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側身看了新月一眼,只見新月聽得非常認真,也會一一的把事情記下來,時不時的提點顰兒幾句,記住幾個容易混淆的事情。
“姑娘,兩邊的廚房加起來共十個爐灶,再從北邊空地建幾個,那從兩個飯館借來廚師和院里的廚師夠用嗎?”顰兒問。
新月看著眼前的大廚,又問“不知李師傅,一共借用了多少廚師,可夠顧得上這么多爐灶?”
“一般一人顧兩個,大廚算是奴才的兩個徒弟在內,一共七人,幫廚若干,也有二十多人,顧的過來。”李師傅很是篤定的回答。
“那前院伺候的小廝們呢?車馬道上的行止,引路,等閑的小廝引路還不行,夫人,家里的有資歷的老人,公子們都邀了嗎?”新月問陳夫人。
“恩,我從北府請了一些人來,等到了咱們再一一見過。”
聽說小李夫人病了,是嗎?”新月嘗試著問。
“哦,倒不是她病了,是鎮北老侯爺身體不好,比太后的身體還要差,離不開人。”陳夫人風輕而過,新月確定小李氏不來,并不是為了框來的把戲,而是因為鎮北侯爺病了。
新月點點頭“原來如此。”
“北府的兩個公子會過來幫忙,還有我的兒子遠兒也會回來,你還沒有見過他吧”說起自己在外歷練的兒子,陳氏的臉上帶著無比的驕傲和擔憂。
“遠哥實在將軍的麾下聽用吧?”新月問。
“是啊,這孩子倔的很,非得從軍,也幸而是他叔叔帶著她,我才放心的把她送出去。”說了一會閑話,一位正在等著回話的婆子開口道“夫人,郡主,奴婢的事…”
“采買的銀錢,我會算做總賬,你們一筆筆的支出去,新月這個時期就交由你辦?”
“府中沒有賬房嗎?”新月有些懵然的問。
“有的,但是出錢這種事,是需要寫條子的,這一應的采辦,就先從你這里出了條子,再去賬房那里領取。”
“好”新月雖然想要推拒,但是見陳氏真的是忙的不了開膠,實在是沒有必要再給她添自己可以辦到的麻煩,于是此時便就這么說定了。
“好,如此,就這么去辦吧”陳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看向新月“你還需要些什么呢?”
“請夫人給我一間屋子,一張桌案,紙張筆墨,算盤即可。”
“恩,翠心,帶郡主去外間的屋子吧。”
“是”翠心是個很體面的大丫頭,帶著新月走出正屋,往一邊的早就準備好的房間去了。
新月到了以后,見自己剛才說的東西,一應都準備齊全了,想來陳氏一早就準備好了,讓新月做這個賬房。
新月提裙坐在了座椅上,左右兩邊各有兩個碳爐,此時正燒的旺,所以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她抬起頭,看著剛才那個嬤嬤已經跟她進了來,于是就問一邊的翠心“不知這批錢的條子要怎么寫?”
“郡主您看,這里是有范本的,您就按著這條子上寫,有個憑證在,您留一份,然后賬房那里留一份,如此就可以。”翠心從袖中拿出一份準備好的條子,新月接了過來,仔細的看了看,便記在了心“好,我知道了。”
翠心走后,新月抬頭看著眼前的嬤嬤,穿著灰色的及膝大褂,雙手上戴著銀鐲,是個很實在的婆子,于是開口問道“嬤嬤剛才說要什么?”
“奴婢要支十五兩銀子……”
新月一邊聽著婆子說著,一邊和顰兒一起,記上她要拿著錢做什么,要買什么東西,還順便問了問當前的市價,最后寫好了條子,讓他分別在兩份上按了手印,自己在自己的名下按上了自己的章子,如此,便完成了。
這些事情,對于從小就被姑母以正妻之禮教導出來的新月,實在是小菜一碟。
新月從小寄人籬下,也頗會察言觀色,雖然是小事一樁,但她還是細細的盤問,寫在自己的這份單子上,查的是正正好好,最后吃過午,一直到天黑,新月見支錢的人少了,也就把今日支出的錢,并著今日的冊子,一起寫好,準備去陳氏那里匯報,陳氏雖然交給了她一個,管錢管物看著權利很大的事,但是新月明白這是個出力不討好,勞心勞力,還不能有一絲馬虎的事。
顰兒關上了門,新月看著黑下來的天,有些冷的打了個冷顫“姑娘,你可是冷嗎?”
