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91章:有趣的同游(2)

喝過了茶,二人聊了一會,倒是互相熟絡了起來,雖然兩個人之間相差著年紀,閱歷等問題,但是聊起彼此知道的小事情時,還是能有幾分愉快的。

江家今日的午宴上,準備了一眾鎮北侯家廚最拿手的燒羊肉,燴紅肉等油膩的菜,湯菜中更是有雪豆燉蹄花。

新月隨著自己的姑母,吃的一貫清淡,自己自夢中醒后,胃口有所變化,愛吃咸鮮有滋味的菜,所以這幾道菜很合她最近的胃口。

尤其是那道燒羊肉,澆上了足量的花雕酒祛除膻味,只有羊肉的細嫩,肉也燉的甚是入味,入口醬香濃郁間,還有一點羊肉獨有的鮮甜味。

所以新月多吃了幾塊,但是這會兒正是消化的時候。

油膩上涌,喝了幾杯茶,但還是覺得有些撐得慌,前面就是西市的入口了,江揚也說想要走一走醒醒酒,所以二人準備走過去。

翡兒卻追上新月,為她戴上帷帽,雖有些不情愿,但新月還是低頭戴上了,江揚從旁看的清楚,他知道現在換新月不開心了,于是抓住一邊的帽檐對她說“不是說跟父兄出門在外,就不用戴,若是不想戴,也就算了。”

新月搖頭,微微后仰,從江揚手上奪回自己的帽檐,輕聲的說“沒事的。”

“以前有位想做畫師的年輕人…”江揚突然開口道。

新月抬頭,不知他為何會說這些,只是等著下文。

江揚清了清嗓子道“那年輕人拜了一位很厲害的師父,在他門下一學就學畫了三年,有一日,他想畫一幅送給在家鄉的父母,于是他就去請示師父,要畫一幅什么樣的話,師父說要不你從我這門出去,看到什么就畫下來吧。于是徒弟出了門正巧撞見…”

新月發現他不說了,趕緊追問道“他看到了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后面的我忘記了,這還是以前做千夫長的時候,聽手下講的,現在倒也不怎么記得了。”新月聽了半信半疑,但江揚卻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了,二人此時也已經走到了西市。

“前面第二家店就是我常買馬具的地方,走吧,我們進去看看?”新月聽了,抬頭看見不遠的招牌上,果然寫著“西街馬具”四個大字。

這是一家看外表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的店,卻開在西市的開頭第二家的位置,一抬頭就能看到。

新月點點頭,和江揚一起進去。普一進門,正好遇見準備出去的老板,老板回頭看了一眼繁忙的活計,就淡然的對江揚說“隨便看,我去后面取點東西這就回來。”

“好,你去吧”說著,江揚抬步走進了店鋪。

那店老板與江揚年紀相仿,二人這對話,也證明二人相識已久,而且看江揚進到店中,直接繞到鋪口后面,抬手拿下放在柜子上,老板珍藏的好馬具。

江揚一邊看柜子上的馬鞍,一邊盯著新月看,看的新月很是不舒服,于是問“將軍再看什么?”

“再看你要用多高的馬鞍,你下胯窄,如果用高的馬鞍定會很累,但如果用這種低鞍,會震得腹部疼痛。”說著,江揚伸手,從最左邊的柜子上,拿下一只上好的木頭做的馬鞍,上面該裹了一層牛皮,用來美觀。

“看看”說著,江揚又轉身走到放這轡頭的地方,伸手就抽出一條黑紅交錯的轡頭,在馬鞍上比劃了兩下“這兩個都不錯。”

新月實在不懂這些,但是仔細看著江揚選的馬鞍,鞍坐要比普通的馬鞍窄一些,長一些,比較適合女子用,兩邊的皮墊子也厚一些,減少摩擦。

江揚見新月喜歡,又低頭檢查這手里轡頭上的節扣,他好像很不喜歡其中的一個長方形的扣子,于是對伙計說“拿工具來。”

“是”伙計對江揚也很是熟絡,從后邊拿來了工具,和可替換的節扣“這個節扣太大了,就算是扣住了馬身子,也容易松動,騎在馬上的時候,就很容易有脫手的感覺,這樣騎在馬上的人怕,馬自然也不會穩當。”一邊說,江揚一邊解下這鐵制的節扣,換上了小一號的節扣。

