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

第二十八節 出兵

九尾龍龍小說空間(轉載小說的空間)查看文章架空歷史竊明(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二十七節,第二十八節)2008年04月12日星期六上午09:56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二十七節入京

今天上午的會議中,趙慢熊的提議得到了一致通過,最后確定年齡超過二十四歲的軍官成親不再受到限制。但是這就會帶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在男多女少的長生島,如何能保證軍官不會奪去士兵的資源?或者更進一步說,高級軍官如何能不奪去低級軍官的資源?黃石擔心驟然通過這個條例會導致大量女人退聘、退婚,如果真有這種情況出現的話,無疑會嚴重擾亂軍心。

最后經過進一步討論,確定這個條例對千總和以下軍官要到天啟六年正月才開始實施,對千總以上官員要到一年后也就是天啟六年七月才開始實施。這期間軍官還不能立刻成親或下聘,黃石認為這樣可以給士兵們留出一個緩沖期,畢竟軍隊中誰都不知道哪天就不在了,也不知道一年里大家的前途到底如何,這樣女方悔退聘的浪潮應該是不會出現了。

計議已定,大家就興高采烈地吃飯去了,雖然對屋子里的大多數人來說還需要一年的時間,但畢竟大伙兒也算是有個盼頭了,不用成天向黃石要求去山東出差了。

過了這么多天,黃石終于又帶著午飯去看海了。坦率地講,一開始他對牡蠣姑娘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黃石的初衷不過是為了賠給一個可憐人一頓飯;再往后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寂寞的人在哄他的寵物。牡蠣姑娘很活潑可愛。黃石也很喜歡和她交談,自己也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

不過這個時代的女性顯然對純友誼的關系并不感冒,前幾天黃石回憶了一下以前遇到過的趙家姑娘,那個趙姑娘也似乎認為黃石和她說過幾句話,就應該是他的女朋友而不是女的朋友了,最后還鬧得灰頭土臉,總算是多虧了趙家沒有把自己往死里整。

經過前些天和王家丫頭的談話后,黃石就決心從此收起自己未來人的那種不負責任心態。他輕輕地走下海岸,此時他心中的感覺似曾相識,就好像是小學時代被老師宣布請家長后,黃石在門洞的樓梯上下徘徊,最終不得不站回到自己家門外一樣。

雖然黃石已經是躡手躡腳了,但他衣甲磨擦的聲音還是驚動了正在看海的王小娘子。那丫頭回頭匆匆看了一眼,一面慵懶地站起身來,她走過來迎接時,平平常常地問候道:太子少保大人最近很忙吧?

從王家姑娘的臉上,似乎看不出一絲驚奇或者喜悅,這讓黃石微微感到有些失落,他吭哧了一下回答說:是的。最近公務纏身,一直抽不出空來。

說著黃石就傻傻地把手里的食物(也就是燒餅)遞給了王姑娘,那女孩子和以前一樣笑嘻嘻地接了過去,看不出來更興奮,也不顯得比以往更冷淡。一種巨大的挫折感涌上了黃石的心頭,在前世他就屢屢被女性玩弄于股掌之間,想不到到了明末在女人面前還是猶如白癡一般。

黃石想不露痕跡、不丟面子地找個話頭提起今天的條例變更,但左思右想也沒有找到委婉巧妙的說法。以黃石的盤算,這個時代女性的面皮應該比較薄,再說直截了當地提起來恐怕也不符合他現在的身份。

黃將軍想什么呢?王家丫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手腳利索地把餅分成了兩半。她這個樣子看起來,真的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本來黃石以為會遇到一個哀怨的女人,而他就可以告訴對方自己終于可以為一年后許諾了。但眼下事情的進展實在是出乎預料,他終于下定決心,唐突就唐突了吧,他下意識地揮了下手:王小娘子你定親了么?無論這丫頭回答什么,黃石也都早有了心理準備。

不料那丫頭反倒一驚,一雙大眼睛滿是詫異之色:定親?定什么親?

