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給顰兒使了個眼色,顰兒立刻就去結賬。
王嬤嬤站起來后,彎腰扶起了新月,新月笑,對季飛宇說道“季老板,我們已經吃完了,您慢慢的吃。”
說著,新月欠身準備離開,季飛宇就趕緊站了起來,他的表情甚是不虞,皺著眉,低著頭,卻不再說一句話。
新月看了一眼王嬤嬤,王嬤嬤卻依然堅持,拉著新月向外面走,走至門口,顰兒正用干凈的棉布,裝著老板娘剛剛烙出來的麻餅,然后新月走到顰兒身邊,低聲的跟顰兒說了兩句。
回到車上,新月屁股還沒碰到墊子,王嬤嬤立刻開口道“姑娘,行止有序,敬慎為本,您今日,做的實在是太過了,您怎么可以跟一個商賈男子同桌吃飯呢?”
新月坐穩了以后,淡淡的看了王嬤嬤一眼“那我就可以跟江將軍,晉王,甚至是梁國太子一桌吃飯了?”
“奴婢是讓您注意自己的身份,和珍惜您的名聲和地位。”王嬤嬤聽新月這么說,也想起新月再過去幾個月里,也有許多像今日這樣的逾矩的行為,看來也是自己的錯失,沒有及時的進行規勸。
“我一個二嫁之女,還有什么好名聲”新月有些生氣的自棄,別過臉去不理王嬤嬤。
“姑娘,您也不用自暴自棄,您就算是二嫁之女又如何,不又被江家聘為妻了?一切都是因為您…”
“姑娘,這是季公子給您的謝禮。”顰兒還沒進馬車,就對著車里的新月說道,說著,掀開了車簾,露出了手里的一個精致的盒子。
“這是何物?”新月故意岔開了話題,不想再聽王嬤嬤的說教。
“季老板說他剛剛從蘇州一帶回來,帶來了一些在那邊時新的花樣帕子,姑娘的這方帕子,就是他見的,最獨特新鮮的一方,本來也是想送給姑娘的,今日既然遇到了,自然就送給姑娘了。”說著,顰兒就將盒子遞給了新月。
新月仔細看了看這跟帕子一般大小的盒子,心里想這得是多不同凡響的帕子,用這么精細的盒子裝著,定是十分的精美。新月看了好一會,都沒找到打開的關竅。
顯然,顰兒剛才在外面也是被難住了,而季飛宇肯定教她了,所以顰兒伸出一只手指,按了一邊上,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如同一顆金豆的裝飾,只見那金豆被她按了進去,這個只有一個指節厚的盒子,蓋子就彈了出來。
王嬤嬤也不說教了,也是有些好奇的探過頭來。
新月一看,就道“這也太奢華了,告訴季老板,我不能收。”
只見這盒中裝著的,是一方玉影綢的帕子,玉影綢一聽名字,就知是如同玉的表面一樣的布料,是用把玉石研磨成沫,混入魚膠,制作成比頭發絲還要細的玉線,和蠶絲同織成布。因為玉線,要比蠶絲有韌性,需要極好的蠶絲才可與之同織,百金怕是也做一匹,只是這小小的一方,也比這樣一塊金子值錢。更難得的,上面的花紋并不是繡上的,而是先是將絲染成,一氣呵成。新月細細看著,這是碎銀花紋,是極好,又清麗的花紋,邊上用金線鉤織而成,這么一方帕子拿在手里,都有些沉甸甸的。新月嘆氣“這怕是皇后娘娘,也用不了這么華貴的東西啊。”
“既然已經送給了姑娘,這便就是姑娘的了,而且姑娘還請了在下用了早飯,在下雖然是商賈,還是下九流出來的,但依舊明白,禮尚往來和別人敬我一尺我必還與一丈這種淺顯的道理。”季緋羽說完,新月看了一眼王嬤嬤,最后一句,就是說與王嬤嬤聽得。
“本是小女的仆從對公子不敬,還請公子不要見怪。”
“你的嬤嬤自然是為你好的,在下,確實是,身份低微,不配與姑娘結交,而且還會害的姑娘,您的名聲掃地。或許,就算是在下換了一個身份,依然還是最…”
“公子,我們姑娘要走了,您知道這其中的事情就好。既然您已經還過我們姑娘的人情,那咱們就互不相欠了。還請公子,以后…”
“嬤嬤,您這是在干什么?”新月拉住王嬤嬤,王嬤嬤看了新月一眼,甩開了她的手。
新月撩開了車窗,看著有些落寞,站在那里準備離開的季飛宇,新月笑了笑,季飛宇也看見了新月,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是明白新月的意思的。
車夫上前,馬車開始駛動,新月看了一眼王嬤嬤,皺眉道“嬤嬤,您怎么越來越頑固了呢?是不是這次進宮,太后與您說了什么?”
