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揚騎馬往自己的家中走去,他一貫獨來獨往,身后的侍衛,也是跟在他身后,不敢靠近。
但是今日跟在他身后的侍衛,如此看著江揚,發現他的馬走的并不是直路,馬上的江揚松散拉著馬韁,任由馬兒順著車道向前。
江揚的思緒確實有些飛墜,沒由來的,他想到了明日,又要與新月見面這件事情,又想起她金光閃閃的頭飾和她雪中帶粉的臉龐,這是他許多年未曾,會注意到的美麗。
一直到自家府中,江揚皺了皺眉,見自己的大嫂,正站在門口,而她在門口的原因,就是送走了一個坐著轎子離開的女子。
“大嫂…”江揚叫住了自己的大嫂,陳氏回頭,見自己的小叔回來,笑著說“揚弟你回來了,可用飯了?”
“在新月那里已經用了”江揚毫不掩飾。
陳氏一聽,皺了皺眉,欲言又止道“哦,既如此,那你就去歇著吧。”
“母親呢?可在房中?”江揚想要去見莊老夫人。
“母親剛剛見過了客人,這會應該在休息吧。”陳氏一時拿不準江揚為何有一回來就要見莊老夫人。
“我去看看吧”說著,江揚腳步不停,就往自己母親的房中去了。
陳氏放心不下,也就跟了過去。
此時房中,江老侯爺也在,莊氏剛剛把茶放在自己丈夫手邊,江揚就進來了。
“什么事這么慌慌張張的,一點兒體統都不顧。”江老侯爺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像一陣小跑而來的兒子,他都這個年紀了,還是不曾穩重。
“給父親,母親請安。”說著,江楊拘手給二人請安,這時陳氏也跟了過來“揚弟,你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嗎?”
“坐下來慢慢說。”莊老夫人倒是很淡定,親自給兒子倒了一杯茶,放在了下手的座椅上。江揚怎么可能不理解自己的母親的用意,她這是讓自己,先仔細想想自己的話。
可是江揚等不了,不等坐下開口就問“母親,剛才從府里出去的,可是姨母還有玉表姐家的庶女?”
“是的,就是你姨母和那個丫頭。”莊老夫人穩穩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抬頭帶著三分笑意的看著兒子,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那個一開始,我說給你做填房的女子。”
“什么?”有次換到江老侯爺吃驚了,看向自己的妻子說“你最好好好的把這件事情說清楚。”
“過年的時候,親戚間的走動,有什么不妥嗎?”莊老夫人不以為然的說。
“你外甥女家的的那個庶女,什么時候能夠得上我們家的門?”江老侯爺有些動怒拍了拍桌子。
“侯爺,我們兩個人說好的,揚兒的婚事是我來做主的。”莊老夫人現江老侯爺不相信自己的說辭,也就不再堅持了。
“母親,你不是說,姨母只是來吃頓便飯的嗎?”陳氏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婆婆有了另外的打算“你動了別的心思,新月怎么辦?過了年,陛下就…”
“大兒媳說的不錯,等到了十六開朝復印,揚兒的封侯詔書,還有太后的賜婚懿旨差不多會一起下來,你這時搞這些小把戲,又有什么用?”江老侯爺憂慮的看著自己的妻子。他一向覺得她是敦厚的,現在怎么如此的頭腦發昏?
“揚兒的封侯定了?不是說等國喪過了才下來嗎?”莊老夫人皺了皺眉,眼神間也有了些許的波動。
“這是太后要求陛下做的,你可明白太后的用意?”江老侯爺看著自己的兒子,江揚點了點頭“兒子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的功績,確實可以封侯了,可用她一個女人來…”莊老夫人見自己的丈夫和兒子臉色都不好,聲音也就弱了下來。
再看自己的兒子,他穿著出門時的衣服,可是衣擺有土,新靴子上也有韁繩勒過的痕跡,想來是去跑馬了,至于是和誰,莊老夫人問“午飯時間剛過,你可用飯了?”