黃石頓時就如同被閃電擊中的蛤蟆一樣呆住了,他張口結舌了半天,正想幫助王丫頭回憶一下上次的談話,卻突然若有所悟地一頓,終究還是什么也沒說。

王姑娘用一根手指支著嘴,眼珠子轉了兩圈后斜著看天邊的浮云,她認真思索了半天后又輕輕地啊了一聲,然后摸著自己頭上的丫角道:太子少保大人說的是十幾天前的事兒嗎?那個時候是有個人去向我哥哥提親,哎呀,大人您看我都忘了。

不動聲色的黃石輕輕把手臂背到身后,眼前的小女孩把目光從藍天白云上收回來,烏黑的眼睛無辜地眨動著,長長的睫毛也誠實地忽閃著,她雙手在胸前合十,上半身微微前后晃動,像是在保證自己句句都是實情:家兄對那戶人家不太滿意,立刻就回絕了。小女子那天剛對大人說完前半句,正要問大人這么做是不是合適,結果大從就有急事先走了……

王姑娘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盯著黃石的臉色看,她看到黃石嘴角浮起的笑意越來越明顯后,終于再也扯不下去了。小姑娘臉色一紅,吐了吐舌頭就垂首擺弄起自己的衣角,哼哼唧唧地道:就是這樣,難為太子少保大人還惦記著這事兒。

黃石搖了搖頭,笑著吧了口氣:真是個孩子!

誰是孩子?我馬上就十九了。燒餅妹憤憤然抬頭反駁,但她猛地發現這話里似乎有種曖昧的含義,于是滿臉通紅地又把頭低了下去,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大人今天有什么話要和小女子說嗎?

如果你急著要我給你一個保證,那我是會請求你等一年的。不過你這么個小東西沒事兒還玩我,真是欠收拾啊。

黃石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就和王姑娘隨便扯起了閑天,他偷眼看到小丫頭漸漸變得坐立不安起來,心里又是好笑又是不忍。

就在黃石張嘴說話前,王姑娘突然柔聲問道:大人生氣了?

沒有啊,黃石狡猾地笑了一下:我為什么要生你的氣?你了什么讓我生氣的事情了么?

啊。王姑娘猶豫了一下,又溫柔地道:上次大人說不會寫詩,捉弄了小女子一番。小女子氣量狹小,就一直想報復一下。小女子就這么一點小小的壞念頭,太子少保大人一定不會生氣吧?

黃石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王小娘子繞來繞去,還是在諷刺我氣量狹小啊。

小女子可不敢。王姑娘抬眼看了看黃石的笑容,就連忙用手指捂住嘴,也吃吃地笑了起來。

黃石也就不再賣關子,把早上的條例籠統地介紹了一遍,一邊的王姑娘靜靜地聽著,她雖然臉色基本如常,但眉宇之間已經隱隱有了喜色。經過上次刻意安排的事件,這姓王的丫頭已經把黃石的底牌摸得比較清楚了,今天看見黃石又來找她的時候,女孩也估計到會有些好消息聽。

……基本就是這樣,不過一年內千總以上不能下聘,這也是為了軍心。黃石并沒有對王姑娘保證什么,但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就和保證差不多了。他說完后又掃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子,她還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黃石不禁在心里暗叫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這么一個小姑娘,就把我耍得團團轉了,最后還一切順利地拿到了她想要的東西。上帝啊,要是我能猜透女人在想什么,您老人家就一個雷把我劈死吧。

聽黃石講完新的條例,王姑娘還是看著地面沒有什么大反應,只是人畜無害地輕聲嗯了一聲。

這個給你。黃石說著就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布口袋,王姑娘雙手接過后捏了一下,然后就蹲下把它打開一看……里面有幾十枚長生島銀幣。她不解地用指尖翻動了一下,就抬走頭來迷惑地看著黃石。

我的口俸,黃石習慣地聳了聳肩:朝廷不給東江軍軍官發口俸祿,但我不能不發。

東江鎮開鎮以來,因為毛文龍報兵數目和朝延批準數目相差太大,所以東江鎮的數千軍官也一律不給口俸,不然這帳就沒法算了。長生島朝廷備案的士兵數本是兩千人,后來毛文龍把損失掉的鋼鋒營的兩千兵額給了長生島,現在在兵部報備的士兵就有了四千人。

可長生島戰兵、輔兵數萬,所有的難發也都被黃石編入了軍戶,這樣各級軍官也有八百多人,再加上整個東江鎮左協的其它各部就更多了。自從推行軍用票以來,這些軍官的口俸就得黃石出了。

