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正跟顰兒說著話時,就看見了柴壁君的身影,她穿著淡青色騎射服,高聳的發鬢上帶著兩只華貴的金簪,顯示著她高貴的身份。
“姑娘,你怎么不說話?”顰兒好奇的順著新月的目光,也看到了柴郡主。
“我正說要去外面迎你們,你就來了,可是跟憐心一起過來的?”新月拘身,笑著問。
柴壁君欠身一禮“我與憐心一前一后,想來她也是到了門口了。”
新月點點頭“請郡主里面稍坐,我去迎一迎憐心。”
二人簡單的打了個照面,新月回頭見今日好似格外友好大方的柴壁君,雖然不至于覺得今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但也是覺得很是稀奇。
但見她進到跑馬場中,端著步子,慢慢的往棚子走去。
“這柴郡主好似有些不同的。”顰兒有些好奇的對新月說。
“沒什么不同啊”新月笑,真不愧是自己身邊的丫頭,一語中的。
顰兒搖頭“奴婢也不知道,總之郡主從氣質上,到說話的語氣都不一樣了。”
“她們家,是皇后世家,好不容易又要有新的皇后了,自然不會和我們一樣了。”如果新月沒有記錯的話,再過一兩個月,就有了一位新的晉王妃了。
想到晉王妃,新月抬頭,看著正從車上下來的憐心,她的笑容,也深了起來。
憐心見到新月,甚是開心,伸著手,小跑著來到新月的面前。
“那里有你們這么做主人家的,我這客人來了都半個時辰了,你們竟姍姍來遲。”新月看著憐心的手,抬頭看著正在下車的周浣和丘楹兒。
“見過新月郡主”周浣與新月最是相熟的,屈身一禮不過是與她玩笑。
新月佯做怒意,伸手做打她“叫你打趣我。”
“哎呀,姐姐做了郡主就是不一樣了,下手竟這么厲害了。”周浣捂著新月手落下的地方,裝作新月打的很厲害的一樣。
“好了,好了”丘楹兒身為周浣的大嫂,自然也有氣度一些,攔著周浣的肩膀,讓她不要鬧了。
新月笑,看著正從一邊下馬的兩個青年男子,周浣看了一眼左邊那個面色有些黑的男子,二人把馬交給小廝后,也走了過來。
“新月姐姐,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夫婿”周浣有些不好意思的指著自己的丈夫。
江宇拘身“在下江宇,見過新月郡主。”
“那日在憐心的及笄禮上未見大人,今日初見,倒是小女應該見過大人”說著,新月也欠身一禮。
“郡主折煞在下了”江宇去年科考,與瑤兒的夫婿曹捷為同僚,不過曹捷外放,江宇在刑曹謀了個五品侍郎的官職,也算是起點不低,青年才俊。
“郡主,這是我的夫婿”丘楹兒倒是大方了不少,這是鎮北侯家的第三代的長子,江瑞,是個身姿高大,很有氣派的男子,大約二十歲左右,如今在戶曹為四品侍文郎。
“江瑞見過郡主。”江瑞拱手與新月一禮。
“那日是見過大人的,今日也是有禮了。”
幾人互相問禮后,江家兩兄弟從另一個門進來,與女眷同行不成禮數。
新月對幾人說“江將軍已經等候多時了,晉王也來了,正說要放獵物打獵呢。”
“啊?還要打獵?”周浣也堪堪只會騎馬,有些問難。
“我倒是嫁到金陵后,一次獵都沒打過,不知道還能不能彎弓。”丘楹兒有些手癢,她是東都的女子,東都是大聖原本的國都,也是開國張皇后的家鄉,那里的女兒,自然要比金陵的嬌小姐們善武些。
“我見小廝們正在立靶子,我們可以先練一練。”新月也有些沒底,握了握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自己可還有拉動弓弦的力氣。
走至跑馬場,江家兄弟二人已經到了,正拘身與晉王和江揚行禮。
憐心走在最前面“小叔叔,姐夫。”
憐心的這句姐夫,倒是叫的眾人都懵了,但只有容映倒是淡然,點點頭道“可都到齊了?”
