

本來是柴郡主的一念之仁,不忍這個小姑娘被打死。后來,柴郡主成為了太子妃,又成為了柴皇后,又因為唯一的兒子病逝,郁郁而終。而那個差點被打死的小姑娘,則是一朝被臨幸,懷上了當今陛下,有生下了一個女兒,那就是新月的母親,成為賢妃,最后成為了太后。

這也難怪豫王說當今陛下是宮女生的兒子,從未被當做儲君來培養過,自卑又疑心深重。而豫王,就是他登基后,最忌憚的一個人。

新月知道,豫王的胳膊,世子,世子二弟的幼子,都是…

“他,連一個孩子都不肯放過。昂兒不過五歲,就是因為他要同我施壓,昂兒死的時候,雙唇發紫,是被他的乳母,生生捂死的,王妃也是因為目睹了昂兒的慘狀,才一病不起,最后去世的。”說起豫王妃,新月看著三清尊像下面,就擺著豫王妃的牌位,也就豫王妃的排位前,燃著香柱。

“如果不是因為你,嫁入了豫王府,太后不忍你如同你母親一樣,年紀輕輕,沒了夫婿,本王也交出了兵權,才能,保得住這豫王一府的平安,雖然不愿承認,但是你,就是我這豫王府的保命符,你別說想離開,你就是死,也是不能如愿的。所以,本王勸你,死了這條心吧。”新月一字一字的聽豫王說完,見如此,是不能得到豫王的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