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新月覺得自己的掌心發熱,這股熱流,從她的掌心,一直上涌,自己都覺得臉上也發熱了起來,倒是江揚,平淡的轉過身去,但還是頓住步子等新月,問“走嗎?”
新月點點頭“走”
而一邊目睹這一幕的容映,皺了皺眉,眼眸中的霧氣,又濃重了起來。
等反應過來,兩個人都已經走遠了。
西市的熱鬧,可以初窺盛唐時的長安西市,又逢春節前最后一次的集市,用人滿為患都不足以形容這里的熱鬧,就連西市的南邊的河道上,也盡是劃著船,售賣和購買的人。
新月從西市的開頭進入,不過行了四五步,就立刻被融入了這熱鬧的景色中。
小攤擺在店鋪的空隙處,如一輪明月旁的星星點點,此時正有人鏈接頭頂上的燈籠,好似這里的熱鬧要持續一天一夜才肯罷休。
新月看著眼前的氛圍,一時間竟突然忘了自己要買什么東西了,而是切實的想要體會到這種熱鬧和繁華。
“小心”江揚伸手,拉了新月一把,只聽“呼哧”一聲,玩雜耍的藝人就從口中吐出火團,那火看著又熱又旺盛,升騰著直沖云霄。
新月站穩后,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的笑出了聲“這,顰兒你看啊。”
顰兒扶著新月,往藝人的賞錢盒子里丟了兩片銅板,那藝人看見有人打賞,就更加賣力的吹了一次。
容映本很不適應這樣的場合,人們推搡著彼此,雖然外圍有江揚和自己的侍衛圍著,奈何人太多了,還是避免不了人擠人,真不知新月為什么要來這些地方。
新月看著璀璨的火光,眼神都被點亮了,她笑著,聲音如同銀鈴一般,容映不過是看了一眼,就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了。
江揚站在新月身邊,陪她看了一會雜耍后,問“接下來要買什么?”
“我,我要買些布匹,毛皮等物。”新月半天才想起自己想要買什么東西。
“走吧,前面的攤子是梁國人的地方,有上好的皮子。”江揚有著個子高,善于觀察的特點,一抬頭就看見不遠的地方,唯獨一處生意不是很好的地方,那肯定是梁國人的攤子。
“好”二人向前走了十幾步,就到了這家皮毛攤子。
攤子很大,似有普通的小攤兩三個大,上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皮料。
老板和兩個伙計本來都有些無聊,但看人來,立刻迎了上去。
新月見這些梁人,和大聖的人也沒什么區別啊,穩了穩情緒道“給我兩張貂皮,四張狐皮,再要若干的獐子皮。”
“姑娘要做什么用?”那老板細細的問。
“要做兩件小披風和四,五副護膝。”新月說著,看了江揚一眼,不是說他過了年就要回邊塞了,也為他做一幅吧。
“那小的推薦姑娘您多買些羊皮,這是我們梁國最北的白寒羊皮,最是保暖,因為常年養在雪地上,這皮還有阻雨,保暖的效果。”說著,老板挑挑揀揀,從一堆厚皮子下面,翻出幾張白色的羊皮,新月一時間還真沒了主意,因為她在豫王別邸的時候,一貫都是用莊子上送上的皮子,好壞也沒得挑,這一下,她還有些不知道怎么選了。
江揚伸手摸了摸擺在最上面的那張整張的羊皮,點點頭“還不錯,不是霉皮子。”
“那…”新月正要說話,就被容映打斷“慢著。”
說著,容映走了上來,用手挑開最上面的那張好皮子,而下面的味道就涌了上來,新月皺眉,竟是一陣霉味,還夾雜著酸味。江揚也皺了皺眉。
老板好似很又這樣的經驗,眼珠轉了轉,陪著笑臉道“這,是小的疏忽了,怎么拿出了壓在箱子底下的霉皮子,但姑娘覺得不差,我便宜一些賣給姑娘,這皮子直好日頭下曬兩個時辰,照樣可以用。”
容映見這老板如此還不老實,接著說“除了這第一張,其他的是白寒羊皮嗎?”
“自然是,自然是,您看這風毛雪白,出的極好。如果姑娘誠心想要,那除了第一張皮子,這些皮子姑娘五兩銀子就能拿走,怎么樣?一張好皮子都要十兩銀子了。”說著,老板就準備把這皮子包起來,給新月。
新月確實也有些心動。
容映卻伸手,翻看了一下老板已經拿在手里的皮子“我們走吧,這個人不老實。”
“怎,怎么了?”新月見容映真的走了,江揚也是一言不發,跟在容映身后一起離開,留在新月在原地,不明所以。
老板見這陣仗,對著新月一陣賣慘“這位爺,您不買是不買的,說在下不老實是怎么回事?就因為我們是梁國人?我們可是有文書,堂堂正正…”
新月一時不知是走,還是買下。
“這不是白寒羊皮”江揚開口打斷了老板的話,指著第一張說“兩這張都不是。”
“走吧”容映不再停留,新月見他幾步就與他們拉開了一段距離,新月突然起了要把他甩來的心思,江揚也發現了新月的這個心思,問新月“你不喜歡晉王?”