“回姐夫的話,人都到齊了。”說著,憐心四下看了看,看見了正穩坐在棚子里的柴壁君,聲音不大的說了句“她怎么也來了。”
新月順著她的目光,這柴壁君來,竟然是不請自來。
不過,憐心也很快的調整好了狀態,笑著走進了棚子里。新月一開始覺得憐心的性格跟瑤兒很是相似,不過看她這變臉的功夫,也知她確實比瑤兒技高一籌,適合以后,在宮中生存。
“我叫了幾個好手,也挑選了幾匹甚是溫順的馬,兩個侄媳婦和憐心就在場中活動活動吧。”說著,江揚命人把她挑選好的馬牽了過來,新月見都是個子不高,敦厚溫順的馬,非常適合女子騎。
“小叔叔,不是說要打獵嗎?”丘楹兒也顧不得自己的端莊了,有些急切的問。
江揚笑了“這么沉不住氣,看來這幾年金陵的生活,依然沒能磨平你的性子。放心吧,有打獵,只是現在山上的野獸還要再趕一趕,還要圍住欄桿,不要傷了人,且得等一會呢,你先熱熱身,那邊有靶子,也去練練臂力。”
江揚是很欣賞將門出生的姑娘的,丘楹兒不僅是東都女子,其父丘大將軍也是江侯爺的老部下了。
“好”說著,丘楹兒拉著周浣去挑馬,而憐心也拉著柴壁君,往馬匹身邊去,這時新月才意識到,不是每個女眷,都有一匹,新月這樣的好馬。
如此,新月看著一邊,自己的馬三舟,那般威風凜凜,不由得皺了皺眉。
江揚也看出她的局促,笑她道“這會覺得自己的馬大了,剛才不還鬧著騎我的馬?”
“早知道將軍您會備好馬,我就不帶三舟來了。”
“你這好馬可不是放在馬棚里的,我讓人去溜它幾圈,一會騎馬也有力氣。”說著,江揚揮揮手,立刻就有兩個小廝往三舟身邊走。
“紫云呢?”新月看了一圈,并沒有見到剛才那匹野的不行的馬。
“將軍,將軍,您看見小少爺了嗎?”新月話音剛落,江楓的貼身嬤嬤就跑了過來。
再看棚子里,只有正在喝茶,并不會騎馬的雅兒,場上也沒有江楓的身影。
江揚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來人,去找…”
“嘶…”一陣馬嘶聲,新月皺眉,江揚更是整個人身上的肌肉都收緊了。
紫云從北邊狂奔而來,而騎著它的人,正是江楓。江楓只有十歲,腿不夠長,根本踩不住馬鐙,給紫云施加壓力,所以,性子傲懼的紫云,自然不受他控制,想盡辦法想要把他甩下來,好在江楓會騎馬,手緊緊的拉著馬韁,向后拉著,依然試著想要馴服紫云,但是他這個樣子,是最耗費力氣了,不一會就會因為力氣用盡,而被甩下馬去,這么高的馬,這么快的速度,江楓掉下來,非死即殘。
江揚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好此時三舟從他的眼前經過,他幾步跑到了三舟身邊,抬腳上了馬,容映也很快反應,他的馬就在他的身邊,二人同往江楓處奔去。
新月皺眉,見二人一左一右,而紫云可是戰馬,反應極快,立刻就躲出了兩個身位,越過了二人,拐了彎,往更遠的地方跑去了。
江楓真不愧是江揚的兒子,就算是如此,也是咬緊牙關,不肯呼救,用腿去夠馬鐙,新月看出了破綻,如果從左側繞進去,迎頭與紫云而對后錯身,就可以把江楓抓住。
新月看著不遠處的一匹白色的馬,這匹馬要比三舟強壯一些,腿部肌肉厚實,想來也是匹好馬,于是新月從顰兒手里拿過馬鞭,翻身上了這匹白色的馬。
“新月,不要…”江揚聽到身后有馬嘶之聲,回頭時,見新月兩個縱身,已經騎著白馬從左邊抄過來了。
“怎么了?”容映聽出了江揚話中的急切。
“那是…亡妻的馬白雪,已經快二十歲了,算是匹老馬了,所以性子也就硬了一些,自從亡妻去世后,除了我,好似無人能…新月,停下來。”江揚見新月一個不穩,側身就要被白雪撂下去。
新月聽到了江揚的解釋,額頭立刻就出了汗,怪不得這馬兒剛剛跑起來,就一直梗著頭,新月用了好大的力氣,才能讓它掉過頭,原來還有這樣的緣故。一個不察,白雪踏上了一塊木塊,新月身子一歪,她下意識的加緊雙腿,又雙手并緊,抓住了白雪側邊的韁繩,跟著白雪跑了二三百米,才穩住了自己,坐回了馬鞍。