盒子里的節扣,吸引了新月的注意力,她見盒中的節扣形狀雖然差不多,但是材質和上面的花紋卻是各有乾坤,有銀質,還有鑲嵌著寶石的金制,更有…

新月伸手的同時,一只手拿起了新月手下的那只玉制的節扣,那只玉扣所用的玉石瑩白潤澤,一點雜質都沒有,形狀更是別出心裁的,做成了一條躍水卷尾的魚的樣子。

此時正拿在一位頗為眼熟,高個子的公子手里。

這男子…

新月皺眉,覺得自己肯定見過他,但是怎么想,都想不起來這是誰,下意識的去看他的腰間,一柄普通的彎刀,說明了他是梁國人的事實。

果然,新月聽到了拔劍的聲音,只見江揚一躍而起,從柜子后面跳出,擋在新月的身前,隔開了自己和那個高大的梁國男子。

那男子上穿白衣下著深裳,上無任何花紋,細看只有些許不怎么明顯的暗繡云紋。窄袖,小臂上帶著護膊,裳不過腳腕,腳上穿靴,身姿挺拔,大冬天只穿一外袍,沒有其余取暖之衣,一看就是常年習武,身體極好之人,當然,在金陵冬日不覺冷的,還有一種人,那就是在梁國生活多年的梁人。

這男子氣度華然,衣飾也不是凡品,束冠,為垂帶,膚白唇紅,但是眼角上挑,眼神寒涼,這是新月第一次這么近的見到梁人,雖然他們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但是這男子,有著所有梁國男子的特征,個子高,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膚白,腰配彎刀,也難怪被見多了梁人的江揚認出來。

“大膽梁人,來人”江揚身邊跟了兩個侍衛,本來在門外等著,聽到江揚的聲音,立刻涌了進來,拔出佩劍,懸在那男子的頸邊。

那男子把玩著手里的玉魚扣,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新月,道“不知何處惹到這位公子了?”

“你可知,梁人是不允許隨意進入我大聖,尤其是金陵的。”江揚發現了那男子在看新月,心中暗覺不對,于是一臂將新月整個人,都護在自己身后,因為身量高大,能把新月遮蔽的嚴嚴實實的。

“誰說在下是梁…”那公子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佩刀,在看一眼江揚,這可是殺了數十萬兩國兵士的江揚江將軍,梁渭見如此氣魄的江揚,還真是有一些慶幸自己沒有帶自己的銀魚彎刀出來,此時已然被江揚注意,又在金陵城中,那就不能硬碰硬,于是梁渭繼續保持淡然,從懷里拿出下屬讓他隨身攜帶的文書,遞給江揚“請公子雅正,這是在下的文書,我來金陵,是做生意的。”說著,江揚給屬下使了個眼色,其中站在左邊的那個,立刻把劍擱在彎刀處,只要梁渭拔刀,立刻就能砍下他的手,如此,江揚才放心的接過梁渭遞過來的文書。

他翻開寫著“通關文書”硬紙殼,看到內附的連頁“闕渝,你是闕廊闕大人?”

“正是家父。”梁渭微微瞇了一下眼睛,隨后笑著拘禮道。

闕廊,是梁國一位位居二品的官員,他是梁國難得的親大聖的官員,避免了很多次梁國無緣故的進犯,后來,當今梁國的王上是位不喜用兵的皇帝,干脆就讓溫和一些的闕廊,主管梁國與大聖之間的邦交,買賣等事,是位甚有實權的大官,為人也公正,在兩國素有賢名,江揚也與闕廊有些交集,若不是國家不同,還有血海深仇,二人怕是能成為朋友。

這次,大聖太子身死,而梁國第一大將紫利也被裕王和江揚合力砍殺,兩國之間,本來要有一場魚死網破的大戰,但幸好有闕廊在中調和,最后各退一步,梁國從錦城撤兵,大聖暫時不追究太子身死之仇,錦城才不至于血刃千里。

所以,江揚是欽佩這位大人的,對眼前這個自稱他兒子的人,也放下了些許戒心。

他繼續看著文書上的字,確定了他的身份,上面明明白白的寫著他的出身,來歷,和來大聖的目的,就是經商游歷。這文書都有密頁,專門所制,是做不得假的。

確定了眼前這位“闕渝”的身份,江揚讓手下收了劍,自己也把佩劍收回了自己的腰間,拘身一禮“得罪了。”

“公子客氣”說著,梁渭伸手從江揚手里接過自己的文書,江揚卻看見他外翻的手掌,皺了皺眉,問道“上次見闕大人,聽聞夫人身子不太舒服,不知如今可好了?”

新月有些疑惑,這江揚也不像是會關注到人家夫人這樣細節的人啊。

梁渭面色未改,開口道“不知公子何時見到的我父親,我的母親四年前就去世了。”

江揚這才軟下話頭,笑著說“倒是我記錯了,真是冒犯了。公子來這里做什么?”

