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淡忘了自己的過去,淡忘了自己的經歷,淡忘了自己的情感,那他還是他嗎?
貓不知道何時清醒了過來。
坐在案幾前面發呆。
我是誰?
貓問自己。
我是情盟盟主,我經歷的圣水的洗滌,我掌管著這世間一切的秘密。
可是,我,究竟是誰。
西洲,千面,貓。
誕生于妓女之家,十二歲,被第五十八代千面帶回去培養。
因為骨骼異于常人,很適合縮骨功。而被視為繼承人。
腦海中浮現了關于“貓”的一切。
客觀的,從第三者的角度的記錄。可是卻只是冷冰冰的文字,引起不了自己的任何情感變化。
就好像是在看別人的經歷,而不是自己的。
他,是盟主,是記錄著一切的書籍。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還有東西,還有什么東西,是要被想起的。
貓用手摳著自己的掌心,如此用力,有血流下。
除了這些冷冰冰的情報,還有一些東西,是沒有被記錄的。
是什么呢?
對了,自己是怎么來的?
剛想到這里,腦海中就有了答案。
西洲千面貓,先到中州,取得了關于王爺的部分重要資料,與東洲水結盟,獲得重要資料,親探南州鼠,后與侯府嫡小姐樸蘿,共同逃離狼山,受重傷。
遇七皇子白乞兒,和東洲水,獲救。
等等,等等,樸蘿。
貓似乎被觸動了。
他捏起手中的紙。
舉到面前。
“第一,希望更加重視西州分盟的發展,撥更多的資源和錢款過去。”這是他來這邊競選的主要目的,這是師傅的囑托。
“第二,希望可以徹底解決縮骨功的弊端。”
“第三,希望可以為樸蘿的母親找到解蠱之法,讓蠱術不會成為日后的威脅。”
師傅和組織,這不難理解。因為是救了自己,培養自己的地方。
可是,貓看著這兩個陌生又熟悉的字。
他拿開了第一張紙,又看到了第二張、第三張,上頭滿滿的寫著都這兩個字。
輕輕吐出來,“樸蘿。”
為何,如此重要呢?
仿佛掌握了世間的一切秘密,又對自己一無所知的新任盟主貓,呆坐在煙霧繚繞的圣池邊上,仿佛一尊雕像。
也許,我不該做這個盟主的……
這是他唯一的,現在的,屬于自己的想法。
第五日了,就在水準備帶領五人硬闖進去的時候,突然得到了新任盟主召見的消息。
一行人激動萬分的重新來到了那個肅穆莊嚴的石殿。
只是,剛剛還腳步很急的樸蘿突然間停下了腳步。
白乞兒注意到她的異樣,也落后了些,小聲問道:“怎么了?”
樸蘿搖搖頭,又重新快步的走上前去。
這個距離看不清坐在石殿正中央的人的面容,可是卻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那根本就不是貓啊!
她要走上去看個清楚。
“請坐吧。”石殿正中的人,用著貓的臉、貓的聲音對底下的眾人說道。
幾人面面相覷。他們雖然看不懂氣息之說,可是……這個人的氣質和感覺全變了。
貓對他們幾人很客氣,要知道,賜座可不是盟主對待下屬常用的方法。
幾人有些別扭的坐在了下首。
“退下吧。”貓又對周圍的五色衣袍的人說道。
“有一件事情我可以問你一下嗎?”貓對著樸蘿點頭。
樸蘿皺著眉頭瞪視著貓。
她沒有回答,而是說道:“你是誰?”
貓微微笑了一下,他的表情端莊又和善。
就連水都握緊了拳頭,貓?端莊?和善?他跟這兩個詞從來都不沾邊。
只有樸蘿似乎能看出他這個微笑下面似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一閃而過。
“你們似乎在懷疑我的身份,你們懷疑的對,也不對。”
“我的確是貓,是西州小千面,同你結識于旅途之中,”貓沖著水示意了下。
“也和你一起逃離了鼠山。”貓又沖樸蘿點了點頭。
“我擅長易容,也擅長縮骨功。”
“阿音,這個是治好縮骨功后遺癥的方法,請拿回去交給師傅和長老們。”貓把一本厚厚的書冊交給了阿音,這個舉動似乎叫他舒了一口氣。
“還有,樸……蘿,”貓似乎有些艱難的吐出這兩個字,“我們之前確實有派去南州蠱族的人,可是太過久遠,相關的資料我會盡快找出交給你。”
樸蘿只是凝視著他,“然后呢?什么叫我們的懷疑對又不對?”