江揚見新月穩住了自己,不由贊道“真的是好反應,新月,你快停下來,王爺,你從這邊趕,我只北側去追。”說著,江揚調轉了方向,按照新月的思路,去追紫云了。
新月放緩了馬速,但三舟和晉王的烏雎都不是紫云的對手,而白雪,新月剛才騎了,是三匹馬中,最有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救下江楓的馬。
“白雪是吧,你是張夫人的馬,倒是我冒犯了,可是你看,你看那馬上,是張夫人唯一的兒子,為了生他,她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你真的…”白雪好似并不想聽新月廢話,或許根本也聽不懂,只是有些不耐的往前一躍,繼續按照新月剛才的方向跑,新月立刻調整好了狀態,不過是四五百米,就與紫云迎面而立了,容映也立刻調整了方向,繞到了新月的后面,新月單手握住馬韁,對著離自己還要二三百米的江楓大喊“小少爺,我喊跳,你就往我這邊躍,我拉住你。”
江楓驚魂未定的看著正往這邊來的新月,皺緊了自己的眉頭,他憤憤的看了新月一眼,新月察覺這眼神,看來這位小少爺是不會跳了。
新月心中急切“容映,你去左邊。”
容映皺眉,沒有說話,而是按照她說的,往左邊去了,新月從右邊行,二人保持齊頭,奔向了紫云。
紫云顧盼左右,后面又有江揚的口哨聲,這是讓它放緩速度的調子果然有些用處,這給新月和容映爭取了一些時間,新月試著踩著馬鐙,站了起來,拉著半邊身子,卻聽見了容映的警告“坐回去,不想活…”
新月覺得自己手中一痛,她抓住了江楓,可是不知道那孩子是害怕,還是故意,并沒有松開手里的韁繩,腿也夾住了紫云。
如此,新月覺得風灌入自己的身子,而白雪,已經與紫云錯過了半個身子,新月要趕緊做決定了,是松開手,不,不能松手。
新月意識到,如果自己松了手,坐回白雪上,江楓就會因為拉力而失去控制,從而從紫云上掉下去。
新月咬緊牙關,雙手抓住江楓,然后找住一個支力點,轉過了身子,用一種幾乎飛起來的動作,繞到了江楓的身后,摸到紫云韁繩的那一刻,白雪徹底與紫云錯身而過,而新月半個身子在紫云的背上,而大半個身子,都在馬下被拖拽著,新月被拖得身子生疼,但是她咬緊了牙關,助跑兩下,躍身坐上了紫云的馬背,牢牢地抱住了江楓。
“沒事了,沒事了,好孩子,把,把韁繩給我。”說著,新月把江楓手里的韁繩接過來,腳也踩住的腳蹬,用全身的力氣下沉,給了紫云一個警示,紫云立時被這氣勢所壓倒,跟著新月拉扯的方向跑著,新月知道自己控制住了紫云,于是單手抱住江楓,放緩了速度。
江揚看了這一幕,騎著三舟跑到了新月的身邊,紫云也徹底被控制住了,三個人都坐在馬背上,也都安全了。
江楓伏在新月的懷中,說到底他還是個孩子,遇到了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嚇壞了,新月感覺到他一抽一抽的,想來是哭了,新月伸手摸了摸江楓的頭“男子漢大丈夫,想哭就哭吧。”
“我,我才沒有哭”江楓嘴硬,但還是止不住抽噎。
“你爹就要來了,可要我跑遠一些,不讓你爹看見你哭了?”
“好,好”江楓點點頭。
新月給江揚打了個手勢,江揚就停住了三舟,新月環抱著江楓,二人順著北邊的馬道,信步走了起來。
“我聽你父親說,你是個穩重誠實的好孩子,那日在籠山,我也見你騎馬了,騎得很不錯了,但是也還沒有到能騎這么大的馬的時候,你能告訴我,為什么會突然騎你父親的嗎?”
“我,我不跟你說”江楓嘴硬著,不肯松口。
“你若是告訴了我,我就教你騎紫云。”新月誘惑道。
“真,真的?”江楓自新月懷中,露出那雙烏黑的眼睛,水汪汪的,好不可憐。
新月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點了點頭。
“我,我知道你是個好心的姐姐,你救了我,父親教過我,明辨是非。可是,你,你能不能不要嫁給我的父親?”江楓依然看著新月。
新月皺眉“你不想我嫁給你父親?”
“我不想。”
“你是怕我對你不好?”