新月毫無掩飾,點點頭“確實不喜歡。”
“那咱們從這邊走吧。”說著,江揚為新月帶路。
新月皺眉“將軍您…”
江揚道“走吧”
“好”說著,新月就跟著江揚,從另外一條路,繞了一圈,又回到集市上,而此地早就找不到容映的身影。
新月忍不住的笑了“我們甩掉了他。”
“是啊,走吧,我們再去看看別的皮子。”
新月搖頭“他沒準會在前面的皮子攤子上等著我們,我們最后再去買皮子。”
“好辦法”說著,江揚跟在新月身后,見新月又被人要被人撞上,趕緊伸手去拉她。但是這次新月自己躲開了,而且快走了好幾步,總是算追上在前面的買冰糖葫蘆的小販。
顰兒付了錢,新月親自從人家的架子中選了一根,遞給顰兒,又取了一個遞給翡兒,最后左右手各拿一個走到江揚身邊,然后把其中一個遞給了江揚。
江揚搖頭“我都這把年紀了,怎么還會吃孩子和女子喜歡的東西。”
“我是讓你帶回去,送給楓弟吃,不是說他今日進學,都沒來得及來參加憐心的生辰宴,在家肯定委屈,一會若是前面有賣米糖的,也給他捎回去一些。”說著,顰兒買回了油皮紙,新月小心的把糖葫蘆包裹好,遞給江揚身后的侍從。
容映這邊,他不過是往前走了十幾步,回頭就見不到新月了,正欲找她的時候,他卻在不遠處的地方看見了正在得意笑著的她,她非常努力的跟上江揚的步伐,但是一看甩掉自己就是她的主意,所以她才會這么開心,如此,容映突然不想上前去打擾她了,就讓她這么開心的玩,在另一個男人的看護下,只是,他突然覺得胸口酸澀,腳步也不聽使喚的繞到了后面跟著他們。
他看著新月自從看不見自己,始終是笑著的,她很開心,買了許多看上去與她格格不入的東西,而她身后跟著另外一個男人,他如同一尊高大的石像,卻始終牢固的守在她的身后,此時的她,正在一個面具攤前走不動道。
江揚是最善觀察的人,怎么能看不出來新月的流連,徑直走向了面具攤,伸手摸向了一個其中最丑的豬臉面具,卻半途被新月隔著袖子別開了“將軍,這個面具可不好看,您要是想要面具的話,這個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很適合您呢。”說著,新月拿起放在左側的一張木頭面具,面具上畫了彩繪,正是一張鬼面。
“哦,為何?”江揚沒想到新月會喜歡這樣的面具。
新月看了一眼手里的面具,甚是滿意的說“傳聞蘭陵王高長恭容貌俊美,上陣不足以懼敵,于是他就戴上一張面目猙獰的鬼面具,是以震懾敵人之用。將軍您也是帶兵打仗之人,雖然可能沒有這位傳聞中的美男子英俊,但也可以效仿這位被稱為“戰神”的王爺,萬軍中保得平安而歸。”說著,新月把面具遞給了江揚。
江揚卻搖搖頭,正色的說“都道這位北齊王爺百戰百勝,可他最后結局被君上猜忌,死于鴆毒。我雖羨慕與他的成就,但我一點也不想要這樣的結局,若為保大聖,我可身死沙場,若被猜忌,我寧可死在沙場上。”說著,江揚接過面具,放回了原位,又拿起這鬼面具旁邊的一張頭戴蓮花釵的仙子面具,遞給新月“我見你快把它看穿了。”
“你,您怎么知道我喜歡”新月總算是拿到了自己一眼就喜歡上的面具,自然試戴一番,愛不釋手。江揚付了錢,笑著看著欣喜的新月。
眼前的新月,身上穿著價值不菲的褙裙,就連袖子,領口上都墜著珍珠,這并不是鋪張浪費,而這就是她身份的象征,這樣的女子,江揚見過很多,自己家中的姐姐妹妹,侄女都是如此,穿著美麗的衣飾,卻被禁錮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間,能近前一觀這美麗女子的人,只有她們的夫婿,這種生在院中的花朵,就算是再美,也不過是寂寥不成群。