“是有一點,可能是剛從溫暖的屋子里出來的原因,我們走吧,見了陳夫人,我們好回去。”新月把手里的賬本遞給了顰兒,顰兒點點頭,在前面為新月引路,主仆二人行色匆匆的,往正屋去。
到了正屋以后,新月見門口站了兩個眼生的仆從,翠心剛剛從屋里出來,見新月等在門口,于是拉著新月“是我們遠哥回來了,郡主進去便是。”
“好,好。”新月有些進退兩難,但是既然翠心都把自己拉到了這里,也就彎腰從簾子里進去。
見陳氏還是坐在早上的那個地方,她的旁邊坐了一個年輕英俊的少年人,一身銀色的衣服,黑發,皮膚也是健康的小麥色,眼睛炯炯有神,行動舉止頗有行伍之氣,不用猜,這就是陳氏的兒子江遠。
江遠見新月進來,先是一愣,隨后站了起來,拒身一禮“想必這位就是新月郡主吧,在下江遠,見過新月郡主。”
“公子有禮。”新月屈膝,還禮道。
“你來了,來,坐下”陳氏有些疲倦,但見到兒子還是非常開心的,伸手讓新月坐下,新月拘手把冊子遞給她“新月有些事情要回稟,回稟完以后就不打擾夫人和公子了。”
“哪里就這么客氣了。你說吧。”陳氏抬頭看著新月,她便娓娓道來“新月今日一共支出銀兩,一千單二十兩,其中后院裝飾的采辦,瓜果,肉蔬,點心等定金,共八百一十二兩,其余的二百單八兩,有…”
江遠本來在喝茶,對這種后府知識也從不關心,母親留他用晚飯,他自然是沒有離開,有些無聊的聽著新月說的話,雖然是無心聽一聽,但還是聽出來眼前這個女子,把每一筆錢記得都非常的清晰,核銷的非常準確,沒有一絲含糊的地方。
就連一貫嚴格的,自己的母親,也是不住的點了點頭“不錯,就是這些。你來前,賬房已經給我對過了,分毫不差。既然這些錢是你一一記下,寫了條子放出去的,那這些東西明日,后日陸陸續續的就會到,你明日依舊做今日的事,不過另外要一一檢查這些,使錢買來的東西,一一對照,可好?”
“夫人,這些事情,在進府的時候,就會有管家和賬房檢查一遍,若是我再查一遍,如此做,是不是有些矯枉過正?”新月覺得一件貨品查三遍,實在是有些繁雜。
“倒也不是矯枉過正,而是一遍遍的檢查下來,確保萬無一失才對。明日,圣旨就會下來,要忙的事情還有很多,要是有人趁這個空子鉆進來,到不是怕損失一個錢兩個錢的,二是怕有什么大的紕漏,讓我們侯府落了笑話。”新月聽了以后點了點頭“是,是新月想的簡單了。”
“想來你明天也忙不過來,這樣,你上午依然是寫條子,下午的時間再去檢查,這樣你也有休息的時間。”陳氏還是很體貼的說道。
新月點了點頭“是,那沒旁的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今日麻煩你了,晚上好好休息。”陳氏站起來親自送走了新月。
轉過頭來,見自己的兒子有些出神的看著新月的背影,并沒有多想,而是直接說道“這便是你小叔的新夫人,如何?”
江遠聽了以后皺了皺眉“人家是自愿的嗎?”
“怎么不是自愿的?不是自愿的,會過來這里幫我們的忙?不過她算賬,寫字真的是有一把刷子,你以后要找個這么能干的夫人,為娘真的是,能夠合得上眼睛了。”
“娘,你困了嗎?”江遠并沒有把話題往上面扯,而是兜了個圈子,直接把話題扯遠了。
陳氏哭笑不得,有些疲倦的活動了一下腰肢“餓了吧?為娘讓人擺飯?”