“不是”
“怕我讓你父親對你不好?”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我怕…”江楓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從新月懷中坐了起來,繼續說道“我怕,我爹把我娘忘了。我已經把我娘害死了,我不能再讓她被我爹忘了,那,那我還做什么兒子,我,我就是一個害人精。”
江楓已經徹底相信新月了,就與她說出了心中的疑慮。
新月想笑一笑安慰一下他,卻覺得現在笑,不太合適,于是伸手拉住他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一下,這里。”
“這里在跳。”江楓知道這下面是心臟。
“這是你母親給你的,是她用她自己的命,放在你的胸口的。同時,她也在你父親這里,留下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已經與他的心臟長在一起了,只有把他的心臟拿出來,才能夠徹底清除。”
“那人沒有心,豈不是就死了。”
“是啊,沒了心就死了,你父親,把你的母親放在了他的心里,自然不會拿出來。”說著,新月與江楓一起感受他的心跳,他聽著這慢慢由急切,變得緩慢下來的心臟,皺了皺眉,好似想通了什么,只是他什么都沒說,而是岔開了話題“以后,你不僅要教我騎紫云,還要好好地待我。”
“好好待你?”
“我父親,因為年紀比你大,不愿意娶你,說他死了,就沒人照顧你了。如果你好好待我,我會養你終老的。”
“什么終老?”江揚等的實在是難耐,于是催動三舟,追上了兩個人。
“沒事”江楓不肯跟江揚說話,別著臉,卻靠在了新月的懷里,他累壞了,也嚇得不輕,但是他在新月的懷里,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和溫暖。
“你啊,真的是長大了,不僅敢騎爹的馬,還有了秘密,如此,是不是爹明日就讓你祖母給你找個好姑娘,讓你成家立業得了。”看的出來,這父子二人的關系很好,江揚也真的在用心的教導江楓。
“我就要有嫡母了,何必麻煩祖母呢?”江楓拉著新月手,讓他把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新月感覺到他的心臟跳得極其有力,是他又健康又堅定的證明。
新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江揚一眼,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江楓固執的摁住了。
新月沒辦法,也就只能讓他按著。
江揚看著親密起來的兩個人,在聯想到江楓剛才,突然異于平時的舉動,想來他應該是為了反抗自己和新月的婚事,才做如此危險的事情,但是在看他現在的動作,想來是接受新月了,再想新月剛才拼了命的救他,心中涌起感動“剛才,謝謝你了,楓兒,你可謝過新月郡主了。”
“謝了,謝了”新月見他沒有回答,怕江揚結合剛才的事情,而打他,于是打著圓場的說道。
“救命之恩肯不是嘴上說說就可以的,一會下了馬,是要給新月郡主磕頭謝恩了。”江揚抬高聲音,看著始終不理他的兒子,大聲的說道。
江楓抬眸,看了江揚一眼“我謝了她更好的東西。”
新月感受到江楓看向自己的目光,一時間竟不敢回應,而是摸著江楓黑亮的頭發“小少爺,造化弄人,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你剛才也說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我自然能夠說到做到。”江楓較起了真,以為新月不相信她。
江揚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么?”
“沒有,沒說什么”新月否認道。
“爹,我聽祖母說,你會娶了新月郡主?”
“會吧…”江揚看了新月一眼,換了個更加堅定的語氣說“會。”
“恩,您不用擔心,您以后不在了誰照顧新月郡主,兒子剛才答應了…唔,唔唔唔…”江楓沒說完,新月單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調轉了馬頭,往人群那邊奔去了。
“嗚嗚…你讓我說完啊。”江楓有些抱怨的說。
“我,我害羞了行不行,你別說了。”新月不想讓江楓再說了。
“看你剛才那跳馬時的彪悍,真看不出來你,您有會害羞的時候。”新月很喜歡江楓的稱呼由“你”變成“您”的變化,這就說明,這個小少年,不討厭自己,還有了些許尊重。
“我剛才跳馬的時候,快把腿都撐斷了,你答應我,以后可不能自己做這么危險的事了,知道了嗎?”新月抓緊江楓的手,讓他答應自己。
江楓看向新月,片刻“嗯”了一聲。
“大聲些,我沒有聽見”新月捏了捏他的手。
“恩,我聽見了。”江楓抬高了聲音,他雖然受了訓斥,但心間卻有了溫暖的感覺,這種難以琢磨,卻真真實實存在的感覺,填滿了他的心,他有些雀躍,隨后笑了起來,新月低頭,正好看到了她的笑容,于是心間有些復雜,又希望他能一直這么高興的笑著。
到了棚子外面,新月先下了馬,又伸手給江楓,卻被江揚攔住“你讓他自己下,男孩子,就要被好好地鍛煉。”
說著,江楓也明白父親的教導,自己從馬上,有些吃力的下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