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過去了半年的時間,金陵并著東都,發生了一些大事。
先是一直在東都養傷的豫王爺最終傷重不治,在陛下下葬后的第二個月初二,溘然長逝。豫小王爺容旭承襲了王位,安葬了自己的爺爺后,新帝下旨,讓他一家遷入金陵的豫王別邸居住,這座別邸,也成了,即東都的豫王府后,豫王在金陵的王府。
再來就是新豫王原本的側妃蕭氏,因為是新帝的表妹,豫王容旭請旨,將她聘立為正妃,新帝同意了,還赦免了蕭氏一門,所有的罪過,恢復了蕭家的侯位。
其中,容映大舅舅一家,只剩下一個庶子,當年家破之時,只有兩歲,如今承襲了蕭家的呈文候。
而蕭南音的父親,是容映的小舅舅,因為出嗣而免于一死,這容映這世上,最近的血親了。容映不僅恢復了蕭成文原本的侯位,更是加封一等侯,另賜新的侯位,為臻成候,大大的抬高了自己母家的地位,仿佛他母親的蕭家,沒有造反過。
金陵城中輿論如沸,最先受到了先柴皇后的家族,柴王府的反對,可是柴王府的郡主,柴壁君獲封貴妃,成為新帝后宮之中,地位最高的嬪妃,直指后位。這一代的柴王爺,也是個慣會審視奪度的,所以,也暫時持觀望的態度。
沒有柴王府的反對,其他的人的反對之聲,根本毫無立場,所以自然不會形成什么阻力。蕭家回京不過半年的時間,儼然成為了金陵城中,最顯赫的侯門。
而另一件因為族中女子,而大獲榮光的家族,是背著先太子容昭一條性命的安宣侯府。
陛下剛剛出了喪期,也就是蕭家回到金陵后不久,他又下了一封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詔書,徹底耍了本來只是觀望的柴王爺,那就是,他立后了,立的是安宣侯府的新月郡主,為皇后。并且要在登基后,就迎娶入宮。
這次反對的人中,不止只有一個柴家,還有就是這位新月郡主,本來的夫家,盛虞太后的母家,鎮北侯江家。而現任鎮北侯的弟弟江揚,就是新月郡主的未婚夫,也因作戰有功,未到四十而封侯,是我大聖立國以來,最年輕的封侯侯爺,他在其父老侯爺戰死之后,接管了整個南營共四十萬的兵馬。跟手中無兵權的柴家相比,江家就難纏多了。
這一場軒然大波,在金陵城中,幾乎是人人都在翹首以待結果,眼見婚期越來越近,陛下就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而在風暴的中心的新月,依然還在別邸住著,她好似找到了一絲平靜,大門一關,在這好似世外桃源的地方待著。
經過半年的修養,新月和璉兒的身體,都大好了,尤其是璉兒,新月本來擔心,他會因為長期的營養不好,而長得比普通孩子慢一些,但這半年,他長身體的速度,比新月給他做衣服的速度都要快。
而新月自己,梁渭為她派來的太醫,已經在五日前辭行了,他臨走前的原話是“姑娘的身體已經沒有什么大礙了,只是依然記得萬事都要留有一絲透風的空,不然憂思過度,又會是重蹈覆轍。”
新月摸著脖頸上的珠珞,脖子上的傷口,依然很是明顯,這珠珞已經成了她脖子上的一部分,這也讓新月想起了梁渭,他一直都說等自己養好了身子,就再把她帶回梁國去,可現在看,他好像,并沒有這個打算。