他一開始,以為新月也是這些花朵中的一個,只是受夠了冷漠的夫君,不過也是從豫王府,到了另外的一座院子里。
可是今日的新月,她知道很多院子外面的事情,她讀過書,懂詩詞,知人情冷暖,卻也大方活潑,她在這布衣草履的市集中也玩的不亦樂乎,一雙大眼間盡是歡樂,新奇和自由的喜悅。
江揚此時想到了自己的夫人,她一開始也是有著這樣的眼神,她欣喜,自在,就算是在自己不喜她的時候,她也自得其樂,她一個人好似也能過好自己的日子。后來,與自己相愛,卻好似有了枷鎖,他每一次出征,她都徹夜無眠,抱著自己一刻都不肯松手,她問自己能不能帶著她,可是邊塞的風,那里是她受得了的,可是她說…
“將軍,您在想什么?”新月發現江揚走神了,路都走不動了。
江揚抬眉,看了新月一眼,她并沒有戴帷帽,可能是走熱了,嫌悶所以摘掉了,大眼睛更是顯露無疑,江揚回神,搖搖頭,說“我沒事,前面有賣米糖的,走吧。”
漸漸的天都黑了,新月皺皺眉,顯然她還沒有玩盡興,可是如果再不回去,城門就要關了,自己也就出不去了。
新月想起這一茬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沒有買毛皮,都怪這該死的容映,耽誤的自己,在想折回去買的時候,賣貨的小攤都已經收攤了,接踵而至的,是一些小吃,賣燈籠的攤位,新月有些失望的看著自己手里的蓮花燈,她本來打算買些毛皮,哥哥嫂嫂還有兩個孩子做些保暖用的東西。過了年,哥嫂就要被圈禁了,新月記得一直到自己夢醒,哥嫂都沒能從圈禁中出來。
江揚看著天色,對新月說“走吧,我趕緊送你,這樣能趕在關城門之前回來。”
說著,新月只能點點頭,一步三回頭的上了馬車,到了城門口,正好遇見換崗,再過一刻鐘,北城門就要關了,看樣子,江揚是出去了,就回不來了。
于是新月就謝絕了江揚再送自己的好意。
“我讓我的兩個侍衛送你,你安排間下人房給他們就好。”說著,江揚就讓身后的侍衛,跟著新月,卻被新月謝絕“將軍,您也知道,我一個女子住在莊子上,若有外男,這么晚護送我回去,被莊戶看見,定是閑言碎語不斷,好在不過十五里地就到了,一路上也有不少出城回家的人作陪,不會有事的,就不必這二位侍衛大哥送了。”
江揚見新月非常堅決的拒絕了,也確實意識到了她的難處,于是點點頭“是我思慮不周。”
如此,新月不在耽擱,車夫趕著車,往城外的莊子去。
新月皺皺眉,今日西市之行,還真是讓她有些意猶未盡,坐在車中,她伸展開有些酸痛的腿,翡兒倒了杯茶給新月,新月一邊喝一邊透過簾子向外看。
道路兩邊,有一些趕著車,上面裝著貨物的販夫,還有一些挑著擔子的走卒,他們大都住在周邊的村莊,可以與新月同行許久。
如此,新月就安下心,穩坐在車上。
兩炷香左右,周圍原本繁忙的聲音逐漸靜了下來,新月知道他們很快就要到家了。
果然,顰兒放下簾子,對新月說“姑娘,已經拐進咱們的莊子上的路。”
新月點頭,這里到家不過還有一盞茶的時間。
就在這時,新月聽到兩聲馬嘶,她有些不安的問“怎么回事?”
車夫在外道“姑娘,有三匹馬跑到咱們前面去了。”
“然后呢?”
“那三人的速度慢了下來。”車夫也放緩了車速。
新月皺眉,但立刻決斷,對車夫說“沖過去。”
“什么?”車夫一時沒聽清楚。
“咱們是馬車,肯定跑不過馬,但是如果在他們還沒形成威懾前,向前沖,倒是會讓他們智自亂陣腳。”
“姑娘您確定?”
