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又回頭看了一眼,這次跟那個偷看自己的婦人對了個正著,只見的婦人有些慌張,趕緊移開了目光,就又忍不住好奇看了過來,發現新月還在看她,只得有些局促地轉過身,走了。
只見那姓羅的夫人,身條纖細,個頭不高,容貌也算得上是清麗,一雙眼睛也是烏黑有神,當得上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只是,新月對江揚的后府也是有些耳聞的,自從他的正室夫人去世以后,他就一步后府也不進了。
他的幾個妾室里,兩個伺候他不過一年的妾室,他送出了府。
剩下的兩個伺候他的時間久了,都不肯離去,所以就留了下來。
姓羅的這位夫人,與江揚和新月的父親都頗有淵源。
江揚現在身居高位,雖然與他那位戰功卓著,又是太后弟弟的父親脫不了干系,但他十四歲從軍,從一個小小的士兵做起,一直到今天,封侯在即,他身負的功勞,都是他自己一刀一槍搏命而來的。
羅夫人的哥哥羅毅,當年與江揚一起參軍,投身與新月父親的隊伍之下,二人關系非常好,也得到了新月的父親的照顧。
二人一直在軍中同吃同住,一直到第二年的時候,新月的父親戰死,而羅毅也在這場大戰中,舍身救了江揚一命,臨去前托付江揚照顧自己的老母和妹妹。
江揚就一直遵守著這個諾言,為羅毅的母親養老送終,其母去世后,羅家就剩下羅夫人一個孤女,雖然江揚想為她找一門好的親事,但羅夫人求到了莊老夫人眼前,由莊老夫人做主,聘給了江揚為妾,彼時江揚的正室張夫人還沒有進門。
后來,張夫人入門后,知道了羅氏的遭遇,對她也是十分照顧的,羅氏也算是個老實本分的,對張氏也是恭順。
本來有過一次孕,誰知快要臨盆的時候,聞聽江揚在戰場上,下落不明一時驚悸,早產后,孩子太虛弱了,沒能活多久,就早逝了。
從那以后,羅氏就深居簡出,在后屋中置放了佛堂,對江揚也是疏遠了不少,不過江揚還是因為答應了故友,好好地照顧她,張夫人也是寬厚的,從不曾虧待。
張夫人逝去后,江揚就把家中后府之事交給了他的大嫂陳氏去管了,所以她過的也還是不錯的。
想她本來也是得江揚寵愛和尊重的,是因為忘不了孩子,有了心結,所以才開始疏遠江揚,現在卻又對新月感興趣。
所以新月問了雪兒一句“羅夫人對將軍好嗎?”
“夫人是將軍的妾室,對將軍自然是好的,將軍和少爺的四時衣物,補品藥物,都是夫人親自準備的。還有將軍每次回營,尤其是上戰場的時候,夫人禁食,念經三日,乞求將軍能夠凱旋。”雪兒對這位羅氏的評價還是很高的,新月想起剛才那雙烏黑的眼睛,第一眼覺得,也還算是個溫和良善的人。
“姑娘,這羅夫人真是個好人呢。”顰兒從旁說道。
新月點點頭“是啊。”
轉過回廊,新月回頭又看了一眼自己剛剛走過來的路,卻沒有再見那位羅夫人,新月向前看,卻見已經到了正院,新月覺得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先去拜會莊老夫人的,所以轉眼,就走到了前庭的正院,二門處站著一個干凈利索的婦人,四十出頭,還算年輕,一頭黑發也梳的油亮,拘手對新月一禮“郡主,您來了。”
“姑姑有禮的,老夫人可在,我前來拜會”新月欠了欠身,還了禮。
那婦人有些吃驚,新月本不用向她這樣的人請安的,遂對新月有了好感,笑道“是,老夫人剛剛用過早飯,正在習字,等郡主呢。”
“那勞煩姑姑帶路。”新月點點頭,就跟著那姑姑向著正院去了。
“還未問姑姑名諱?”新月上次來,并未見這個婦人,但見她也是在這院子里做熟,有些地位的姑姑,所以問了一嘴。
“奴婢家中姓白,是李夫人貼身的周嬤嬤的兒媳”
“原來是白姑姑”新月又是欠身一禮。
白姑姑有些受寵若驚,也趕緊還禮,說話間,就已經走到了莊老夫人的門前。
周嬤嬤遠遠地看到了這些,眼神一沉,臉上的笑意也浮現了起來“郡主您來了,夫人剛才還問呢。”
“讓嬤嬤久候,還請嬤嬤通傳”新月依然淺淺一禮,禮數周到也不失身份。
