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明

第五十五節 鐵壁

九尾龍龍小說空間(轉載小說的空間)查看文章架空歷史竊明(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五十五節,第五十六節)2008年04月12日星期六上午10:17橫掃千軍卷如席第五十五節鐵壁

眼前的人頭越來越近了,高高挑起的雙眉,露出滿嘴白牙的血盤大口,張承業仍然一動不動地瞄準,近了,更近了……

曾經有無數新兵問過張承業——在戰場上怎樣才能把火銃打得百發百中?

而張承業也總是這樣回答他們:不要開火——直到你能聞到對面人嘴里呼出的臭氣時為止。

緊緊盯住正前方的那個明軍軍官,武訥格左手扶韁操馬,腰向著側后猛烈地弓了起來,緊握馬朔的右臂在腦后竭力繃緊,他用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右胸的肌肉傳來了如同要撕裂一般的痛感。

馬飛速上來了,幾十米的距離一轉眼就走完了,武訥格并緊雙腿,站在馬鐙上猛地全力向后一仰,隨著暢快淋漓的一聲大喊,他在吐氣開聲的同時就要把馬朔全力向前戳去。前面戰馬后腿一緊,已經做出了要躍欄的前奏動作,就在敵將連人帶馬就要撞上據馬的一瞬間——放!

張承業嘴邊的白霧和槍口的白煙同時噴發而出,命令聲被他自己的手鐃槍響蓋住了,手銃還沒有完全散去的余音,一瞬間就被沉沒在上百支火鐃的齊射聲中了。銳角棱堡的兩邊,還有和張承業平行的兩段護墻上,無數火銃盡情地向中心噴射出大股的硝煙,中間的區域眨眼間就被激噴而出的白霧覆蓋。在這彌漫的硝煙之下,黃石看見大隊人馬渾身浴血地在地面上翻滾,受驚的戰馬發了狂一樣地胡亂跳躍起來。

沒有一個火銃手停下來欣賞他們的戰果,每個人都平靜地轉過身把手里地火銃交給身后的同伴,第二排的士兵一手接過他們火銃的同時。也都同時舉起自己懷里的火銃,用力地塞到了射擊兵地手中。

接過早已裝填好的火銃,負責射擊的長生士兵齊刷刷地轉身把槍架好,沒有一個字的廢話,沒有一聲額外的吶喊。有的只是動人心魄的架槍上肩聲,有的只有一片清膛添藥音。雖然頭上戴著厚厚的頭盔,但齊射的轟鳴聲還是讓張承業感到耳朵里嗡嗡作響,射擊完地手銃已經塞在了腰帶上。張承業腰桿挺得筆直,還維持著一腳前、一腳后的側立姿式,他手里握著備用的手銃,左手的膛棍再次用力捅了一下。

預備——

雖然知道這命令不太可能被人聽到,但張承業在舉起手銃時還是習慣成自然地說了一句,他左右看了一眼,兩旁的火銃手都換好了武器。一個個前傾著身,專心致志地瞄準著前方。又一次緩緩放平手臂,張承業閉上眼,瞄準了一個最靠近他的后金騎兵,后者緊緊抱著他發了狂地坐騎地脖子,正努力不讓自己被馬甩下鞍去。

開火!

排槍的巨響聲再次響起。在這個被兩個棱堡和水平墻夾住的狹小區域內;在這個不大的梯形范圍內;在這個漏斗狀的死亡陷阱內。白煙又一次被密集的向心噴射而出,濃密的硝煙瞬間就覆蓋滿了戰區,像是把其中的人一起吞噬了下去。幾乎在同一時刻,另外兩條通道也響起了它們的第一次排槍聲,張承業大張著嘴吸了口氣,有些發痛地耳膜讓他不自覺地甩了甩頭,他屈臂收回手銃,把它重新舉在了耳邊,輕聲發出了一句沒有必要的命令:自由射擊。

兩側通道上的明軍也打完了他們的第二次排槍。在硝煙和巨響的刺激下,以往溫順地馬匹都變得比雄獅更兇暴,有些渾身浴血的馬匹一次次躍起到幾尺高地空中,還有的瘋狂地打著響鼻滿地亂滾,而明軍不斷向場下射出更多白煙。這更加劇了馬群的混亂。