“我在圣池之中接受了歷代圣主留下來的記憶,所以,我不僅僅是我,我也是他們。這,你們能懂嗎?”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水站了起來,想要走上前去,卻又搖搖晃晃的跌坐在地上。
“師弟。”他身邊的兩個師兄趕緊上前扶他起來。
貓有些平淡的繼續說道:“我的腦海里充斥著從夏朝建立時以來所有重要的情報和記憶,因此,我自己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就如同滄海一粟,實在微不足道和渺小。”
“所以說,我雖然是貓,可我也是情盟之主。歷代情盟之主,都是不是一個人。”
“所以……不管他們出自哪個分盟,都不會偏私?”水失魂落魄的問道。
貓頷首,“但是歷代盟主都會完成自己許下的三個愿望,就當和過去的自己做一個了斷。”
阿音也緊緊的皺著眉頭,雙手握拳。
“這……這是情盟的秘密吧,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們這些?”水繼續問道。
“因為,這一切就要結束了。”
“什么?”水問道。
貓起身,走下了高高的階梯,來到了幾人的面前。
近距離的看著貓的面龐、貓未加易容的面龐。眾人更加感覺到一陣陌生。
“赑屃已經現世,情盟不再由我主導了。”
“赑屃?”
貓轉頭向樸蘿,那個少女正雙眼紅彤彤的看著他。
“請問你是攜赑屃而來之人嗎?”
“我不知道什么赑屃。”樸蘿心中有無比的難過和后悔,難道這就是成為盟主的代價嗎?如果是的話,那未免也太大了。
“就是那個小小的玉烏龜,你曾經交給我保管的那個。”貓說。
“現在白乞兒哥身上。”
“那它是由誰攜帶而來的呢?”貓又問道。
“是我帶來的。”樸蘿說。
貓轉身向后走了幾步,對著樸蘿的方向,鄭重的跪下,行了一個大禮。
驚得樸蘿連忙上前,想要扶起他。
“我,情盟盟主,代表整個情盟,從此之后,奉你為主。來結束情盟千年來奉行的使命。”
樸蘿沒有拉動貓分毫。
貓鄭重莊嚴的對樸蘿宣誓。
這是千年來,歷代盟主所奉行的使命,他們在五湖四海布下眼線,卻埋而不動,他們奉行了從古至今的古板隱世的價值觀,他們犧牲了一代又一代人,在圣水的洗禮下淡忘自己的身世、淡忘自己的情感,再回到圣水之中死去,把自己的記憶留給后人。
就是為了這一刻。
奉赑屃的主人為主。
是的,奉赑屃的主人為主。可是赑屃的主人是攜帶它的人,還是攜帶它而來的人,卻未曾定義。
決定奉樸蘿,而不是白乞兒為主。可能是這個叫“貓”的少年的內心最大的愿望了吧。畢竟,“自己”曾經寫下了滿滿兩大篇這個少女的名字。
所有人都被貓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
貓卻徑自站了起來,孤身一人回到了高高的石臺之上。
他走到了高臺正中央,那里有一面大大的石鐘。
貓忽然用盡全身的力氣,搖晃起了鐘擺。
他的動作如此嫻熟,一下、又一下,就仿佛他天生就知道該要怎么樣搖動這一口遠遠超出他力氣的大鐘。
很快,“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緩慢而又悠長的九聲鐘聲響起。
等樸蘿回過身去,那寬闊無比的石殿之上不知何時起站滿了人,他們皆身著五色衣袍,他們皆跪地不起。
“從今日起,奉千年前始祖遺命,我宣布,情盟出世了。”貓莊重而又威嚴的宣布道。
底下的人發出一陣陣的頌揚和歡呼之聲。
樸蘿看到很多長老團的人甚至熱淚盈眶。
“報——報——”
突然有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個場面。
