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69章:求情(1)

太子的靈柩經過半月的跋涉,總算是運到了金陵城中,一路勞頓,剛剛過去的中秋節,天氣也比較炎熱。

新月前去東宮拜祭的時候,也是未能再見容昭最后一面。王氏也不見了,東宮的人她他病的厲害,此時已經下不來床了。想到那天走的時候,王氏瘋癲到如此地步,現在也并不會比那時好到哪里去。

從東宮出來,新月有些茫然的看著前面的宮室,大軍隨著太子的靈柩已經回轉了,這也就意味著,徐新泰也被押解回來了。

“姑娘,我們去太后那里吧。剛進宮的時候,雪翠姑姑還來傳了話,讓您去那里用午飯。”顰兒提醒已經在這棵樹陰下站了有一會兒新月。

新月點點頭“走吧。”

從東宮到太后居住的地方,還是很遠的,新月慢慢的走著,倒也不用多著急,一直到半個時辰后,新月遇見了來尋她的雪翠姑姑。

雪翠姑姑見她慢悠悠的,迎面上來,低聲地對她說“姑娘,今天陛下也來用午飯,您到晚了不太好。”

新月沒想到陛下也來,有些發怵的說“既然陛下要來,不如我明日再進宮,陪太后說話。”

“想來陛下也應該知道,您也會陪他一同用午膳的,你這樣走了,恐怕不好。”雪翠提醒她道。

新月點點頭“多謝姑姑提點,好吧,新月這就進去。”

進了太后的宮殿,太后正跪在三清的畫像前,新月見她面容憔悴,一把年紀了,先是經歷了喪女之痛,如今最疼愛的孫子也離世了,她自然也是悲痛欲絕。

新月沒讓雪翠驚動她,自己隨著太后,一起跪在了畫像前“請祖師保佑,一保佑我大聖國運昌隆,二保佑我太子哥哥能夠早登極樂,最后保佑我的血肉至親都能夠健康順遂,好好活著。”

“好孩子,你來了。”在新月的夢里,太后是在太子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就逝去了,看她現在的臉色,也應該是差不多的,這讓新月憂心忡忡又無可奈何。

“外祖母,你節哀呀!”新月扶著太后,從蒲團上站起來。

“我沒有辦法節哀,我只要一想到你昭哥哥,年紀輕輕就英年早逝,你讓我如何節哀?”說著,太后緊握住手下的椅子,露出手背上嶙峋的筋,十分的可怕。

“太后您放心,這仇總報的。”新月心里有數,依照容映的謀略,一個梁國,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你昭哥哥再也不會回來了。你皇帝舅舅對他報以厚望,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好孩子,如今竟是這樣的結果。他才真的是那個撐不住的人。”說著,太后好像想到什么“你在你皇帝舅舅面前,最好不要提你哥哥的事情,這樣才是對新泰最好的。”

“新月明白,只是新月只想知道哥哥被關在什么地方,我和嫂嫂也可以過去看看,見到他人,才能安心啊。”說著,新月垂下了頭,這些天家中亂了套,曹氏也是第一次經識這樣的事,整日的哭,新月于心不忍,此時也著急了一些。

“哀家昨日見到了江晚,聽他說,你哥哥被關在北營的衛所里。哀家也知道你嫂嫂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這會已經是慌了手腳。你從旁好好地勸慰著她一點,過兩日哀家安排一下,見江晚的人,帶著你和你嫂嫂去見新泰一面,但今日,在你舅舅面前,就不要提起了。”

新月聽了,連忙點頭“多謝太后”

太后還沒來得及說別的,外間就傳聲“陛下駕到”

幾天不見,陛下瘦了一大圈,整個人也是沒什么精神,給太后請過安后,有氣無力的對新月說“快起來吧”

新月見他深了一圈的眼窩,道“是”

“映兒來了”太后淡淡一笑,看著現在陛下唯一的兒子容映。

容映點頭“是,孫兒來了。”

“你父子都坐下吧,哀家知道皇帝你這些日子,是茶飯不進,特讓御膳房準備了一些皇帝平時愛吃的東西,今日就當是為了哀家,也多少吃一些吧。”太后從未這樣低聲的對陛下說過話,陛下心中感念,于是也就坐在了飯桌上,新月和容映,分別坐在了陛下和太后的兩側。