王嬤嬤看著新月玉一樣的臉龐,和她額上,細細看還是非常明顯,如同美玉上的瑕疵樣的傷疤,點了點頭“太后是說了些話,但奴婢覺得太后說的非常對。奴婢也覺得,姑娘您嫁入江家,已經是您最好的歸宿了,奴婢不能讓其他的事情,毀了這段美事。”
“嬤嬤,您真覺得,我嫁入江家是好事?”新月垂了一口氣,太后真的不愧是做到了太后的女人,這說服人的功夫一流,原本王嬤嬤雖然對自己也嚴格,但絕對不會逼迫新月做,她不喜歡的事情。而且只要是新月下定決心的事情,她都會支持到底,可是這次江家的事情,王嬤嬤卻堅持極了。
新月自然不會跟王嬤嬤硬碰硬,這不是往關心自己的人心上捅刀子,于是新月換了一種說話,淡淡的問“嬤嬤覺得我能再嫁江家,是咱們高攀了?”
“老奴自然不是這個意思,誰娶了姑娘你,都是祖墳冒青煙的好事,老奴只是希望姑娘,不辜負你的高貴的血統。那些覺得您不自足,居然和豫小王爺和離的人,怕是忘了,您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父母雙亡,哥哥不在意,跟孤兒差不多的人?這么看,我與剛才的季老板,反而是更加的相配。嬤嬤,大家族的婚姻,那里是您想的,門當戶對那么簡單。門當戶對,這門戶相當,就代表著互有裨益。我的父母已經去世了,就連一直庇護我的豫王世子夫婦也已經不在了。我的哥哥也下了獄,終陛下這一朝,怕是都不會被重用的。江家,因為是太后的母家,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還有就是莊老夫人對我的那幾分欣賞,才肯愿意接納我的。以后,我真的嫁給了江揚,外面場上過不去的時候,你看她們還是現在這幅和顏悅色的臉嗎?今日讓我們過去,是,是以江家的人的身份,過去幫忙。可我若是個未嫁之女,這樣拋頭露臉的事情,別說是他們,就是太后也不會愿意的。還有,陳氏這是在對我的敲打,您還沒有看出來嗎?”新月也不是沒有想過,嫁給江揚,但也僅僅是想了片刻而已,嫁于了江揚,江家這種不輸于豫王的世家,有一位二嫁之身的正妻,肯定會被多邊詬病,在陛下這朝,或許還沒人當著面說些什么,那萬一陛下太后。這些為新月撐腰的人沒了以后呢?
“我自豫王府出來后,就沒想過再嫁高門。不然,只是被戳脊梁骨,我這很快被戳死了。我若是去交際,難免會被拿來,跟豫小王妃比較,若是生子,什么難聽的話,都會涌過來。我若是非要嫁人,那我還不如嫁給商賈,戲子,身份,地位?這天下間,豈有永遠屹立不倒之山?豫王與我說的,我的存在,是豫王府的保命符,可是他們沒了我,不也是,繼續站立在天地之間。嬤嬤,這些話我不能跟太后說,因為她是將死之人,我能做的,就是滿足她的所求所愿。等到她閉上了眼睛,我這差事算是交差了。”說著,新月有些心中凄然,自己一貫不愛抱怨,只是做人不能隨心所欲的過,那為何要做人呢?
王嬤嬤沉默,她看得出新月心中的憤憤,也驚訝于新月通達的看法“太后說的沒錯,你啊,太過早慧,一些人三十二十年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你就好像都經識過一遍似的。可是,姑娘啊,您看就算高貴如太后,皇后,她們的人生,也是滿目瘡痍,不堪回首的。但每一個女子,都是這么過來的。您就算是有男子般雄心壯志,也是走不出這四方天對女子的桎梏的。”
新月搖頭“我不想做太后,做皇后。我只想要做我自己。我只想要按照我自己的喜悲好好地生活下去。既然沒人走,那我就做走這路的第一個人。”
“那奴婢就陪著姑娘。”顰兒說著,拉住了新月的胳膊。
王嬤嬤瞪了一眼瞎摻和的顰兒,但是,她并沒有再反駁新月,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玉一樣的臉頰,然后拿起新月捧著的手帕,擦了擦她眼角的淚。
“嬤嬤,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好東西啊,就這么用了”顰兒有些心疼,但是新月卻破涕為笑了,只聽王嬤嬤說“這再好的物件,做來也是拿來用的,不能用,還做它干什么?”