幾年來黃石得到的銀賞已經快有千兩了,這次朝廷又下令為了復州之戰賞賜他兩百兩白銀,黃石本來一直吃食堂也就沒有動過,這次他特別為了燒餅妹妹從楊致遠那里支了十五兩出來:朝廷的命令已經下來了,讓我立刻入京面圣。我估計來回怎么也要半個月,萬一耽擱了可能就要一個月,這十幾兩軍票你先拿去用。

是。王姑娘連聲謝謝也不說,就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神氣把布口袋系到了腰間,她和她哥哥一個月的俸祿加起來也沒有一兩。

少女盈盈站起身后,就抬頭盯著黃石看,臉上的神情溫柔得仿佛能捏出水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也好似能說話一般,黃石在心里又是一聲嘆息我這么一個大好的有為青年,就這樣輕易地被人釣上鉤了。

腦子里雖然這么想,黃石腳下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兩步,王小娘子毫無畏懼地仰頭看著靠近的男人的臉。

大人。

就在這緊要關頭,洪安通的聲音又好死不死地響了起來,黃石微微一歪頭:我先走了,王小娘子保重。

大人保重。

黃石掉頭快步向遠處的洪安通走去,后者沖著王丫頭擠出了一個職業性的微笑,然后跟在黃石身后一齊離開:大人,金游擊一定要見您,屬下怎么攔也攔不住。

見到黃石之后,金求德第一句話就是:末將敢請大人屏退左右。

此時黃石身邊只剩下洪安通一人靠得比較近,其余內衛都站得遠遠的聽不見他們之間的對話。黃石看金求德目光滿是豎毅,就一揮手把洪安通也打發到一邊去了。

大人,屬下聽說朝廷要大人去京師,可是真的?等洪安通走開后,金求德急不可待地發問起來。他剛剛從隊衛那里聽說這個消息。

是的,我打算下午安排老營的工作,有什么問題么?黃石也是今天上午會議后才接到圣旨的,他一邊讓內衛去通知各個部門的軍官下午繼續開會,一邊就拿了午飯到海邊來了。

大人萬萬不可前去京師。金求德一聽就急了,他狠狠地一拍手道:大人,屬下以為,我們可以制造一起兵變,就說大人才說要去京師,長生島就亂了。正好讓吳公公也看看。

黃石一驚之下就愣住了,接著啞然失笑道:金兄弟你是怎么了?

金求德和黃石對視了一會兒,終于一頭拜倒在地,還用力地開始磕頭,把頭盔在地面上碰得噗噗作響。

金兄弟請起,黃石這次真的是大吃一驚了,這種禮節在長生島的老弟兄之間已經很久沒用過了,黃石蹲下托住金求德的肩膀:金兄弟,有話盡管直說。

下午的會議上,楊致遠和賀定遠一干人等都沒有什么異常反應,他們還嘻嘻哈哈地要黃石從京師帶些特產回來,其中尤其以賀定遠為甚。那賀定遠一聽說黃石要進京面圣,臉上的羨慕濃得都快化作水珠流下來了,他一個勁地嚷嚷要和黃石一起去。

吳穆早已經接到了宮里來的密信,所以他倒是對今天的情形早有預料。吳穆雖然覺得魏中賢說得很有道理,但他還是隱隱覺得黃石實在太顯眼了不過魏公公肯定懂得比咱家多,不然怎么魏公公是東廠提督,而我只是一個長生島監軍呢。

黃石神態自若地把各項任務交待了下去,長生島各軍官也都紛紛領命,吳穆連著偷看了黃石幾眼,心里不禁也有些愧疚,但他再細想想自己的本心,一下子也就釋然了功蓋天下者不賞,威震其主者獲罪。黃軍門你現在還不明顯,但不把你的功勞給遼西、遼東他們分分就遲早會到這一天。咱家和你也算是風雨同舟這么久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你往死路上走……于公于私,您都最好先去京師歇歇。

此時正打著這樣算盤的不光吳穆一個,孫承宗此時正把馬世龍找來說話,經過復州之戰后,孫承宗和馬世龍也都變得更有信心了,他們認為后金軍已經是強弩之末,到了行將崩潰的邊緣了。