開宴后,氣氛依然十分安靜,無人開口說第一句話,直到陛下好容易咽下嘴里的第一口飯后,開口道“這道臘汁鮮筍,甚是不錯,你們兩個也嘗嘗。”

“是”

“是”

新月和容映也就拿起筷子,新月夾了一片拇指大小的筍片放在嘴里,而容映則夾起了鋪在筍片上的臘肉片,二人各自品嘗一番。

果然,如陛下說的一樣,新月開口道“果木香熏制過臘肉的香味都跑到了這筍片里,筍片還有自帶的鮮甜,真的是搭配絕佳的美味。”

“這臘肉雖把熏咸之味都付諸出來,但自己本味卻未失。”容映不怎么會品嘗美食,也只能簡單的說兩句而已。

太后從旁看著互補長短的二人,心里突然有了種別樣的想法。

“你們再嘗嘗這個噲魚鮮”太后指著還冒著寒氣的魚生,新月用筷子夾起一片,蘸了蘸滿是姜絲的調汁,只覺牙齒一冰,魚肉卻彈牙緊實,還帶著姜絲的味道,新月瞇起了眼睛,但是她看到陛下陰沉的臉色,和自己哥哥現在的處境,嘴里的美食,頓時也就沒什么滋味了。

“映兒,飯后,你去虞鶴大師處,親自把供奉在他那里,你哥哥的衣物取來,送到他靈前燒掉,那都是他的愛物,他用得著。”

容映正在嘗讓新月吃著吃著,突然把臉拉下來的魚生是什么味道,陛下突然說話,他有些應對不及,但也很快答道“是,兒臣知道了。”

“這些小事,派昭兒身邊的心腹去做即可。映兒應該還有其他的事要忙。”太后覺得這事讓容映去做,實在是有些折損他王爺的身份。

“不過是給昭兒取個衣服,就覺得丟身份了?也不看昭兒是給他了個怎么樣的位置,如果不是昭兒無子,這事也不會輪到他的頭上。”陛下好似從一開始,就對容映不太滿意,吩咐做這些不符合他身份的小事,也多是折辱,而非考驗他。

容映只能聽了一語不發,新月坐在一邊,思考片刻,不知是開口還是不開口。

就在這時,太后開口道:“要說映兒這孩子,也是可憐,因為天像之說,從小與生母分離,最后才讓蕭貴妃,死得難看。如今,陛下您也沒有別的指望了,虞鶴當年就說,只要映兒有了子嗣,就能斷了厄運,回京城居住。如今,映兒也是做父親的人了,陛下身為映兒的父親,也要為他做個好榜樣才是。”

“想昭兒,朕是如何手把手的把他教成文武雙全的優秀模樣,在看他,真是天要亡我大聖,帶走了朕最心愛的兒子。”

陛下也不顧新月這個外人,也就是說他根本就不怎么在乎容映的臉面,說這樣難聽的話,新月皺眉,道“陛下,小女前些日子,因為心中郁熱,騎馬出門散心時,摔落馬下,險些喪命,幸得晉王殿下從旁經過搭救,此事后,小女與晉王殿下有了些交集,發現殿下也是弓馬嫻熟,雖不及昭殿下,但也是文能成章,武能成級,晉王殿下怎么說,也是陛下您的兒子,昭殿下的弟弟,有您和昭殿下為榜樣,陛下再指點一二,以后也是,能有所指望的。”

“也就是你,會替他說這樣的話。廉王爺把他視若己出,若是不會點武功文章的皮毛,那廉王爺的眼都是合不上的。只是,他怎么能給昭兒比。”說到這,陛下是一口飯也吃不下去了,新月和容映也只得跟著他,放下了筷子。

太后見好好地一頓午飯,就要在這樣的氣氛下作罷,于是讓宮女為陛下添了碗雞湯“這是加了人參和一些溫補的藥材熬得雞湯,你多少喝兩口養養精神。”

陛下推辭不過,只得端起碗盞,喝了幾口,新月看著自己手邊,冷透了的雞湯,她是一口都喝不下去,只得生生的等了這午膳散了,才覺得好受些。

容映飯畢就告退去辦差了,殿里只剩下陛下,太后和新月。

陛下看著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新月,問她“可知道你哥哥的事了?”