陳光的崗位在第三座棱堡內側的墻上,他閉著一只眼。斜著腦袋瞄準了一個看上去是頭目的后金人。手指按下機扣,一團白色的濃霧遮蔽住了視野,雖然支架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但肩膀上傳來的巨大的沖擊力還是讓他向后重重地一仰。

不許觀察戰果。

多年的練習讓陳光牢牢記住了這句話,不過這次不用他自己埋頭填充彈藥,借著肩膀上的推力,陳光一個轉身面向身后的同伴。手握著火鐃,陳光默默地等待同伴完成裝填,所有射擊的士兵沒有一個人會發出不耐煩的催促。

裝填好了,那個同伴大力地把火銃直接推到了陳光懷里,回手拿走了空槍。陳光又默默地轉身架好火鐃,槍口指向了一個正狼狽逃竄的敵兵,他手里的火銃轉動著角度跟上了那個敵人的步伐……又是一團白霧噴射而出,火銃手是沒功夫檢查戰果的,牢記這一點的陳光再次轉身等待裝填。

又裝填好了,又拿到手了,又把槍架好了……一個敵人連滾帶爬地躲到了一個盾車后面,陳光等了一會兒,那后面的人不但沒有出來,反倒又有兩個人跟著鉆進去了。他小心的最后瞄準了一下盾車,重重地扣下了扳機。

二十四毫米內徑的火銃激射出一枚沉重的彈丸,它在硝煙的包裹中直奔那輛盾車而去,面對近距離的怒射,鋪在盾車上的棉被輕易的就被一穿兩洞,厚達兩分米的木板被彈丸觸碰的一瞬間就迸裂出一個茶杯大小的缺口,這個缺口在被穿透的背面上已經擴大到了碗口大小,放在木板背面的第二條棉被上,一個盤子方圓的織物被還原成了棉絮,隨著紛飛的木刺一起灑向了地面……

就在戰線后方不到二百米外,站在東山一道懸崖上觀戰的人們已經吃驚得說不出話了,呈一條線攤在他們眼前的四個棱堡,就如同四條不停噴吐著毒涎的怪獸,雖然隔著上百米。但那里的連綿地槍聲和呼喊聲還是順風飄來,一直送到這些觀戰者的耳中。

趙家姐妹也在這觀戰的人群之中,剛才看到后金騎兵洶涌而來的時候,趙家大姑娘忍不住用手把眼睛都遮上了,已經過去了這么久。她才偷偷把手指叉開一條縫,小心地把一只眼睛藏在后面看。

看到黑壓壓的洪流沖到明軍陣地前時,趙二姑娘當時也驚得掩口欲呼,但接下來地變化讓這聲驚呼生生被憋在了肚子里。看上去明軍的戰線似乎薄弱,但實際上卻是異常堅固,趙二姑娘忍不住踮腳向前張望,心情緊張地看著那站在最前的長生島軍官。

摧狂鋒于正銳,挽狂瀾于既倒。一只小手虛掩在趙二姑娘的嘴唇上,她掃了一遍長生島官兵的防線,剛才幾個指揮排槍的長生島軍官帶來的震撼感直沖得趙二姑娘腳下發虛。這樣的勇將她也就是在書中看到過。無論是趙二姑娘在廣寧的所見所聞,還是這幾年幫哥哥處理公務,她也算見識過不少了,但都沒有聽說過有類似這幾個長生島軍官的勇將……一個都沒有啊。

趙二姑娘又轉頭望向了明軍中心地指揮臺,黃石的將旗正在風中驕傲地飄揚,她漂亮的大眼睛里布滿了迷茫。輕聲對自己吐出了心中的疑問:黃宮保手下竟會有如此多的精兵良將。以長生島的彈丸之地,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地良才?