“我從新月處過來,從她那里用了飯。”江揚聲音帶著三分情緒,是專門說給莊老夫人聽的。
“你到底還有哪里不滿意這個兒媳婦的?會料理日子,縫做衣物都很不錯,我瞧著就很不錯。”江侯爺說出自己的看法。
陳氏也幫腔道“是啊,母親,新月這個丫頭是真的不錯,我也打聽了,她在豫王府的表現也是可圈可點的,豫王都親自為她說話,不然豫王府那兩個叔叔家的夫人說她的不好。”
“我是最了解豫王的,只有得他喜歡的人,才會得他親自的吩咐。”江侯爺一聽,就更滿意新月這個兒媳婦了。
“那日除夕,你們在大宴上也見到了,豫王府的那兩個小姑子,還有豫小王爺都出言對她維護,那個高昌侯府的新婦,也是一口一個大嫂叫著她。那豫小王爺更說她還是自己的妻子,這種斷不干凈,不清不楚的關系,咱們還是別攙和了。”莊老夫人說出自己的顧慮,一說這個,江揚的心間也是一震,想起那日因為在宮宴中,被左右的大臣灌酒,沒有第一時間為新月說話,還真是有些愧疚。
江侯爺看了一眼兒子,眼中淡笑道“那豫小王爺也沒有說錯任何話,那新月郡主,并無另聘他人,他就依然是豫王府的人。”
莊老夫人煩惱的正是這個地方“他們兩個人也沒有什么大的矛盾,只是聽說他們內府里有個妾室,不服從管教,頂撞了她幾句。二人也沒有什么恩斷義絕之處,二人相互維護,甚是有默契。畢竟是做了六年的夫妻,別等到楊兒把她娶進了門,在和那個豫小王爺不清不楚的。”
江老侯爺聽了,搖了搖頭道“你這女人還真是頭發長見識短,新月是什么人,那是太后的孫女,長公主唯一的女兒,由豫王世子夫婦一手帶大的。你也算是看著長公主長大的人,還有豫王世子夫婦他們是什么人,你心里就沒點兒數嗎?你別看這個新月郡主是個二嫁之人,咱們是大家族,以后更要帶帶連續,她必定要比你那個外甥女的庶女,更能幫著大兒媳婦,管好咱們這么一大家子。我一向不愛插手這個后院兒的事,一是因為我相信你,再來我更是因為,這是我們成婚之初就答應你的。可是這一次的這件事情,你可千萬不要想岔了,錯過了這個女子,你可不要后悔。”說罷,老侯爺拂袖而去。
莊老夫人看著丈夫離去的背影,和前來興師問罪,但什么都沒來得及說的兒子,皺著眉道“她真的,有你們說的那么好嗎?”
陳氏有些哭笑不得“是誰前幾日一直拉著媳婦的手,說新月是個好相與的,以后嫁給了揚弟,更是會把家里料理的井井有條。如今揚弟這么年輕就封了侯,后府的事情,只會越多越雜,您不娶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兒媳婦,難道還要您親自去為他料理嗎?還是兒媳去?您是知道兒媳的,咱們家這一攤子就夠我頭疼了。”
“我自然是曉得她的好的,她在閨閣之中的時候,我就關注過她。我就是怕她,不能一心一意的跟揚兒過日子,畢竟咱們揚兒…”莊老夫人自然不會說自己的兒子比豫小王爺差,但是二人無論是年紀還是家世上,都是容旭要高一截。
“只要揚兒對她好就好了呀。我聽豫王的二兒子的夫人柏氏說起,那豫小王爺,不問青紅皂白,只是見自己的庶長子哭了,就一把把新月從橋上推了下去,新月頭上的那道疤就是這么來的。只要以后,揚弟一碗水端平,尊妻為正,星月定會踏踏實實的跟著揚弟過日子的。”
“我這一直以為她頭上的那道疤失足造成的,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樁事。定是因為這樣,才把兩個人少年的感情給摔淡了。”莊老夫人好似豁然開朗,隨后又有些愧疚的皺眉“壞了,那日在大宴結束的時候,新月想給我打招呼可是我沒有理她,她心里不會有什么吧?明日,明日可是你們去跑馬的日子?等跑完馬。你讓她回來見我,她喜歡吃咱家的羊肉鍋子,我會為她準備的。”
江揚皺了皺眉,他這母親怎么一陣風一陣雨的,只是太后如果這么快就下了賜婚的旨意,是不是兩個人打算好的計劃,會有些改變呢?
“想什么呢,這么出神?怎么你還真的想娶了你表姐家的那個丑丫頭?”陳氏見莊老夫人松了口,還想江揚等著哄幾句,一抬頭卻見他在發呆,不禁的問了問他。
“想新月”江揚正在發呆,于是脫口而出。
莊老夫人一時以為自己聽錯,在看自己大兒媳婦錯愕的臉,就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你,你剛才說什么?想誰?”