新月一聽,來了精神,但看到太后警示的目光,新月又壓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悶聲道“小女知道了,哥哥犯了死罪。”

“他確實犯了死罪”陛下抬高了音調“他讓朕的昭兒,為了救他戰死了沙場。”

新月聽了,趕緊跪在了地上“陛下,陛下息怒。”

“他確實有罪,但是情有可原,你父親,當年為我大聖,死得慘烈,下葬的時候,只得以楠木為頭,你母親也是為他尸骨不全,而夜夜魘夢,最后郁郁而終。留下你們兄妹,你哥哥自要知道有機會能把你父親的尸首奪回,他怎能不拼命而為之呢,這也是身為人子,應盡的孝道。只是他魯莽又愚蠢,不聽軍令,私自帶兵出營,身為一個將士,這是最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陛下說的是,但哥哥,也是因為父母從小去世,族中之人憐他年幼,對他多有放縱,這些事情,陛下您也是知道的。陛下,小女知道哥哥所做的事情,一死難恕,但是,小女的侄子和侄女,一個才四歲,一個才六歲。小女也是如侄女那般年紀時,失去了父母,如今連父母的模樣都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母親整日哭泣,擦拭著父親的寶劍,小女,真的不忍心再讓侄女受這樣的痛苦了,若是陛下真的要一位徐家的腦袋,就請取了小女的吧。殿下出征前,說要娶小女為側妃,小女愿殉葬,以求陛下饒恕哥哥。”說著,新月雙手伏地,猛地把頭磕在了地上。

“哀家看你是急糊涂了,生者為死者殉葬,這事從前朝起,就被定為失德之舉,你舅舅一代明君,怎么能做這樣的事情,讓你凃污他的盛名。”

“母后,新月你們不必再次一唱一和,你們的心思,朕都知道。新月,你是朕的外甥女,朕也是把你當做親女兒一般的疼愛,朕怎么能讓你去死呢?還有你哥哥,你說的沒錯,他之所以沖動難控,就是因為你的父母早逝,為他的心里帶來了傷害。如今,這些事情,樁樁件件,朕都明白。朕也想饒恕到,但是朕只要一想到你昭哥哥,他走的時候,還是那么意氣風發,是朕用盡心力養大的孩子,他就那么死了,朕實在是心痛的不能自已。朕,朕也需要時間,讓自己平復下心情。”說到這里,陛下聲淚俱下,眼淚擁在眶中,漸落了下來。

新月聽了也是心如刀割,拘身,給陛下磕了頭“陛下,小女知錯。”

“好孩子,你哥哥的孩子,朕會顧念的,你今日說的這些,朕也知道都是發自你的真心。你昭哥哥對你不薄,聽豫王說,他的遺言,都是叫朕照顧好你。”

“陛下,殿下的好意,小女愧不敢當。”

“起來吧,這地上多硬啊,多冷啊。”說著,陛下站了起來,拘身對太后一禮“母后,兒臣身體欠安,先告退回宮中休息片刻。”

“你去吧,注意好身體。”太后說罷,陛下依然如來時那般,失了魂魄般飄然而去。

新月也從地上起來,她剛才跪著的地方,落滿了她留下來的淚。

“新月,你放心吧,你哥哥,不會丟掉性命的,你舅舅他不舍得。”說著,太后也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

“是,舅舅仁慈之心,只是,新月不明,舅舅如此溫柔善良的人,為何對容…晉王殿下,如此的生疏?”

太后看了一眼陛下離開的方向,淡下聲音道“哀家說愛之深,責之切,你可能不太明白,只是,陛下知道他已經沒有時間,再跟教導昭兒一樣,事無巨細的一一交代了,所以他就要把什么事情,都落在他的肩膀上,讓他自己去承擔,摸索,走出自己的路,這樣,映兒或許能成為一個,不輸于昭兒的好皇帝。”

新月聽了,雖然她明白,但是她拿不準容映,是不是明白。

從太后宮中出來,出宮剛剛走到馬車邊上,新月就遇見了江晚,江侯爺,這個沙場上,朝堂上如鐵一般堅硬的老侯爺,竟是個就算是老了,也難掩英俊,十分有書生氣的男子。

新月拘身“江侯爺。”

“臨出宮時,太后與我交代了,明日辰時,北城門,就你和你大嫂二人和車夫即可,多帶些干凈的衣物,因為陛下盛怒未消,我也不便對徐將軍太過放縱。”

“是,多謝侯爺。”

“我的兒子會在那里等你,你們且去即可。”

“是”新月拘身,目送江侯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