“我早就餓了,娘,你還非說要等等,快去上菜吧。”江遠有些不耐煩的拍了拍桌子,陳氏笑著讓人上菜端飯,母子二人開始用飯。
新月這時也終于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這么一趟下來,真的是走她渾身酸痛,她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腳脖,雪兒已經把她引到了門口,王嬤嬤聽到了動靜就迎了出來“姑娘怎么去了這么久?不過飯菜剛剛做好,姑娘正好洗手吃飯。”
“你們是怎么準備飯食的?”新月一邊用銅盆里的熱水洗手,一邊問正在擺碗筷的翡兒。
“回姑娘的話,午后就有廚房的人來問,說晚飯姑娘想吃點兒什么,奴婢們就要了些食材,在小廚房里,鍋碗瓢盆具全,奴婢們就做了飯,想讓姑娘吃的舒服一些。”新月看著烏漆木桌子上的飯菜,一條黃花魚,花刀的地方微微卷起,像小孩的嘴巴一樣,而魚皮下面是蒜瓣一樣的魚肉,一看就十分的新鮮,其他的都是新月常吃的。
“從明日起,早飯用咱們的爐子,煮一些粥米就可以。午飯呢,你們幾個就去大廚房那邊吃飯,我就在前面用了,晚飯的時候,還是吃大廚房送來的菜吧,不用這么麻煩來做給我吃。”新月覺得食材還有單獨為自己準備一份,實在是麻煩,于是就不打算如此。
“姑娘,咱們是來幫忙的,有必要這么委屈自己嗎?”顰兒想起今日午飯的時候,四菜一湯里,其中的兩道菜都非常的油膩,新月是吃不慣,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她吃的很少。
“不過就幾天而已,你們都忙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不用這么多人都陪著。”新月拿起了筷子,準備開始吃飯,就見在門外候著的雪兒走了進來“郡主,將軍在外面,想要進來。”
“快請”新月覺得這江揚腿真的是很長,這自己剛剛拿起筷子他就來了。
江揚進到屋里以后,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飯香,定睛一看,餐桌上擺的吃食,肚子不由得咕嚕一聲。
“將軍一起用一些?”新月試探的問了問。
“也好。”說著,江揚抬起袍子,坐在了新月的旁邊。
顰兒為他準備了碗筷,盛了湯和飯。
江揚一般很少飲酒,而且新月今天剛來,自然也沒有什么酒。
“可還習慣?”江揚喝了一口十分開胃的酸辣銀魚兒湯,頓覺身上一陣暖和。
“嗯,府中上下,被陳夫人打理的井井有條,我不過只是做我分內的事情,其余的事情,并不需要我來多勞動,所以還算習慣。”新月說的是實話,如此大的一場盛事,肯定不止新月忙的這一樁事,陳氏要做的事情肯定比她更多。
“是,這些事情也是大嫂做慣了的,你若是有什么不習慣的,盡管開口。你是來做客人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盡管提出來。”
新月搖了搖頭,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魚肉,放在了嘴里。但是舌尖剛剛接觸這雪白的魚肉,就嘗到了一陣腥味,皺了皺眉,拿起手邊的帕子,把魚肉吐了出來,然后什么都沒說的,繼續吃自己的飯。
江揚知道新月愛吃魚,看他吃的第一口也是魚肉,正想抬起筷子嘗一嘗的時候,發現新月,把剛剛吃進嘴里的魚肉吐了出來。
“這魚有什么不妥嗎?”江揚拿筷子翻了翻魚,沒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只是不太新鮮了,沒什么大事的。將軍您也吃吧。”說著,新月夾起了手邊的這道燴羊肉,味道還是不錯的,是王嬤嬤一貫的手藝。
“怎么,這食材從哪里買的?不新鮮嗎?”江揚夾了一筷子放在嘴里,倒也沒吃出來有什么不妥。
“沒有,是我太過敏感。而且我常吃魚,今日可能吃膩了。將軍走的時候還帶著愁容,回來的時候卻顯得輕松一點,可是事情解決了?”新月岔開了話題,江揚沒有再追問,跟新月說起了白日的事情“其實今日我是奉父親之命,與其他三位將軍進宮,去請求陛下,不要這么嚴厲的處置你的哥哥的。”
“啊?”這倒是新月從來沒有想過的,江家和其他三位將軍一起去為自己的哥哥求情,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大的人情。
“陛下怎么說?”新月有些急切的問。
“陛下畢竟是新泰的親舅舅,他本來已經擬定旨意,要將你的兄嫂和兩個孩子圈禁,但是你的哥哥現在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若是這個年紀就失去了拼搏的機會,恐怕會對他的斗志和心智,都會是很沉重的打擊。所以陛下想著,圈禁滿一年以后,就放你大哥出來,繼續在我父親的麾下效力,不過他的官位要降一些,好在新泰這幾年爬的快一些,就算是官位被降,也依然可以從頭來過,不算辜負。”