孫大人放心,我關寧鐵騎兵仗勝長生軍十倍,勝建奴百倍,此去河東必有勝算。馬世龍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他身上的這股子精神勁兒讓孫承宗也感到很欣慰。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孫承宗幾年來盡力提供給關寧軍足夠的盔甲、武器,并發下足額的軍餉,還給他們以充分的信任,從不在軍事問題上胡亂指手劃腳步。現在孫承宗希望關寧軍能夠回報他多年的辛苦和信任了,老孫頭也毫不懷疑馬世龍一定不會辜負他的。

想到黃石為了遼西的攻勢而冒險出擊,孫承宗內心也有些隱隱不安,但他認為把黃石調去直隸也是保護他的好辦法。孫承宗越琢磨黃石的行為就越覺得這個人不簡單,他認為讓黃石獨得平遼大功,既是對大明五朝不負責,也是對黃石不負責。

京師,大內

今日天啟刨好了一個新的木管,這是他設計的御花園噴泉的一部分。出了一身大汗后皇帝心情變得非常好,洗澡的時候還輕松地哼起了小調節器,魏忠賢瞧準機會湊了上來……

把王叔的郡主賜婚給黃將軍?好玩。天啟覺得這個想法蠻有趣的,哈哈笑著問:不過為什么要這么干?不只是為了好玩吧?

萬歲爺英明。魏忠賢立刻絮絮叨叨地講起了好處:祖制,軍戶尚宗室者,子孫可以科舉。老奴以為,黃軍門立了這么大功,萬歲爺賞他子孫總是說得過去的。

天啟略沉思,就笑道:應該,應該,還有么?

魏忠賢陪笑道:還有就是賜爵的問題,老奴以為,如果只論平遼之功的話,如果賜黃將軍伯,那就一定要賜毛帥侯;如果賜黃將軍萬戶侯,那毛帥就不能只賜萬戶了,所以……

少年皇帝笑著接口道:所以就要把王叔的女兒賞給黃將軍,這樣平遼后就算只賜爵給黃將軍一人,也可以說是看在朕的郡主妹妹的面子上,其他人就沒有什么話好講了,對吧?

魏忠賢立刻大呼道:萬歲爺英明。

哈哈,魏卿家還真是狡猾。好了,朕許了。就用朕的名義給王叔去信吧。

第二十八節出兵

龍門下梢,天子渡口。

此次入京,黃石除了帶上一小隊內衛當作親兵外,還帶上了金求德。金求德堅決反對黃石入京未果,就堅持要陪同黃石一起前來。黃石雖然不認為朝廷現在會搞什么鳥盡弓藏,但也不忍心冷了金求德的這滿腔忠誠,于是就真的把他一起帶來了。洪安通則留在了長生島,畢竟他的內衛工作還是很繁重的。

此時的天津城和遼東的金州堡一樣,也是一個徹底軍事化的衛所城堡。經過大明兩百余年的建設,這座城堡遠比遼東的城堡更為堅固,四面的城墻都修筑了錯落有致的馬面堡,拱衛城門的也是恢宏的半圓堡。

可是在黃石和金求輿這兩個軍人的眼里,這座城市的建筑設計雖然講究,卻顯得有些華而不實。比如天津衛的城門半圓堡門是開在正面的,這樣雖然顯得更體面,也更方便來往的行人、客商進出,但從軍事角度講,這也削弱了城池的防御力。比如遼東的軍事條例中就規定,所有的甕城和半圓堡門都要側開在城墻的水平線上這樣敵軍攻城的時候就必須緊貼著城墻才能進攻城門,而且即使攻破外堡門,敵方必須將攻城武器費力掉頭九十度才能攻擊內堡門。

護城河上正沖著城門的地方,修筑了一條寬闊的石板橋梁。城門的吊橋已經成了一個擺設,無論是繩索還是木板都早已腐朽不堪用了。黃石一行走過大橋時,橋上的客商、旅人熙熙攘攘,沒有誰關注他們這群遠來的外地人。

跟著向導走入天津衛的城門,黃石看到護城的衛兵躲在兩側的陰涼地里聊天,任憑行人川流不息進進出出,并沒有一個人受到檢查。人們的臉上也多掛著笑容,經過崗哨的進修仍大聲議論交談,其間還夾雜著兒童的嘈雜和婦女的嬉笑。和遼東各堡門前的肅穆、寂靜恰成鮮明對比,歡快場面取代了遼東那里如監大敵的氣氛。