新月不知道江揚為什么總是看這男子的手掌,于是她也轉頭去看,卻見梁渭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刀柄上“我朝太子生辰將至,他對大聖的風物很是喜歡,我今日正好有空隙,就上街來看看。”

“既如此,就不打擾公子你了,西市人多物多,四國的風物皆有,公子可以慢慢挑選,只是這玉魚扣是這家老板的愛物,就不能售賣給公子了。”說著,江揚伸手去索要。

梁渭皺眉,他剛才意識到了,江揚為什么總是看自己的手掌。他與江揚雖然從未見過面,戰場上自然也沒有正面遇見過,只是自己掌間,有一道被江侯爺用箭刺穿的傷口,這闕家是文臣,這家的子孫身上,自然不太可能有這樣的傷口,自己如果交出手里的玉魚扣,定會被江揚看出端倪。

于是梁渭把左手上的玉魚扣換了個手,用右手遞了出去。

江揚接了,但還是看清了梁渭小動作,正要在說什么,只見門口又走進一個“偶然”經過的公子,新月定睛一看,那公子不就是容映。

容映手里拿著一節斷了的鞭子,走進店鋪,正要叫人,卻被江揚發現,但是,容映的目光,卻明顯一滯。

他的小動作,盡數被梁渭捕捉,因為梁渭發現,容映下意識的看了新月一眼,而且快走了幾步,快到三人面前時,才停了下來,他皺了皺眉,江揚和新月已經拘身,在給他行禮“王爺”

“免禮”容映借此和梁渭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恢復了正常,只是眼神中的霧氣,越來越濃了。

新月感覺到這詭異的氛圍,但又說不準那里不對勁,只是四下看著三人的表情猜測著,同時努力回想自己什么時候見過這個腰佩彎刀的梁國人。

“王爺來這里做什么?”江揚好奇的問。

容映晃了晃手里的鞭子“本王這鞭子用了多年了,早就想著來馬具店瞧瞧,今日竟斷了,倒也不得不來了,伙計,看看這個,給本王拿個差不多的。”說著,容映把鞭子丟給了伙計。

“這位是?”梁渭笑容復雜問。

容映聽了皺了皺眉,也問江揚“這是個梁人吧。”

江揚見容映抬高聲音,生怕他“激憤”之下,與闕渝起沖突,于是趕緊介紹到道“王爺,這位是梁國文侍大人闕廊之子,闕渝。闕渝,這是我們大聖的晉王殿下。”

“初次見面,草民見過大聖王爺”說著,這自稱“闕渝”的梁渭,不過只是彎了彎腰,行了個禮。

容映皺眉“闕大人的孩子啊,正是虎父無犬子。只是見公子你,似比傳聞中的年紀要大一些,你今年…”

正主闕渝今年不過雙十年紀,是個與他父親一般的文人,而眼前的梁渭,二十有五,身材高大健碩,是要與想象中的闕渝有些出入。

江揚心中也有疑,但還沒說話,容映就又圓了回來“想來梁國寒冷,冬季漫長,人也顯得,憔悴一些吧。”

“晉王高見”梁渭皺著眉,這本不是他的脾氣做得出來的事情,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而且這屋檐,還是江家的。

若是被江家人認得,他們的太子殿下怎么死的,自己怕是也是如此下場,梁渭想著,此時要不先脫身,反正他的來意,也不只是來這里挑釁幾句的,誰知他偶然一次的外出,就遇見了江揚。

容映看出了梁渭的退意,在此處生擒梁渭,并不是個好事,他們剛才眼神中傳遞的,也是想讓對方,都趕緊離開。

“怎么還站著,坐…”老板拿了東西進來,自己手里捧著一只烏金木的馬鞍,倒是吸引了在場三個男子的注意力。

“二位…公子要點什么?”馬具店老板一看除了江揚外的兩個公子氣度不凡,立刻走了上來。

“老板,這馬鞍,可是烏金木,外面這是…”容映想要轉移話題,一時間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

“回公子的話,外面的皮是寒羊皮,加了三層,包了毛邊,更柔軟舒適些。”老板見容映一眼就認出來,就知他是懂行之人,趕緊賣力的介紹著。

“暴遣天物,這烏金木足夠稀有,倒是用了這羊皮,顯的多余了。”江揚并不怎么喜歡這個馬鞍,轉身指了指他為新月挑選的馬鞍“把這個馬鞍打磨干凈,還有這個轡頭,裝好扣子,一并裝起來。”

剛才事發突然,轡頭上的節扣,江揚只裝了一半。

老板得了吩咐,立刻吩咐伙計去做,二人這道說著話,老板把自己手里的烏金木的馬鞍放回了專門騰出來的空隙。

梁渭和容映互相對視一眼,梁渭不想多事,與江揚拘身準備告辭“王爺,江將軍,草民告辭。”

說著,梁渭準備走出門,新月從旁看著,一句話都沒說,倒也顯得不怎么起眼,走到了門口,梁渭突然想到什么,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江揚身后的新月,二人目光交集,新月心間一驚,突然想到了他是誰,心驚之下,抓住了江揚的胳膊。

江揚覺得奇怪,回頭看向新月“怎么了?”