“說。”貓干脆利落的說道。
“敵襲!敵襲!”那個聲音有些恐慌的說道,“有狼群。”
貓頷首,“我知道了。”
他眼神冷漠,“黃長老,請去武器庫拿武器。白長老,帶老弱婦孺去地下躲避。剩余的各部眾,設防御陣型。如今,我們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青長老,請帶領這幾位分盟來的客人一起去地下吧。”
說完,貓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等一等。”樸蘿呼喚道。
白乞兒和水也表示要共同迎戰。
可是貓終究不是之前的貓了,他毫無感情的把幾人甩在了身后。
整個場面亂做了一團,那位叫青長老的把樸蘿等人照顧的很周全,他們來到了地下,被安置在了最好的位置。
地下也是石殿的延伸,不知是什么鬼斧神工的力量竟把一整塊大石頭掏空成幾塊,然后深深的插在了地底。
在長老們點起了燈之后,這里甚至同上面也沒有太大的分別了。
請長老留下了很多的食物和清水,告誡他們不要走動,然后就離開了。
“上面怎么樣?”樸蘿小聲的問小玉,因為貓的緣故,白乞兒把小玉又放在了樸蘿的身上。
小玉悄聲說:“他們很厲害,可是快要抵擋不住了,遠處,來人太多,狼群、軍隊。”小玉似乎耗費了很多精力,匆匆的說了幾句然后就再也沒發出聲音了。
樸蘿把這件事情偷偷告訴給了白乞兒。
白乞兒點頭,想要離開這里,去同貓講。
“哎喲,我的祖宗們。別給我添亂了。”這時候,青長老卻慌張的跑了回來。“還好我來的及時,不然就是失職,盟主會怪罪我的。”
青長老身后還跟了一個頭發胡子都花白的老人。告訴樸蘿,這是盟主交代的之前親身去探過蠱族的人。
白乞兒把小玉所知的情況告知給青長老,叫他務必要告訴盟主貓。
青長老嘴上答應,并再次告誡幾人,“情盟有森嚴的結構,如果貿然出去可能會被當做敵人。你們說的話我會去告訴盟主的,現在,老實的呆在這里就是最大的幫助了。”
白乞兒無法,只得坐在原地,幫助樸蘿詢問那青長老尋來的白胡子老頭。“老伯,有什么方法可以解除蠱術嗎?”
那老頭口齒和耳朵都有些不清晰了,問了他好幾遍,才用很大的聲音回答。
樸蘿豎起耳朵用力的聽著,不愿意放過老人說的任何一句話,老人說話很慢、很慢,待全部聽完,可能過去了有兩炷香的時間了。
只是聽得越多樸蘿就越是失望,因為這個老人說的內容,她大多都在小公主給她的典籍上全都看過了,并沒有什么稀奇。
除了知道蠱族有一位老族長,世代都傳女不傳男,還有,她們戒心極強,不會輕易叫陌生族群的男子進族,即使進了也只能一輩子做最邊緣的苦力,他就是這樣過來的。
剩下的……樸蘿嘆了一口氣,并沒有得到可以叫母親徹底擺脫蠱術困擾的方法。
那老頭似乎看出了樸蘿失望之色,誠惶誠恐的一直告罪。
樸蘿無心怪罪他,那老頭便點頭哈腰的想要離去的,他被劃分的位置可沒有這處這樣的明亮寬敞。
“等一下!”樸蘿忽然叫住了老頭。
“你脖子上掛的是什么東西?”
“這是一種銀環,是這個男人已經是有婦之夫的標志。”那老頭大聲說道。
樸蘿走了幾步湊上近前,“這銀環上的文字,寫的是什么?”
“寫的是廣氏陵春,廣氏是我妻子的姓氏,而陵春是我的名字。”老頭盡心盡力的回答。
樸蘿凝視了那些字片刻,突然一拍腦門,她怎么覺得這些文字熟悉!
她趕緊翻找身上的布袋,把那個骷髏骸骨上留下來的一本書遞了過去,“老伯,這上頭的字你都認識嗎?”樸蘿有幾分忐忑的問。
她的心情從希望到失望,現在又燃起些許希望的火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