走入城內后,黃石看著周圍繁榮熱鬧的街道長嘆一聲:這就是和平的景象啊,我已經有快十年沒有見到了。

來的路中一直繃著臉的金求德此時也似有所感,他也和黃石一樣始終沒有去過外地,這些年來一直在長生島努力工作。金求德左顧右盼了一會兒,也動容道:屬下十六歲發配遼東,到現在也有快十年了,真不知蘇州那里現在會是什么樣子了。

進城后,首先一件事是到天津縣衙去換路引。在大明朝,根據太祖朱元璋的定制,有功名在身的人才可以不需要路引,讀書人只要能通過院試考上一個秀才,那就可以配劍游學天下。不再受到關卡的阻礙。但只要沒有功名在身,哪怕是黃石這樣的世襲二品武官,每到一省一府都必須更換當地路引,并呈報自己的隨身衛隊和攜帶的全部武器。

明太祖朱洪武雖然出身貧苦,但卻認為士人也就是讀快人、知識份子是國家的精華,所以朱洪武采取了種種手段來勉勵士人,提高士人的地位。比如他鼓勵儒生見皇帝時不行跪拜之禮,并鼓勵儒生直言天子之過。

經過二百多年的磨礪,明朝的士人已經以敢言皇帝的過失為榮。到了萬歷朝的時候,文人只數落皇帝一個人已經不過癮了,經常連皇帝的老婆、兒子甚至老娘一起數落,而且已經發展到出言不遜、口無遮攔的地步,甚至常常不懷好意地去揣測并公開討論皇帝的私生活。

比如說海禁就是文臣攻擊的目標之一。

長生島的官兵在換過路引后,就走上街道閑逛。此時的天津城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軍事堡壘了,城市內住有大批的商人,也有很多手工業者定居,就是城外也出現了不少交易市場,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因為萬歷朝徹底放開海禁帶來的效果。

其實早在嘉靖年間,大明天子就開始變相開放海禁了。少年時代的嘉靖皇帝曾經與文臣苦斗不休,但后來在二十年里,他不曾修改過內閣票擬的一個字。到了嘉靖后期,曾經年少輕狂的天子已經垂垂老矣,嘉靖皇帝簡單地增加了些船引的數量后,就把進一步開放海禁這個重任留給了他的兒子隆慶皇帝。

黃石一直認為隆慶皇帝這人說好聽了是老好人,說難聽了就是窩囊。他登基時,內閣的那群老頭子都是和嘉靖摸爬滾打過大半輩子的人精,隨便哪一個都把隆慶修理得一點兒脾氣也沒有。每次御前會議的時候,基本就是那群閣臣自己商量事情,剛登基的隆慶每次想發表點意見,就被內閣老實不客氣地頂回來陛下,現在皇室人口不旺,您有功夫不是回后宮生倆孩子,別沒事兒就和我們起膩。

隆慶皇帝在后來的日子里,每天上朝后就在聽臣子們討論,等他們討論好了就把計劃遞到皇帝鼻子底下,天子說一聲可后,臣子們就三呼萬歲,然后一哄而散地下班回家去也。史載隆慶皇帝曾經幾年天天只有機會說可字。因為嘉靖去世前開放了幾個港口搞進出口貿易,所以隆慶的膽量也就是只能干到這一步了。

隆慶死的,臨到下一位皇帝萬歷就不想上朝了,結果臣子們就給皇帝取了個外號叫小蜜蜂,小的意思就是天子的身板比較單薄,蜜蜂就是指天子只喜歡在后宮的花叢里飛舞。

萬歷時代,大明公司的兩任總經理一個比一個厲害,高拱高總經理見慣了前任窩囊董事長隆慶,何況票擬出于內閣他覺得也沒啥好怕的,結果高總就沖著傳旨太監大叫你真的想讓我相信一個十歲孩子的話叫'圣旨'么?……不料現任萬歷董事長的兩媽(生母和嫡母)是兩個很厲害的年輕女人起碼比她們過世的老公厲害,這兩個女人暗地里收買了副總經理張居正,聯合起來把高總轟回家養老去了。

萬歷親政后,小冰河時期也就到來了,為了增加收入萬歷下令徹底廢除海禁船引,改為每條船收一定的海稅,比如四十兩……

長生島一行人走在從天津去北京的路上,黃石看到。除了大明自己的商人以外,還有很多胡商。他們押送著各種貨物往來于京津之間,其中還包括成隊的黑奴。萬歷放開海禁后,很多明朝官員尤其是京官,都覺得買幾個黑人看家護院很神氣,所以對西洋商人來說,黑奴和鐘表都是很受歡迎的商品。