“沒什么,兒子就下去了。”說著,江揚逃似的離開了莊老夫人的房間。
“這孩子,原本就是一幅少年人的樣子,只是后來,心愛之人去世,自己的年紀也大了些,原以為他能穩重。可是一談起情之一事,還是冒冒失失的,如同一個孩子。”莊老夫人剛才好似看見了江揚年輕的時候的樣子,雖然他現在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人。
“母親啊,等揚弟娶了親以后,您就不要再多管他的事了。這些年他也有他自己的主意,或許你越是迫切,越是讓他覺得緊,反而會適得其反。”陳氏勸著莊老夫人,莊老夫人也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
新月這邊,送走了江揚后,容映就立時走了過來。
其實江揚之所以會告辭,就是實在受不了容映這陰魂不散的,在背后盯著。
新月垂首,容映則已經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了。
“你倒是有閑情逸致,昨夜的事怎么快就忘了,現在就出來跑馬。”
新月聽后,嘆道“我是不會把梁渭,還有你的事,告訴江揚的,你就放心吧。”
“你覺得呢?”容映總是打啞謎似的,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
“要不我對著亡父亡母發誓?”說著,新月舉起了手,就要發誓。
容映伸手,想要拉住新月的胳膊,卻被她躲開“你別碰我。”
“新月,你真的要這么氣我嗎?”容映的語氣軟了下來,低著頭看著正眼都不瞧他的新月。
新月嘆了一口氣“容映,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我。”
“問”容映倒也干脆。
“你會回答我嗎?如實的。”新月追問道。
“我…”這倒是容映沒有想過的問題,因為新月好不容易跟他說話了,一時間他只想,與她多說一些。
“那就算了”說著,新月轉身準備離開,卻一時不察,被容映拉住了,新月回頭,見容映點了點頭“你問。”
“你說你喜歡我?”說完,新月沒由來的臉紅了一紅。
“你是我的”容映糾正道。
“那你告訴我,你是何時,何地喜歡上我的。”新月克服了這無用的羞怯,抬頭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問道。
“這,一時要如何說得清楚”這倒是容映沒有想過的,好似一直如此。
容映回想著,他自小,初次進宮的時候,見千尊玉貴的容昭身邊,就站著個粉妝玉砌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有雙好看的眼睛,但是卻從來不看自己,他總是想要得到她的目光,卻總是弄巧成拙,在御花園等她,卻嚇得她摔了跤,想要跟她說話,卻教會了她罵人,想要與她親近,卻又被狠狠地傷害。
在想與她自并州自己的王府見面,她依然被自己嚇得摔在了雪地里,依然用自己教她的罵人的話罵自己,但是她卻,屈身一禮,給自己道了歉。從來沒有人,那些真正傷害了自己的人,從來沒有給他道過歉,那時心中,一直有她的角落,就再也不能被掩埋了。
容映看著新月的眼睛,心中那個屬于她的地方,又癢又痛,還,帶著無以名狀的欣喜。
“那好,你可利用過我?”新月問完,就替他回答了“自然,除了太子哥哥這件事。”
“沒有”容映倒是沒有思考,就回答了。
“那你可會把我交給梁渭?”
“你怎么會這么想?”容映不答反問道。
“你且回答我,可會把我,交給梁渭?”
“我自然不會”容映篤定的回答。
“你再說一遍。”新月加強了語氣。
“你這人,怎么能這么難取悅,我說不將你交出,你倒是生氣了?”容映真覺新月,有的時候,有些奇怪。
“你若是真的不想利用我,想保護我,那你就不要,在梁渭面前,裝出一副對我含情脈脈的樣子,你這樣,只會讓梁渭以為,抓住了你的小辮子。”
“他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新月見容映的眼間,起霧了,那也就證明,他有想要隱藏的東西。
“是了,就是你將我推出去,推到梁渭面前的,你煞費苦心,怎么能功虧一簣。倒是我想的太天真了。”新月搖頭,這場對話再說下去,倒也沒什么用了,新月覺得自己,真的要想法子,讓容映離自己遠一些了。
“你竟是這樣想我?”容映覺得胸口處,有了深切的疼痛。
新月看了看自己鞋面上繡花,然后點了點頭“容映,你說你喜歡我,或許是有一點,但是你不會拿我,和你一直想要得到的天下比的,因為你知道我在你心里的重量,是那么輕。你把我推給梁渭,也是覺得,你能在他面前演出你真的在乎的樣子,才會讓梁渭信以為真。但你可想過,梁渭發現自己被騙了,我的處境?我真的會死在這樣的傾軋中的。你就想看著我死嗎?”
