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響起:“真正的軍隊,令人欽佩。”
鄧肯是萬歷年間來到中國內地的蘇格蘭人,因生病而留在教堂,受到天主感召,痛悔自己以往的罪惡生活(當然了,這只是鄧肯自己的說話,更關鍵的一點是當時鄧肯已經不名一文),成為為耶穌會修士的助手。
鄧肯的中國話講得很流利,和黃石進行交談毫無問題,本來耶穌會是不會向海外孤島上派出人員的,但鄧肯卻有一種直覺:這正是他施展抱負的機會。金求德經過一番觀察和交談,也認定這是個貌似虔誠,實際卻野心勃勃的家伙——正是黃石所需要的人。
今天下雪了,黃石一早就裹上皮衣出發。
巡邏的士兵頂著風走過來,他們須眉毛皆白,斗笠上的紅纓也變成了銀色,他們竭力大喊著:“大人,小心腳下。”
黃石站穩了腳,從眼前到黑色的海水之間,都是一片積雪,士兵不時用棍棒去敲打地面,確保自己還站在土地上。
“昨夜鑿冰只用了兩班,白天也只要一班就可以了。”巡邏的小頭目向黃石報告說,語氣中滿是喜悅,這冬天眼看就過去了:“大人,我們真的做到了!”
黃石不用轉頭看就能想象出士兵臉上的燦爛笑容,他指著一個遠處的人影問:“那個人是鄧肯么?”
“是鄧先生,鄧先生一早就來了。”
鄧肯穿著一套不合身的軍服,頭上也頂著一個鐵盔,顯得有些不倫不類。黃石沒有想好怎么安排這個蠻夷,最后給了他一個幕僚的職務,所以士兵們也都稱呼他為鄧先生。
“將軍,你來晚了。”鄧肯帶著一個皮手套,手腕處抹著厚厚的一層油,鄧肯不光是眉毛和小胡子,臉上的汗毛也都變成了白色……果然很像白毛狒狒。
“您的士兵,”鄧肯指著那些勤勉的巡邏隊大發感慨,他已經見過了不少明朝的軍隊:“是非常好的士兵,過去我對明國的士兵看來是有些誤解,看來貴國不缺少吃苦耐勞的士兵,缺少的是合格的軍官。”
“承蒙夸獎,我國的士兵,本來就是全球最好的士兵。”說這話的時候,黃石滿腔都是自豪。
全球這個詞……鄧肯看了黃石一眼,不過也沒有多話。
“有些問題我要請教閣下,我們回營去說吧。”黃石的口氣非常客氣,鄧肯的話讓他心里非常舒坦。
鄧肯眉毛挑了一下:“將軍不能在風雪中交談么?”
黃石一揮手掃了個大圈,把還沒有完成的岸墻都劃了進去:“今年,一定要早早把墻筑好,閣下能不能幫我籌劃一番?”
鄧肯瞇著眼睛左右看了看:“能為將軍效勞鄙人很榮幸,我想這個工程就叫‘大遼海鐵壁’吧,如何?”
“好,就叫大遼海鐵壁。”黃石微笑著仰頭看了看滿天紛飛的雪花——嚴冬都這么久了,春天還會遠么?
拜小冰河所賜,東北的無霜期只有三個月,長生島南信口的封凍期也延長了幾十天,不過再長也有過去的一天,警報終于解除了。黃石采納趙慢熊的計謀,宣稱在東岸發現了大量后金軍駐扎的痕跡,士兵正是靠自己的努力趕走了死神的威脅。
一千六百兵丁,在艱苦卓絕的鑿冰行動中倒下了七百余人,其中有八十人永遠也站不起來了。黃石安葬了這些死難者,并趕制了一批勛章。
“你們拯救了我們全軍。”
黃石為每一塊墓碑澆下一碗酒,放上一碗菜,親手把這些長眠者當之無愧的勛章輕輕埋在墳前的土里,然后根據他自己的習慣——又獻上一束野花。他向著墳地致詞的時候,背后全是肅然而立的東江士兵,第一次對貧賤士兵的鄭重葬禮,就在他們的見證中悄無聲息的開始和結束。
“你們拯救了自己,也一定會拯救遼東的父老。對此,我黃石深信不疑。”
一個接著一個,就在長眠者的注視下,黃石把勛章授予了每個表現出眾的巡邏人員和鑿冰士兵。這雖然不是軍功,但千總們也沒有話說,也沒有人有什么話想說,趙慢熊等一眾軍官,也和士兵們一起領受了勛章。
清爽的海風吹拂過將士們挺立的胸膛,勛章制度改革終于靜悄悄地開始了。
“以四百人為一隊,其中長矛手二百五十五人,剩下為使用火銃的步兵,組成方陣,這種方陣對抗騎兵沖鋒效果很好。”鄧肯正在向黃石介紹歐洲的正面對抗經驗。
“你說過泰西的隊列中,要裝備大量火銃,還有野戰火炮,這些我暫時沒有。”泰西是明朝對歐洲的泛稱,鄧肯也完全明白。
“火銃只是用來對抗敵輕騎的火槍和弓箭,勝利還是要靠肉搏戰打出來的,”這個時代肉搏還是決定勝負的關鍵,火銃只是對抗對方遠程兵器的裝備:“只要有敢戰的重步兵,就可以擊潰重騎兵,建奴也沒有火槍和大炮,沒有火銃我軍用弓箭對抗他們的輕騎兵就可以了。集團白刃戰才是訓練的重點。”
“我軍武器不足,現在只能提供木制的長矛。”從山海關要來的物資還有些儲備,給長矛包上鐵頭問題不大。
“這不是問題所在,一支有戰斗意志的軍隊,拿著木棍也勝過手持利刃的烏合之眾。將軍,我軍的主要問題是,太多人根本沒有見過血,軍隊不是養出來的,是打出來的。您的軍隊只有一成見過戰場,這是很成問題的,我不認為這樣的軍隊可以被稱為軍隊。”
這個鄧肯的話非常精辟。黃石對這話大為嘉許:“不錯,我軍一定要盡快作戰。”
“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鄧肯說起話來毫無顧忌:“我軍的編制從根本上就不合理,軍官和親兵制度,類似泰西的騎士和仆役關系,這嚴重影響了軍隊戰斗力,中世紀的軍隊注定要被淘汰,我軍必須改革。”
“我完全贊同你的話,但是現在還不到時機。”要想推行改革,黃石首先需要一場勝利,一場無可置疑的勝利。
按耶穌會歷史書的記載就是“……中國的太祖高皇帝在為明朝效力的時候,屢次擊敗了包括韃靼人在內的各種叛軍。在皇帝傳奇一樣的征戰中,耶穌會的阿道夫·鄧肯司鐸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他幫助中國皇帝改革了軍隊,把現代戰術和野戰炮引入了這支中世紀水平的軍隊,還幫助皇帝完善了始于歐洲的多面堡壘技術,皇帝的軍隊正是依靠著這些摧毀了一度無敵于中國東北的韃靼軍隊和作亂明朝腹地的叛亂軍隊……在長期的患難與共中,鄧肯始終表現出罕見的堅定和勇敢,他在中國的軍隊和政府中都有了很高的聲譽。同時他與皇帝未來的重臣集團都建立了深厚的私人友誼,這也幫助耶穌會徹底打開了通往中國皇室和上層社會的道路。”
天啟三年四月,后金出動萬騎南下,意圖一舉攻陷旅順,拔除遼東明軍的橋頭堡。
(第十三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