因為開放海禁,萬歷被文臣攻擊了個體無完膚,但這個天子有自己的一定之規。他一看內閣通不過,就派太監去收稅。那些收海稅的太監匯報說大明海商的船越造越大,以前需要兩船裝的貨物,現在一船就能運走了。小氣的萬歷天子就認為自己吃虧了,結果就提升每船的稅銀……商人就造更大的船……萬歷就收更高的稅……到了黃石這個時代,大明的每艘海船的關稅已經漲到八十兩。

黃石記得,西班牙人在萬歷年前后曾經對中國有著完全不同的評價,開始的時候說中國海貿能力低下,她的水手少到不足以保衛自己。但在萬歷開海的十年后,西班牙馬尼拉總督就寫信給西班牙國王,聲稱中國的海船變得又大又多:如果中國皇帝愿意,他的船多得可以架起一條從泉州到馬六甲的舟橋。

進入北京城,黃石不時總能看見各種各樣的書局、書店,這些書店中除了販賣讀書人需要的各種儒家經典以外,還有無數種的小說、佛經、道教經書,以及翻譯成中文的泰西菱和各種宣傳小冊子。

大明每年農稅二百萬兩白銀,因為小冰河時期的影響,萬歷天子每年都要免除大量的農稅并賑災,他先是下令賑災款從內庫出,然后就是戰爭特別費從內庫出,接著是修河治水錢也要內庫出,還有軍屯歉收也要內庫補助等。

為了應付各種開支,萬歷就挖空心思地掙錢。他除去收了近三百萬兩海稅銀和上千萬兩的工商鹽茶銀以處,還下令開放書局給內庫掙銀子,只要能賣出去的書一律刊印,或者只要肯交錢就給你印。

所以這個時代也是中國封建王朝時期書籍刊印得最多的時代,黃石記得,聞香教教主徐鴻儒的經書都是皇家書局刊印的,聞香教的作亂宣傳單也是皇家書局印的就因為徐鴻儒付錢了……

北京的路人穿的衣服也是五顏六色,這一切也是為了稅收上的考慮。曾經有言官痛心疾首地談到大明的百姓穿的比官員還漂亮,更有人開始穿明黃色的衣料了。文臣要皇帝整肅朝綱,不許百姓僭越,一開始萬歷也曾猶豫過,但收絹稅和花布稅的太監問他:如果不許小民穿綾羅綢緞,那萬歲爺找誰收稅去呢?

最后就是萬歷一輩子再次倒在了銀彈攻勢下,頂住了文官的齊聲痛罵,把大明祖制給修改了,廢除了所有關于車馬、衣服和轎子的限制。

黃將軍,前面就是皇城了,請止步。請來的北京向導打斷了黃石的思緒,他指了指遠處的紫禁城:黃將軍可以再稍微靠近看看,但不要太近了,看完我們就去驛館住下,等待圣旨召見吧。

黃石向前又稍微走了一段距離,現在他的位置大約是在前世毛主席紀念黨那里,紫禁城的南門已經遙遙可見。黃石極力張目看去,但因為離得太遠也看不清城樓上面的匾額,更不要說寫在上面的字。

那個向導見黃石看得用心,忍不住湊近了問道:黃將軍在看什么呢?

城門上面是不是有個匾額,黃石飛快地遙指了一下紫禁城南門,發覺自己的聲音都因為激動而變得哆嗦起來:匾額上是不是寫著'大明門'啊?

向導含笑點頭:黃將軍說得不錯,將軍以前可曾來過京師?