“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嗎?”容映沒有解釋,而是有些卑微的在請新月給他一個機會。
新月笑“容映,你大哥,僅僅是因為不想我受辱,就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你若是想我信你,你也如此做好了。那梁渭還沒有走遠,你若殺了他,我便信你,甚至是依從你。”說著,新月笑了,有風吹動她發間的珠珞,與她的發絲一起,如同欲飛的仙子一般。
“你…還提我大哥?”容映原本想要掂量一番的,可是心中的憤怒,已經不允許他在理智了。
“我怎么不能提他。”
“新月,徐新月,我是真的好喜歡你如我一樣的自私。他容昭是一心只為你,可是下場呢?怎么,我非得賠了我這條命,才能證明我的心嗎?可若是我死了,證明了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又有什么用呢?你一直在考驗容昭,他每一次都沒讓你失望,只是到他真的要打動你的時候,他不就死了嗎?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你知道嗎?”容映伸手,撫上了新月玉脂一樣的臉,新月目若寒冰一樣的看著他。
是,容映沒有說錯,他一點都沒有說錯。自己與容昭,確實如同他的催命符一樣。她不是沒有看不清這一點,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認而已“可是對你,我連想考驗都不想考驗。我自一開始,就與你說了,我只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你放了我吧。”
“壞女人”容映罵她,但是語氣卻溫柔如說情話。
新月點頭“恩,我是。”
“我不想放過你”容映不經思考,說出了心中所想。
“那我們就沒什么可談的了”說著,新月錯身躲開了容映的手,翻身上了自己的馬。
容映沒有在追她,而是看這自己的手,挑了挑眉,長嘆了一口氣。
新月騎在馬上,思考著怎么擺脫眼前的一切。
一時并沒有頭緒,就連馬都有些騎不穩了,這讓新月想起父親對她說的話“心中若有雜念,那么定會立身不正,深受其害的。”
“姑娘,咱們該怎么辦呢?”顰兒也有些不安的看向新月“咱們剛剛從那個深宅的豫王府脫身而出,難道又要進這世間最復雜的女人窩嗎?”
“后宮?”新月有些自嘲“我何德何能啊。”
“姑娘,您在顰兒眼里,是最好的姑娘”顰兒想起剛才容映說的話,于是立刻說出自己內心中所想。
新月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回到家中,新月有些疲倦,外袍未脫就坐在榻上發呆,王嬤嬤見新月剛穿的衣角上有泥土,坐在她身邊為她擦去衣擺上的灰。
新月有些怔愣的問“嬤嬤,你說這世上,又沒有一種藥,喝了以后,別人就會當你死了,然后你就去過那無人認識的日子。”
“有啊”王嬤嬤手下不停,回答了新月的問題。
“啊?真的有嗎?”新月瞪大眼睛。
“是啊”王嬤嬤笑了“那叫金蟬脫殼藥,書中有寫,只是咱們無處可買。”
新月垂下眉,見王嬤嬤的笑容,就知她在逗自己。
“姑娘可是遇見難事了?”王嬤嬤問。
“是啊,很難的事。”新月垂下肩膀,無精打采的說。
“是了,以往的姑娘是不會問這樣的問題的。只是,若是真的無法解決這為難的事情,試著放下身上的全部抵抗的力氣,任由自己卷入其中如何?奴婢相信,依姑娘的聰明才智,定不會被全部吞噬了。”王嬤嬤還是擦不干凈新月裙邊的污漬,于是將她扶了起來,為她寬去了外袍。
“多累啊”新月一想王嬤嬤說的,自己正卷入這些事情中,實在是太累了。
“可是姑娘,您還有別的選擇嗎?”王嬤嬤問。
新月點頭“我可以買一瓶金蟬脫殼的藥。”
“傻姑娘,要是有這樣的好藥,豈不是每個人手里都有一瓶。”王嬤嬤又為新月摘下頭上的冠,雖然只有巴掌大小,但新月卻覺得無比的松快“好端端的,我怎么會想戴這個東西。”
“這就是姑娘您自己的選擇了,您既然選擇了,就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新月點頭“我的選擇,我的選擇”
又重復了兩遍,新月苦笑“若是這世間的事,都由得我選擇就好了。不過…”
王嬤嬤發現新月的眼神堅定了下來,只聽她繼續說道“不過,我確實要為我的選擇負責,即便是…”即便是,粉身碎骨。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我的好姑娘”王嬤嬤見新月總算是振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