新月笑著點點頭“是,帕子就是制來用的,只是這帕子,就算是價值連城又如何,還不如棉帕子吸水,而且這玉線生硬,掛的我臉疼。”
顰兒看了看新月的眼下,果然被這帕子刮的紅了起來“看來,貴的也不一定是好的。”
“是啊,華而不實,徒勞無功,這帕子,真真是無用的,收起來吧。”說著,新月把裝帕子的盒子遞給了顰兒,顰兒接了過來,好好地收在了包袱里。
王嬤嬤伸手拉住了新月的手,她年紀大了,血氣弱,手也有些涼,新月反手握住,為她暖手“嬤嬤,我必會過好的人生的。”
“這一點,老奴從沒有懷疑過。”王嬤嬤笑了笑,算是默認了新月的想法,新月很是高興,笑容也加深了不少。
說話間,江家就已經到了。
新月倒抽了一口冷氣,與王嬤嬤對視一眼,王嬤嬤眼中帶著幾分譏諷,低聲的對新月說“她們還敢敲打姑娘您,看老奴的吧。”
“是,有嬤嬤在,我就安心了。”新月點點頭,就彎腰從顰兒打著的簾子間,走出了馬車。
昌都候江家的府邸分了三個部分,新月上次來,就看的清楚,正屋住著江老侯爺,莊老夫人夫婦二人,左側是江贊和陳氏,及其兒女們的居所,右側是江揚的院落。
三座院落各自有門,平時分別來拜訪的話,可以從分開的門里,不驚動其他兩家,就可以直接進去。現在新月的馬車,就是停到了江揚的右府的門口。
如今江揚即將要封侯,封侯之后,就會有新的居所,想來也不會與昌都候府離得太遠,新月四下看了看,一眼就看見左側的那座門前有兩只石獅子的豪府。
新月皺了皺眉,這是原本的蕭貴妃的母家,如今抄家封府,空置這么多年,又離得江家右府這么近,想來,是要賞賜給江揚的。
只是,在新月的夢里,容映登基后第一件事情,就為舅舅翻了案,恢復了舅舅的官位身份,自己怎么沒有記憶,蕭家的侯府還遷到了別處,那原本住在這府里的江揚呢?
新月皺眉,卻聽到了有人叫她“新月,你來了。”
“我問你,陛下可說要賞賜那里的侯府給你?”新月定睛一看到了江揚,就立刻走了上去,江揚嚇了一跳,但他也是淡定之人,想了想道“我上請了陛下不要另賜予我侯府,只需將這右府外的地,賞賜給我,我自這空地上,再建一座與后面的昌都候府相連的侯府即可。”
“那這個呢?”新月有些忌諱的指了指眼前的蕭家侯府。
江揚眼神深邃,片刻道“這座府邸,怕是不久就會有人了。我還是不要找這個麻煩了,是我搬出去啊,還是他們搬到別的地方都不好,所以我還不如不動它。”
“是了,您這么想就對了。”新月點點頭。
“而且,我覺得你,肯定不會喜歡住已經蓋好的,別人已經住過的地方。”
“什么?”江揚說得很小聲,新月也在走神,所以并沒有聽清江揚說了什么。
江揚搖頭“沒什么,來,進來吧。”
只見江揚伸手,新月抬頭看著這扇不大但極具威嚴的門,笑了笑“好。”
這還是新月第一次到江揚這邊的院子來,江揚見新月有些陌生,于是就走的慢一些,還為她解釋了一番“這是正屋,我平時不會住在這里,這屋子從我沒出生,就有了,冬天冷,夏天熱,沒有一點好處。正屋后面,左側是我的院子,旁邊是江楓的院子,我們父子住在一側,右邊是我的兩個妾室所在的院子,那邊也有幾個空閑的院子,我就把你安排在了其中的一個院子,我帶你過去看看吧。”
新月點點頭,一直與江揚接觸,倒是晚了他還有兩個妾室,見新月有些若有所思,江揚道“你倒不用過度憂慮,她們都是很好相處的人。”
新月皺眉,自己也沒有在想和她們相處的事情啊。
“怎么了?”江揚見新月走神,步子都慢了下來。
新月搖頭“沒有,我們走吧。安頓下去,還要去見陳夫人呢。”
“陳夫人?你是說大嫂?”江揚察覺到新月言語中的疏遠。
“是啊”新月打起精神,笑了笑看著江揚,江揚總覺得新月哪里不同,卻實在無從察覺。
經過一條走廊,新月經過了兩個開著門的院子,院子里有人住,想來是他的兩個妾室所在的院子,再往里走了四五十米,兀自出現了一個墻壁,細看才知道這已經到了這個府邸的最深處,繞過這面墻,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躍然眼前。
紅翠二色的門,上面的銅釘,也換成了一左一右兩個門響,門響的花紋,竟然是有些憨態可掬的獅子的樣子,新月伸手摸了摸獅子嘴里銜著的銅環“這門響竟如此別致?”