“是新月嗎?”屋內傳來莊老夫人的聲音,新月應道“是,是新月。”
“快進來,快進來。”莊老夫人說完,周嬤嬤立時引了新月進去,一進門,新月聞到了很濃的墨香,這墨香微微帶著一些松油的味道,還有絲絲火氣,于是開口道“老夫人可是剛剛開了一方新墨,這味道我進門就聞到了。”
“不錯,不錯,還是年輕人的鼻子尖,我這墨早起就開了,味道早就淡了,你竟還聞得出來,來,看看。”說著,莊老夫人伸手,拿起置在硯臺上,已經快要干的墨塊。
新月伸手,只是指間一觸,就感覺到了這墨的厚重,還有著濃郁的松油香,看著墨面上的金漆,新月還一時拿不準,這是什么地方的墨。
“哦,這就把你考住了?”莊老夫人有些奇怪,她本以為新月一眼就能認出來,不過看新月這困惑的樣子,倒像是卡殼了。
“這倒是難倒小女了。小女一聞這松油味,就覺是徽州的松油墨,但是這上面的金漆和內刻,卻又有幾分膠州墨的神韻,只是,膠州產小墨,這墨塊沉甸甸的,一時間真是難以分別啊。”新月一幅技不如人的把手里的墨塊,雙手奉給莊老夫人,莊老夫人伸手接了過來,看的出來,她見新月不知道,反而更高興,于是說道“這是沿州的炭墨,墨水寫在紙上,木炭一般黝黑,出筆也不粘紙。也難怪你不認識,這是以前的老墨了,你年紀輕,不識得,因為現在的制作工藝改良了,已經少有人做這種兼具兩地特色的墨塊了。我也是年前收了兩塊,本想著放起來,但是怎么也放不住,一個心癢,就把它開了,來,你也寫兩個字看看。”
新月見推辭不過,于是拿起一邊一只干凈的毛筆,淺沾了墨水,在紙上,寫了“和樂”二字。
“字跡修長,頗有風骨,不錯,不錯。”莊老夫人看著新月的字,點點頭。
新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倒是在您面前班門弄斧了。所以小女一早準備了禮物,來為自己遮羞。這是去歲的整理庫房的時候,偶然找出來的兩副張道元的墨寶,小女想著老夫人您一定喜歡,就一并帶過來了。”
張道元是先帝時,很有名的書法家,想來莊老夫人也聽說過,也會喜歡,果然,莊老夫人一見畫軸展開,點點頭“是,是道元先生的真跡,你有心的。”
“小女初見老夫人的墨寶,見夫人的字上圓,下部卻很有張道元之風,想來,夫人習過道元先生的字?”
莊老夫人點點頭“初初寫字時,女先生給我的,就是一本道元先生的字帖,習字多年,也不過才學了個下半邊,最難的,還是沒能學會。”
新月雖然并不怎么懂書法,但是投其所好總是沒錯的,莊老夫人也在與新月一次又一次的接觸下,越來越覺得新月不錯,尤其是這兩幅張道元的書法。
習過字,莊老夫人洗過手,拉著要告辭的新月,非得和她喝杯茶,新月也只得作陪,坐在一邊,想來莊老夫人是有話與自己說。
“這次叫你來,還真是麻煩你了。只是啊,家中這許久沒有這么大的事情了,上次家中封侯這樣的喜事,贊兒不過還在我的懷中抱著。只是如今,我卻已經年老了,實在是忙不過來。本來想叫了北府的人來,只是北府的侯爺臥床了,怕是也快不行了,身邊離不得人,她們都得伺候著,就過不來了。不過,說到底,也是咱們侯府的事情,倒也不要再麻煩大嫂子二弟妹的了。你和你大…贊哥家嫂子,就足夠了。”莊老夫人不像是會說胡話的人,這隨意的態度,讓新月聽了雖然自皺眉,但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點點頭“是”
“你也是第一次經識這樣的事情,多聽你贊哥家嫂子的,她是溫厚的人,你們有商有量,定能把這事辦好,辦妥的。”
新月苦笑,自己的父親,與江贊跟親兄弟一般的交好,就差拜把子歃血為盟了,現在莊老夫人一口一個贊哥家嫂子,真不知道是誰丟了體面和吃虧。
莊老夫人看著新月臉上的笑容,也是收斂了三分,對新月說“你也不必惶恐,這樣的事,總是要經歷過,才叫長見識。”
“是,這樣封侯的大喜事,小女倒是從未從未經歷過。倒是姑姑姑丈,瑤兒成婚這樣的事情,辦過一些,倒也不算是什么都不懂,陳夫人盡管差遣即可。”新月加重了“陳夫人”的音調,而莊老夫人聽到的,卻是新月提起,以前在豫王府里做的事情,眼神微微有些差別,但是也因為人老成精,并不會被人察覺。