院中很是安靜,璉兒的書桌就擺在新月的身前,先生剛剛講完今日的課,璉兒正在紙上寫著先生布置的功課,他這個還沒有四歲的孩子,剛剛啟蒙,字都還沒有認全,就拿著長長的毛筆,在紙上,一筆一筆的練著筆畫,如今正在寫“一”。
新月看他倒是認真的緊,非得會寫了才可以,于是她并沒有打擾他,繼續忙著自己手中的針線。
她在為璉兒做衣服,再過十日,他們就要一起回宮了,新月想做一件新衣服,讓他進宮的時候穿。長褂上面云鶴的花紋,是新月親自繡的,這幾年她的性子倒是磨出來了,就是這繡工,我依然是天生沒有天分。云鶴也不過神識,流云更是沒配好色線,靈動感欠缺。只是墜在云鶴眼珠子處的兩個珍珠,新月很是喜歡的摸了再摸。
“姑姑,先生說的一百遍“一”,我已經寫完了。”半晌,璉兒將寫了厚厚一沓的紙放在新月的手邊,這上好的宣紙上,鬼畫符似的,寫著一個又一個的“一”,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老子是當今圣上。
“不過,最后這幾遍,寫的極好。”新月雖然心疼這價貴的宣紙,但還是肯定了這滿眼期待的璉兒,二人走到了書桌前,新月提筆,在璉兒寫的最好的那張“一”下面,也寫了一個“一”,然后問站在一邊的翡兒“你來說,我與璉兒誰寫的好一些。”
翡兒自然明白新月的意思,于是指了指上面璉兒寫的“一”,說道“奴婢覺得小皇子寫的這個,更認真。”
“看來是姑姑輸了呢。”璉兒笑著,伏在新月懷里撒嬌。
“恩,姑姑也覺得璉兒寫得好。”新月抱起了璉兒,放在自己的膝間,都覺得沉甸甸的。
璉兒嘴角帶笑,對新月說“既然是璉兒寫的好,那璉兒能不能提個要求呢?”
“你贏了,還要姑姑完成你的要求?你難道不應該安慰安慰姑姑這個輸家嗎?”說著,新月狀做傷心的扯著帕子。
璉兒為難極了,他伸手抓著新月的手,對新月說“那,那今日就讓王嬤嬤給您做您愛吃筍燴肉片了。璉兒,璉兒就不喝銀魚湯了。”
新月看著他為了安慰自己,而委屈自己,眼包帶淚的樣子,實在是不忍心的道“那王嬤嬤已經做好的銀魚湯怎么辦?難得要倒了嗎?”
“真的嗎?王嬤嬤做了銀魚湯?”
新月摸了摸璉兒期待的眼尖,點頭“是真的”
“謝謝姑姑,姑姑最好了。”說著,璉兒伸手,抱住了新月。
到底是個孩子,誰疼他,他就覺得誰好,不摻雜任何的虛情假意,新月有些憂慮的嘆了一口氣,伏在她懷中的璉兒立刻感覺到,問新月“姑姑,您怎么了?”
“姑姑只是想著,我們過幾日就要進宮了,你進了宮以后,接觸的事情多了,身邊形形色色的人也都涌了上來,你還會不會喜歡我。”
“姑姑,璉兒會永遠喜歡您。而且璉兒聽七娘說,您要嫁于我的父皇了。”璉兒還小,有些不懂的問“姑姑,什么是嫁啊。”
新月想了想,對璉兒說“好像就是要與這個人,一輩子生活在一起了。”
“那姑姑以后就跟父皇,一輩子在一起了?”璉兒問。
新月點頭,無奈的說“這一次,至少是我們兩個中,有一個死了,才能破了這局。”
“這怎么能是局呢?您剛才說,是要與父皇生活在一起。既然是生活在一起,姑姑定要像照顧璉兒一樣,照顧父皇,您要給父皇做衣服,做好吃的,要給他洗澡,梳頭發…”璉兒喜滋滋的數著新月要為容映做的事,新月無奈的聽了,然后開口問“那你的父皇能為我做什么?”