“這也是自這府邸賞賜下來的時候,就有的。我的夫人…麗云還打聽了一番,說是這里是原來的主人家,女兒的院子,因為這小女兒一看到門上的獅子就嚇哭了,于是就找了工匠,專門澆筑了這樣的門響,你看”說著,江揚伸手,按了按那獅子的眼睛,居然可以如同活的一般動彈。
新月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門響,不由得笑了“這還真是有趣。”
“是啊,麗云之前一直說,如果…抱歉,你這一路來,肯定累了吧,來,快進來。”江揚說起他的亡妻麗云,就有些失神,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也是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多了。
然后一把推來了院門,引著新月進了來“你就先在這院子住下,從這個院子后面有個門,門后有長廊,可以直接與其他兩個院子相連,來人…”
江揚話音剛落,就從院中走出兩個梳著雙丫垂頭的侍女走了出去。
“這兩個侍女都是我這府里的老人了,你要去什么地方,讓她們引路,有什么吩咐,也讓她們去辦即可。”
“江將軍,你可是有什么急事?”新月見他說話的速度也快了,想來是有什么約定。
“外府還有些公事,不過不是什么緊要的,我先帶你進去?”
“有這兩個姑娘在就夠了,將軍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安頓好了,就去拜見陳夫人,然后就開始聽她所用了。”
“既如此…”江揚覺得自己在,新月也不一定會舒服,也就準備離開“你們兩個,照顧好新月郡主,若是新月郡主有一點的不適,我饒不了你們。”
“是”二人應著聲,江揚也與新月告辭,走出了這處院子。
院中有個小小的花園,而居住的房子,就在花園的正中,是個兩層,四四方方的閣樓,看上去不大,卻有兩個大房間,書房,廳堂,起居等地方,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兩個侍女拘身,對新月開口道“奴婢雪兒,春兒拜見新月郡主,請郡主,嬤嬤和幾位姑娘順著奴婢來。”
為首的是雪兒,從王嬤嬤手里接過那個有些沉的包袱,跨在身上,甚是殷切,王嬤嬤也沒有拒絕,畢竟是在別人的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郡主,將軍安排了,樓上的大房間請您居住,樓下的小房間,請這位嬤嬤來住。外間有三間下人房,是給幾位姑娘住的,下人房有小廚房,因不知道姑娘您是自己來,還是請府里的廚子來,所以將軍都準備了。”
“我們就來住個三五日,還是不要另外安排了,跟著府里用飯即可,小廚房就留給我的幾個丫鬟,讓她們給我熱個藥,燒個熱水即可。”
“是”雪兒一一問了,然后一一記下,甚是機靈。
新月踩著紅漆木的樓梯上到二樓,二樓的門窗都關著,卻一點都不顯得沉悶,仔細一看,原來是屋頂的幾個小窗開著,這幾個小窗開的格外精巧,一不會漏風,二還可以照明,甚是有用。
推開大房間的門,床鋪等物一應具有,梳妝臺,榻,圓桌分列其中,春兒推開床后的門“郡主,這里為澡間”
一番介紹后,新月笑,自己那里是來這里幫忙小住的,簡直是提前熟悉以后要生活的地方,就連顰兒和翡兒都聽得有些暈頭轉向,于是新月笑著打斷了兩個人“先說到這里吧,我們主仆還要去見陳夫人呢,顰兒你跟著我去前院,王嬤嬤,你帶著其他幾個人先安頓一下。”
“是”幾人聽了新月的安排,都開始做自己的事情。
新月帶著顰兒走到雪兒處“還請雪兒姑娘為我們帶路吧。”
“是,郡主請”說著,新月領著新月,按照江揚說的路線,往一邊的主院,去給莊老夫人還有陳氏請安去了。
剛剛出了小門,新月就感覺走廊的另一頭,好似有人在看著自己,而自己回頭,卻什么都沒有,一時間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顰兒卻說“姑娘,你又沒有感覺有人在看我們。”
“原來不是我的錯覺啊,就在后面,可是我一回頭人就不見了。”于是新月又回頭去看,依然不見人影。
“回郡主的話,剛才奴婢看清了,是將軍的妾室羅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