新月本來就是想要惹怒莊老夫人,才會說這一道的,眼神中帶笑,倒顯得更加刺眼。
“過去的事情,提他做什么。”
“是,自然是不必提的。只是怕小女沒有經識過大事”
莊老夫人聽了這話,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新月這是拿她自己的話,堵她自己。
新月卻笑了,見刺激夠了莊老夫人,也就立刻扯開了話題“剛才一路過來,遇見了一位羅夫人,說起來,這位羅夫人,也是伺候將軍久了的人,不如邀她一起,幫襯著陳夫人。也比我這個外人來,兩眼一抹黑的強。”
“你說揚兒妾室啊,說起來,她倒也是個合適的,只是,她為人太執拗了。揚兒的正妻在時,也常常勸她,還會再有孩子的,但她就是不肯讓自己過愉快舒心的日子,推拒揚兒,說自己對不起死去的孩子,年歲不大,卻把自己活的像個庵寺里的姑子一樣。”
莊老夫人這話也算是客觀,說的跟新月觀察出來的也差不多,二人之間,也因為說了別的事,而緩和了一下,剛才有些生硬的關系。
新月聽后,對這個羅氏多了幾分了解之余,還有了幾分欽佩,這也是個,按照自己想法,活著的女子啊。
“說了好一會話了,茶都要涼了,快喝吧。”莊老夫人到底還是認可新月的,對她剛才的話,也選擇了“包容”,于是又與新月熱絡了起來。
“是”說著,新月端起茶盞,是新月喜歡的鐵觀音,眼神也有些悲涼,這莊老夫人說到底,對自己還是不錯的,只是自己怕辜負啊。
喝過茶,新月以不好讓陳氏等著自己為由,就告退離開了莊老夫人的房間。
新月剛走,莊老夫人看著新月坐的旁邊桌子上,那還冒著一縷青煙的茶,周嬤嬤端了起來,放在了小丫頭的茶盤上,讓她收了下去。
“你說…”莊老夫人眼神一沉,對周嬤嬤說道。
“夫人請說”周嬤嬤俯身過來。
“這個丫頭,還真是厲害。軟硬不吃,就是不肯松口,承認是我們家的人,讓我一時拿不準要怎么對她。”莊老夫人說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周嬤嬤想了想,開口道“這位郡主,從進您的院子,就對咱們院子里,每一個和她說話的人,畢恭畢敬。對老奴的兒媳,也是禮敬有佳,想來是想要與您搞好關系的。”
“她那里是想要和我搞好關系,而是想與你,你兒媳婦這幾個,在我面前,說得上話的嬤嬤的支持。她在贊兒媳婦手底下,怕是以為贊兒媳婦會刁難她,所以先拉著你們,給她充場面,再不然,就干脆讓我,出面給她撐腰。雖然這后府的事情,都由贊兒媳婦再管,可是她再大,也打不過我去,這丫頭,真的是好謀算,一進府,就打定了這樣的主意。”莊老夫人還是一眼就看穿了新月的想法做法,不過對她也是夸獎有佳。
“那夫人您,可要交代吩咐什么?”周嬤嬤都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莊老夫人搖頭“別管,她若是需要你行方便,你也行即可,她有分寸的。”
“那大少夫人那里?”周嬤嬤問。
“贊兒媳婦也是很分寸的,而且她也很喜歡新月,應該不會為難的。”莊老夫人說話,伸手撫了撫額,道了聲“還真是冤孽啊。我都這把年紀了,還在為兒子操心。”
“是夫人您慈心。”周嬤嬤為莊老夫人奉上新茶,伸手為莊老夫人松泛了一下疼痛的頭“而且,這新月郡主不像是個跋扈的,以后啊,定會和大少夫人一起,好好孝順您的。”
“我倒是不用她孝順我,只要她好好地跟揚兒過日子,揚兒的后府有她在,一定裨益良多啊。有些女子,她可能并不事伺候公婆,照看子女等事,但她就是與男子,又如同虎翼一樣的幫助。這徐新月,豫王府算是看走眼了,把她放給了咱們。”說著,莊老夫人不怒反笑,周嬤嬤知道此時莊老夫人是心情好的,也就沒再說什么。
新月走出莊老夫人的院子,離左側陳氏所在的院子就不遠了,她卻提前感覺到了一陣疲倦,顰兒從后面扶住了新月“姑娘,沒事嗎?”