這倒是問住了璉兒,他認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道:“父皇會保護您,璉兒現在還小,不能保護姑姑,讓姑姑不哭。可是我的父皇,是這世上最強大的人,他定能保護的了您,讓別人都欺負不了你,也不會讓你流眼淚。”
新月聽著這童言無忌,實在沒忍住的笑了起來“你可知,讓我哭的人,正是你的父皇。”
“那姑姑你就不要嫁給父皇了,他不能照顧好姑姑你。”璉兒一聽,那里還愿意,立刻直起了身子,認真的看著新月。
新月笑“那里就那么簡單了。璉兒,你剛才也說了,你父皇是這世上最強大的人,強大的人之所以強大,那就是可以讓周邊不如他的人,屈服于他。姑姑我,就是沒有他強大,所以只能屈服。”
“那璉兒也要做強大的人。”說著,璉兒舉起的胳膊。
新月皺眉,趕緊按住了璉兒的胳膊“好孩子,這話,你也只能對姑姑說,除了姑姑以外,誰都不能說。”
“父皇也不行嗎?”璉兒似懂非懂。
新月再次強調“尤其是對你的父皇。孩子,一個強大的人,最不能允許的是,出現一個比他更強大的人。”
“為什么?”璉兒有些困了,揉了揉眼睛。
新月認真的說“一旦有比他更強大的人出現,他就要屈服了。一個強大慣了的人,是不會屈服的。”
璉兒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新月憐愛的摸了摸他的眼睛,然后問“璉兒,等進了宮以后,我們還在一起相依為命如何?”
“我們要分開嗎?”璉兒窩在新月的懷里。
“姑姑自然是不想跟你分開。”
“那我們就不要離開。七娘說,這世上,最不能分開的,就是母子親情。你以后,是我父皇的妻子了,我是我父皇的兒子,我們要做母子。”說著,璉兒緊緊的抓住了新月的手,然后小腦袋一歪,睡著了過去。
新月看著懷中,無憂無慮的孩子,他這個年紀,能有什么憂愁,不過是“一”寫的好不好,又沒有銀魚湯吃,會不會與喜歡的人分離。
若是有的選,新月也不想想那么多,可是那只一直推著她向前的手,讓她只能越想越多。
封后的大典,就定在十日之后。
這座別院,不僅是新月有意關上門的,而是長現奉了皇命,守在了外圍,說是保護璉兒的安全,更像是囚禁了新月,新月本不欲多計較,可是那日子一日一日的近了,她也已經認命了,可是她怕有些關心她的人,把路走錯了,所以她真的要出去一趟了,至少要先見江揚一面。
江揚擁兵三十萬,是四方軍中,僅次于直面梁國的北方軍的人數。而且還監管金陵的防衛,如果他想要造反,那可比豫王的傷害大了。雖然新月知道,就算是自己真的嫁給了容映,江揚也不會造反,但是容映不信。
他本就提防極了這四方軍,四方軍中,沒有一個他的人。所以他就想要拿江家先開刀。就如同當年,先帝拿豫王開刀一樣。
只是這么想著,新月都覺得心驚,燕州的時候,江老侯爺已經戰死了,她不能再害任何一個江家的人了,那樣的話,自己死了,有何顏面去見自己的外祖母。
她要去見江揚,讓他不要再有任何的異議。還有新任的豫王容旭。
他現在確實有些自顧不暇,但他畢竟是豫王王位的繼承者,在豫王的那些老部下眼中,就是新一任的統領,而并非是新帝容映。
他還是有振臂一呼的力量的,可是也只有大喊一聲的這一點子力氣。這點力氣,若是拿來保命,是最足夠的。
二人之前短暫的聊了聊,新月讓他迎合容映,現在容旭已經進京快半年了,可依然沒有一點動靜,容映的耐心怕是也快用盡了。
見過他們兩個后,新月還要去見自己的哥哥徐新泰,他雖然排在最后,但他才是新月最在意的人,畢竟他可以是新月的牽掛,可到了以后,那漫長的宮廷歲月里,徐新泰又會是她最重要的力量,二人已經不只是親人,還互為捆綁,利益共生了。
新月將璉兒放在床上,長現也已經在外面候著了,新月把他叫了進來。
“參見郡主,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去告訴你的主子,我明日要出府,去見江揚,容旭和我的哥哥。”
“陛下從未吩咐過奴才阻攔姑娘您的腳步,陛下聽說您不肯出門,還對奴才說,如今到了夏日,要勸您多出去看看呢。”長現說著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新月看了都替他累得慌,但也不得不按照他的話說下去“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一早出門,城門關之前回來,您在府中好好照看小皇子,我不在,別出了亂子。”
“是”說著,長現見吩咐的事畢,轉身離開,給容映送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