“我,我有些頭暈。”新月強壓下心里的驚愕,這梁國的太子,竟然如此大膽。

“先去后堂休息吧”說著,江揚伸手扶著新月,往后庭去。

后庭的門簾落下,分隔開了剛才站在廊前的四個人。

新月手下用力,江揚不明所有,正要說話,卻好似感覺到什么的,隔著朦朧的布紗,江揚發現新月很是不安,這種不安他是體會得到的,那種驚駭之下,又要強壓懼意的不安。

兩個人走進后堂,新月好似憋壞了,進到后堂就撤下了臉上的帷帽,翡兒扶住了新月,坐在了椅子上。

江揚回想了一下剛才,覺得和那位闕渝少不了干系,可是一直到闕渝走出去,新月都沒事,于是問道“你可是看到什么不妥的事情?”

新月想到了昭哥哥,突然滿腔怒火涌出,也顧不得籌謀,拍著桌子,開口就要說“剛才那個…”

“徐侯女沒事吧”容映跟在后面進了來,新月看見容映,話就堵在了喉嚨里,怎么都說不出來。一時氣怒之下,脫力向后坐去,誰知一個不穩,摔在了地上。

這一摔,摔得新月眼冒金星,但是也讓她清醒了過來,她垂著頭,顰兒扶著新月站了起來,對新月說“姑娘,您這是怎么了?”

“倒也沒什么,就是一下沒坐穩。沒事的,讓王爺和將軍見笑了。”說著,新月站起身來,端正的給站在門邊的容映,和不好意思上前扶她的江揚,行了一禮。

“無事就好,頭還暈嗎?”江揚問。

新月搖頭“只是涌起一陣惡心,許是吃得多,又飲了酒,這會已無事了。”

“那便好,再休息一會,等穩妥了再出來,如果還不舒服,我就送你回去。”說著,江揚轉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看了容映一眼。

容映只一眼,就看出江揚起了疑,只是他還沒有理清頭緒,更無甚證據,于是二人一起往外走,容映想著要不要引導一番江揚,卻怕露出別的馬腳,倒是新月很快走了出來,笑著對兩個人說“將軍,小女今日要買的東西,還未買好,將軍可還要同行?”

江揚看新月的臉色恢復如常,又想自己剛才不過是為了躲能喝酒的兩個哥哥,別看他們兩個人都是文人,酒量真的是不容小覷,再看容映,也是帶著兩分醉意,如今容映在這里,想來家中的宴席也就散了,不用再回去了,就想著要不就回去,他早起去尋營,這會還有些累了。

但是想到剛才來時還跟新月說,西市魚龍混雜,自己走了,不太好,于是搖搖頭“走吧”

“好”新月沒有推脫,她雖然已經打定主意,不把梁渭的事情告訴江揚,但是看剛才容映這么急匆匆的就沖了進來,想來是不想讓江揚知道的,自己倒不如與江揚同游,嚇唬嚇唬容映。

“二位要去那里?”果然,容映如新月想的,坐不住了。

“到了年下,徐侯女是第一次立府過年,有些東西還未買齊,臣陪新月姑娘走一趟。”

“如此啊,走吧,這西市來都來了,本王也去逛一逛。”說著,容映第一個走出馬具店。

新月皺眉,抿著嘴有些煩的看著非要跟著他們的容映,怎么覺得打錯算盤的,是自己才對。

三人一并走出馬具店,然后江揚想到什么似的對新月說“等一下”

隨后,江揚走回馬具店。

“你…你…”新月見江揚走開,指著容映半晌說不出來話,正要說什么,卻見江揚這會已經折返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什么東西似的。

新月見他揚眉,走到自己身邊,對新月說“伸手”

新月聽了,伸出自己的手。

江揚也伸出自己的手,在離自己的手心二指高的地方停下,新月覺得掌心一沉,落入了一塊冰涼的石頭,然后江揚撤回了手。

新月望著手里的玉魚扣,江揚笑了笑,他是個眉眼既好看的男子,一笑更是如此,開口說道“剛才看你見了這扣子,眼睛都發亮了,如今,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