新月搖頭“沒事,只是有些腳酸。”
“郡主是走累了吧,這一條路就算是我們這些做慣了話的奴婢走,這一趟下來也是覺得累的,郡主金枝玉葉,自然會有些腳酸,不過前面就到大夫人的院子了。”說著,雪兒停在了一處耳門前,敲了敲門,立刻有人來應,出來的,是陳氏身邊,很是眼熟的劉嬤嬤,欠身給新月一禮“郡主來了。”
“嬤嬤久候,陳夫人也等一會了吧。”新月有些愧疚的說。
“我們夫人已經知道郡主去拜會老夫人了,想來是會來遲一些。郡主請吧。”說著,劉嬤嬤熟絡的把新月迎了進來。
新月跟在劉嬤嬤身后,進到了院子。
這左院要比江揚的院子大了一圈不止,不過江贊是大哥,兒女也多,自然是要住大屋的,這院子被陳氏打理的不錯,各處都顯得大氣有雅致,很符合江贊文人的氣質。
進到正屋,劉嬤嬤直接打了簾子,引著新月進來,還沒進門,新月就聽到了說話的聲音,細細一看,是陳氏已經開始吩咐個婆子管事了,新月來了,抬頭笑,然后才站了起來“你來了。”
“是新月來遲了,夫人您這里都開始了。”
“不遲,不遲,來,快坐下吧,可用飯了?”陳氏熱情的問。
“已經用過飯了,夫人您繼續,有什么用得著新月的地方盡管開口。”
“好,你先喝茶,聽他們先說一說。”
“是”新月端起茶盞,這一路走來,自己還真是有些累了。
“你繼續吧”陳氏指著其中一個婆子說道。
“是。奴婢是點心廚房的管事,夫人粗擬的單子上,男客有一百人余,女客也有二三百人余,奴婢先請外面的店鋪幫忙,做一部分送進來,不然的話,依奴婢手下的這些人,是做不出來這么多點心的。”那婆子雙手一攤,聽陳氏給她回復。
陳氏見第一件事就是這樣頭疼的事,這年節剛過,明日又是元宵節,這京中好一些的糕點鋪子,自己的生意都不一定做的過來,更何況是接別家的宴席了。
“新月,你可知道什么做點心好吃,又能接單子的店嗎?”陳氏突然想起,以前進宮的時候,聽太后夸贊起新月的時候,說起過她是個有孝心的,送的點心都是太后喜歡的口味,如此,或許她知道些什么呢。
新月沒想到這第一件事情,陳氏就問自己,一時分不清楚她是真的有求于自己,還是客氣,于是嘗試著問“我倒是常吃大果店的糕點,這店里以米食,炸物出名,但其實做的酥果和蜜餞也是不錯的,而且他們平時不太做酥果和蜜餞,所以不會有需要等待的時候。”
“好,你一會就去大果店里打聽打聽。”陳氏聽后,立刻拍板。
新月皺眉,后立刻想通,在這些迫在眉睫的事情上,陳氏是真的沒有心思和自己玩什么花招,于是也就放下了心來。
“廚房呢?可有什么難處?”陳氏又問。
“回夫人的話,在下從附近的天香樓,味美閣都借了人,而且冷菜都已經外包給了天香樓的大廚來做,只是咱們的廚房地方有限,鍋灶不太夠用,請示夫人是立刻新做爐灶,還是有別的吩咐。”
“這爐灶是要新做。可是廚房就這么大,肯定要把爐子支在外面,用一次就要拆了,所廢的銀錢多不說,還有可能忙中出亂,你去問問那兩個酒樓,能不能從他們的爐灶中做了菜,送來。”
“夫人,不可。這次所要宴請的人多,但大都是有頭有臉,身份貴重的人。這些菜食,尤其是熱菜,一定要在咱們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好才行,不然的話,難免會有紕漏啊。”新月說完,四下看了看,尤其是著重看了一下陳氏的臉色,看她的反應。
陳氏先是蹙眉,隨后覺得新月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所以,心下一橫“你們把北墻的那片空地收拾出來,從上面支起幾個爐灶來,那個地方本來就是靠近廚房的一塊空地,等事過了以后,也可以留下,以后再有事就可以還用了。”
“是”這事解決以后,陳氏贊許的看了新月一眼,新月還一時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緊接著,采買,灑掃等事一一說定,新月也多少說了一些自己的建議,陳氏倒也松緊有序,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一個時辰都沒到,就差不多安排完了。
新月看著陳氏頭上細密的汗水,想來她也是很緊張的,這大家的夫人,還真不是個簡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