“往前沖,不用管別的,到了咱們莊子上就安全了。”新月撩開車簾,看到了離他們不過十米的騎馬的人,他們腰間都有武器,隱約是彎刀,像是梁國人,而且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新月一時拿不準是誰,但落在梁國人手里,絕對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是”話音剛落,新月就聽到一聲響亮的馬鞭聲,新月對顰兒和翡兒說“抓緊了。”
話音剛落,馬車就猛地加速,一蹴而就,新月隔著簾子可以聽到車夫倒抽冷氣的聲音,不過一下跑出二三十米,新月覺得他們應該已經越過了那三人,新月就趕緊掀開車簾,見那三人果然讓開了道路,但依然在后面窮追不舍。
“姑娘,他們追上來了。”
“快,快大聲喊,沒準莊子的人能聽到。”
說著,新月伸手從頭上拔下自己的玉簪,握在手里,如同那日在河邊逃命一般。
“救命啊,救命啊,王大,王伯……”
兩個丫頭放聲大喊,可是依然除了他們的聲音外,沒有其他的動靜,氣瘋了,逆風而走,馬兒也有些吃力,新月一瞬不瞬的看著后面的情況,后面的為首之人的馬在最前,離新月的馬車只有一身的距離了。
新月皺眉,轉身回到馬車里,看著馬車上的坐凳,用力的搬了起來,兩個丫頭雖然不知道新月何為,但也都幫著她,把凳子搬起來,新月看準時機,從后窗投擲了出去,凳子落在路的正中,果然,后面的為首之人躲閃不及,馬蹄踏在了凳子上,雖然強壯的馬蹄立刻踏碎了木板,但還是耽誤了一些時間,差距拉得也打了起來。
新月見這個方法有用,就拆下顰兒坐著的凳子,顰兒和翡兒去拆另外一邊的,而新月又在等著機會,但是為首之人已經上過一次當了,自然不會再有下一次,他驅動馬兒,和后面的人左右分立,就算是其中一人踩住了凳子,后面的兩個可以很快的追上。
但是新月并沒有放棄,兩個凳子疊在一起,分置兩邊,左邊的人踏中,有些不穩的牽扯馬的頭往右,二人相撞,一下子被為首之人甩在身后,而為首之人不肯放棄,從腰間拔出彎刀,新月覺得眼前一閃,鋒利的彎刀,在月光下,晃著她的眼睛,也刺激著她無比緊張的神經,她問車夫“還沒到嗎?”
“還有兩里地。”車夫已經滿頭大汗了,馬兒也已經累了,堅持不了多久了。
新月握住手里,唯一的凳子了,而后面那一隊也重整好了速度,追了上來。
他們騎得都是敦馬,這種馬的特點之最,就是耐力極強,雖不是純種,但可要比前面那個,拉著這么重的車的普通馬強多了。新月一時思索,腦中卻想不出什么好辦法,看著放在自己手邊的蓮花燈,新月對顰兒說“脫下你的衣服。”
顰兒未敢遲疑,脫下自己外面輕薄的褂子,新月把褂子打卷,放在蓮花燈上,燈中置放著油燈,一遇燃物,立刻點著了這褂子,新月深吸一口氣,一腳踹開了車后面的擋板,對兩個丫頭說“抓緊了”
說著,新月站了起來,一手扶著還剩半闕的擋板,一手提著燃燒著的燈伸了出去。
果然兩米外的馬,一看到火,就懼怕了起來,新月見速度有變慢,心中一定,搖晃起了手里的燈,燈火上涌,燒灼著她的手,但她不肯放松,依然用著越來越旺的火,震懾這后面的馬。
借由燈光,新月看見了騎在馬上的人,蒙面,為首之人十分的強壯,而且反應極快,抽刀砍向新月,卻有所偏差,砍斷了蓮花燈上的兩根繩子。
這燈不過就三根繩子,此時真的是命懸一線,新月當機立斷,把手里點這火的燈丟了出去,正好砸在從左側盲點,準備偷襲新月的人身上,左側的人立刻慢了下來。
這讓新月心中一定,看著再過一個拐角就到了莊子,新月大聲的喊“救命啊,救命啊。”
又有一道馬蹄聲,有風呼吸而來,新月覺眼前一亮,砰砰兩聲落地聲后,為首馬上要追上新月的人,有些不可置信的回頭看,一匹烏雉馬錯身而來,他下意識的用刀去擋,而對方的劍更快,只是一刺,那男子就慘叫一聲,接著感覺左臂一涼,去看時,自己的手已經飛了出去,手里還拿著刀。對方卻依然沒有放過他的打算,而是一劍看向了馬頭。
血噴涌而出,新月覺得面上一熱,是馬的血,成股的噴濺到了她的臉上,脖子上和身上,新月抑制不住的尖叫。
而這時別莊就在眼前了,門前的人聽到了動靜,正在慢慢的打開門,車夫剎車不及,縱馬直接沖入了門中,而馬車的轎廂卻卡在了外面的門檻處,只聽“砰”得一聲巨響,世界歸于平靜,新月回護不及,被后錯而來的力甩出馬車,但是只是剛剛出去半個身子,新月覺得后背一緊,抓住他的人力氣極大,一把就把失去重心的她提在了馬前,一個來回后,馬在“吁”聲中停下。新月被在馬背上撞的眼冒金星,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新月指著那男子的臉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