沒有。黃石頭也不回地否認了。他看到天津洪外遮天蔽日的海船船隊;看到天津城內和來北京一路上的各國商人;看見北京一片片的書店和書局;也看到花團錦簇的北京居民。雖然黃石看不到南門的匾額,但一想到上面的大明門三個字,想到中國已經放開海禁、路禁、書禁和服飾等級制度。黃石就感到自己以往所做的事情都是有意義的。

大明站啊,大明門。黃石覺得自己的眼眶都開始濕潤了,過去多年的辛苦在這一刻好像已經得到了回報,他喃喃對自己輕聲道:明天,最遲不超過后天,我就會被召見吧?我一定要好好看看那牌匾,那象征著我舍命保衛的華夏文明,是我祖先的榮耀和后代的福祉。

天啟五年九月十日,山海關,大明遼東都司府

馬世龍在桌面上攤開了一大張地圖,屏退了眾人以后,馬總兵親自給孫承宗講解起河東的局面來。

和黃石原本的歷史一樣,馬世龍最終還是把目標選定在了耀州這個連接遼中平原到復、蓋丘陵地區的關鍵樞紐上:孫大人,近日有不少漢軍從耀州、海州一帶逃來遼西。經過仔細盤問,耀州只有一些旗丁和建奴的家眷,而且耀州現在的堡壘是一個驛站擴充起來的,城墻低矮,搭人梯就可以攀越。

桌子的地圖上不插著些五顏六色的小旗,這些是用來表示附近的后金軍分布情況的標示物,可以讓人對軍事形勢一目了然。馬世龍指著蓋州的位置道:根據復州之戰的情報,蓋州一帶本有分屬建奴六個旗的七、八十個牛錄,這兩個月來,我軍已經發現其中五個旗的建奴已經返回遼中。林丹汗也給兵部去信,說他那里建奴壓力很大,所以末將認為建奴主力已經回到遼北去了。

剩下的,馬世龍把手在地圖上主虛抓了一把,緊接著就握緊拳頭砸在蓋州地區:只有建奴正藍旗的二十一個牛錄盤距在這里,這正藍旗今年已經連續被東江軍打垮了兩次。據細作報告,正藍旗的旗主莽古爾泰也受了傷。孫大人,末將的計劃就是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取耀州,然后再以雷霆萬鈞的力量南下,全殲建奴正藍旗,活捉莽古爾泰!

孫承宗聽得連連點頭,情報和戰略看起來都很完美,他拈了拈長須,沉聲問道:馬帥你有幾分把握?

馬世龍昂揚挺直了身體,兩只大手也都舉了起來,十根手指岔得開開的:十足,十足……

慷慨激昂一番以后,從內到外都充滿自信的馬世龍身上好似蒸騰起了一種霸氣:孫大人明鑒,南關和復州之戰,都出現過望風而逃的行為;可見,這個正藍旗是建奴中戰力最差的一旗。據末將分析,這個旗從上到下都完全喪失了與我大明官軍對壘的勇氣,此戰易如翻掌觀紋一般,孫大人大可放心。

說著馬世龍就嘿嘿一笑:如果不是為了收復蓋州,這么爛的一隊建奴,末將還真懶得支打他們。

馬世龍話里話外的那種舍我其誰的氣勢讓孫承宗很滿意,他只是微笑著提醒了一句:馬帥既有如此把握就好,只是不可大意,也不可過于輕敵啊。

這話把馬世龍聽得哈哈大笑:孫大人啊,您多慮了。本次末將以關寧名將魯之甲為主將,那前鋒李承先也有萬夫不當之勇,無論是韜略還是勇武,末將敢說他們都不在那黃石之下。至于此次出動的寧遠中協,更有車炮營一、鐵騎營一、水營二,這實力不要說一個小小的東江左協,就是整個東江鎮都比不了!

天啟五年九月十二日,黃石還在北京苦苦等待著召見的命令,而此時關寧軍、寧遠中協副將魯之甲殺牛祭旗,四個野戰營隨即向著三岔河方向浩蕩出發。一馬當先的正是熟讀兵書、且號稱能開十石強弓、揮丈二馬槊的猛將李承先。

第一次上戰場的李參將直轄的車炮營共有戰兵兩千四百八十人,連同輔兵共五千五百人,擁有大炮八十八門,戰車三百五十輛,馬六百匹,各式火銃一千五百支。隨后出發的三營按照額定編制還會有戰兵近四千人,輔兵近萬,大炮六十門,火銃千余支。此外還配有兩千余條戰船隨行。

和其他幾個將領的親兵隊一樣,李承先的家丁們也都是第一次出征。他們大多是李承先這幾年來從配軍中挑選出來的殺人犯。這大批的前江湖好漢們鼓噪而行,看上去也是煞氣逼人。

歷史的車輪終于還是滾到了這一步耀州血戰的帷幕正在被輕輕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