“真的?”新月覺得自己的夢里還是有出錯的地方的,因為在自己的夢里,一直到自己被雞湯毒死,自己的哥哥依然被圈禁在府里,徐新泰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五年的圈禁生活一定磨去了他大半的心志,就算是被放出來,人可能也廢了,不過只關一年,還可以在軍中效力的話,他一定可以再煥發新的斗志的。
新月點了點頭“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這樣自然是好的,有你哥哥在,你的日子過的也踏實一些。雖然你們兄妹兩個人,在外人眼里看上去一點也不親厚,可是我知道你沒少回他的事情奔波,你一慣不愿意跟晉王扯上關系,這次晉王也在一旁,替你大哥說了不少話,還被陛下訓責了一番,如此,才有了現在的局面。你可真的要好好的謝謝他。”新月聽了以后,沒想到容映會為自己的大哥說話,一時心緒有些飄飛,走了神。
“這湯不錯,再來一碗,新月你呢?”江揚見新月的湯碗也空了,見她的時候卻發現她在發呆,于是拿手在她臉前晃了晃。
新月定睛一看,找回精神“嗯,我已經吃飽了,就不喝湯。今日之事還真的要謝謝將軍您和其他三位將軍,等這里的差事一了,還請將軍帶著新月一去拜會這三位將軍。”
“你說這里的事情是差事?”江揚有些失神的問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陳夫人交給我的差事,既然答應了,就要好好做好。”新月又想用自己擅長的把話題岔開,江揚卻一反常態的展眉一笑“確實,于你來講是個差事,那你可要好好的當差,就算是報答,今日我在大殿上為你哥哥說話的恩情。”
江揚確實要成熟的許多,他甚至比容映還要成熟,所以他非常看得開新月的回答,而且一點想要強求新月的意思都沒有,如此,與這種人相處甚是舒服,也會感覺到他的周道,只是…
新月一想到,要不就干脆與他生活在一起的時候,自己的心上,總是會打一個問號,她所期待的東西不多,可是就連其中的一些也要放棄的話,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如此大方。
如此,新月依然不愿意,回應莊老夫人,陳氏,甚至是江揚話里話外的暗示,她就是這么倔強。
“對了,我今天見到了羅夫人。”新月不知為何,想要提起這位夫人。
“你們兩個人說話了?”江揚有一些意外,因為他很了解自己的妾室,她實在不像是一個會主動搭話的人,而心悅自然不會主動找這個麻煩。
“沒有,只是遠遠的看到。也聽老夫人提起了幾句,覺得這個女子甚是執拗,將軍可安慰過她?”
江揚一聽新月提起,有些感慨的說“早些年,她剛剛失去孩子的時候,我也盡我的全力安撫,夫人也是一樣。只是后來夫人去了,我也是自顧不暇,深陷悲痛,所以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交流,就少之更少了。她倒是一貫照顧我和楓兒,我在這后府里,也給她足夠的尊重和自由,能活的舒坦一些,也是好的吧。”
新月聽了以后點點頭“倒也是這個道理。一個人的心死了,別人做太多也沒什么用,反而是一遍又一遍的戳痛她傷口,不過我見她并不是對你全然無情,她主動來看我,雖然只是躲在暗處,但是我看她那眼神,也是帶著敵意的呢。沒有哪個女人會甘愿讓出自己的丈夫。不如今日飯后,將軍去看看羅夫人吧。”
江揚吃飯的手一滯,本來就打算這么應下,片刻,卻忍不住的開口道“這些話如果從一個妻子的口里,說給丈夫聽,讓他去安慰有喪子之痛的妾室,確實是無可厚非,也是妻子大度。可是新月,這些事,如今還不是你的事。”
新月聽了以后,先是臉上一紅,覺得他說的是有道理的,自己今日在江家一天,做了一些決定,做了一些事情。就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定位了。
江揚看到了新月的局促,同時,他也知道新月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所以并沒有急著安慰,而是給她充足的時間想明白。這是他的優點,什么事情,即使說百遍,對方看不透,也是沒有什么用的,可是有些事情說一遍,對方有足夠的悟性,她就不會,重蹈覆轍。新月就是這樣聰明的人。
于是她不急不惱的點了點頭“是,是新月逾矩了。”
“我與她之間的事情,一時間也難以說清楚,以后慢慢來吧。既然吃飽了,就讓人把飯菜撤了吧。來人…”
新月剛剛放下筷子。江揚的仆從就從外面進來。
“將軍,有什么吩咐?”
江揚指著眼前的這條魚,對仆從說“端著他去大廚房,誰買的這條魚讓他全部吃干凈,一根魚刺都不準吐。如果不從,立刻趕出府去。”
“你,你這是做什么?”新月見江揚的臉色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