被趙二姑娘譽為勇將之一地張承業此時還站在第一線,站在讓每一個士兵都能看見的位置,他正悠閑自得地給自己的手銃上膛。身前又有一個敵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這個敵人滿身的血污,臉上也布滿了茫然的神色,他暈頭轉向地撲向長生軍的防線。早在他雙手接觸到拒馬以前,幾桿長槍就如毒蛇般探出,同時深深扎入這個人的身體。

慘叫才剛剛響起。那幾桿長槍就不約而同地順時針一攪,然后猛地向后抽出,隨著撲通一聲,死人就一頭扎到了地面上,尸身下汨汨流出的鮮血很快就和其它人流出的血液匯聚在一起。

這暖和地血液融化了地表的凍土。貪婪的大地饑渴地吸吮著這一汪汪的熱血,但流淌的血液總是比它能吞下地更多。地面上先是形成了紅色的池塘。然后是四處蔓延地河流,直到形成冒著熱氣的人血海洋。這海洋不斷延展著自己的邊界,一直把武訥格整個身體都浸泡在其中,然后又沿著他向前伸出的手臂流去,從臂膀到手掌,再從手指流向馬槊,最后一直漫過據馬和木柵欄畫出來的生死線。

流到靴前的紅色并沒有讓張承業動一動腳步,他又用手銃瞄準了一個敵兵……然后一邊填火藥一邊尋找新一個目標,直到血泊浸透了他垂在地上的大紅斗篷邊時,張承業才又算是找到了一個新目標。

所有的護墻前都挖好了壕溝,四座棱堡作為防御的核心,它們前面的壕溝也非凡的寬和深,最寬的地方足有三米,最深的地方也有兩米左右,這主要是為了防止敵人利用人梯直接沖上堡墻。剛才騎兵沖過后,后金步兵就一涌沖向堡墻,多隆阿縱身跳下右邊的壕溝時認為自己已經安全了,他一邊把盾牌頂在頭上,一邊快速向墻角摸去。

只要能摸到城墻下,那么除非守軍探出頭來攻擊,否則就沒有什么能傷到自己了。多隆阿已經參加過很多次攻城戰爭,他知道只要自己靠壕溝邊靠得足夠緊,再把盾牌好好頂在頭頂,就是落石滾木也不太輕易傷到自己了。多隆阿身前還有幾個漢軍包衣,他們一靠上溝邊就要開始挖墻角,誰都知道只要能挖一個洞出來,就可以安全的就地藏身了,也能很快開始破壞頭上的工事。

只是這次多隆阿指揮的這一小隊人才開始挖墻角,側面就潑過來猛烈的一頓火力,多隆阿貓著腰向側面看了一眼,遠處的護墻上有一排槍口朝著這里,那里的明軍居高臨下,向棱堡墻下進行著一排排的攢射。而多隆阿頭頂上不但沒有任何人探頭攻擊,也沒有任何木石被扔下,他低頭的時候。只看到一股股的硝煙向著水平護墻方向噴去,把沿著壕溝摸到水平護墻下地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地打死在他們正開始挖掘的洞里。左翼射過來的火力越來越猛,多隆阿左手的同伴一片片被打倒在地,多隆阿手腳并用地向壕溝的拐角爬去,彈丸不斷呼嘯著從他身邊或是頭頂擦過。多隆阿拼命地向前爬著,身旁和身前地同伴不斷尖叫著倒下,在其他的尸體旁邊痛苦翻滾著咽氣。

拐角就在眼前,多隆阿一個魚躍撲了過去,就地一個滾翻就竄過了拐角,兩顆子彈追著他剛才的行進路線奔過,噗嗤打在多隆阿眼前的土地上。死里逃生的多隆阿看著地上的坑,長吁了一口氣,他剛抬手想擦一下額頭的汗,就感到一股大力襲來。就像是有人猛地推了他后腦一把。

撲地就是一個嘴啃泥,多隆阿暈乎乎地搖了搖頭甩去嘴上的泥,只感覺頭頂上涼涼的,他一抬頭才發現自己的頭盔已經滾落在幾米開外,頂部還開了一個個地洞。多隆阿略一思考,頓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猛的一個掉頭向后看去。

多隆阿的遠處有一面同樣的水平護墻。上面同樣架滿了明軍的火鐃,正向著他前面的壕溝中猛烈射擊,就在多隆阿眼前地這道壕溝里,同樣層層疊疊布滿了被打死地后金官兵,和他剛剛逃出的那條壕溝并無二致。

猛烈的火力撲面而來,多隆阿把身體蜷縮成一個團,躲在幾具尸體后面,四周有不少人像沒頭蒼蠅一樣地在壕溝里亂轉,想找個安全的避風港。但他們都被無情地打倒。梯形區域內的后金官兵被打得存身不住,還紛紛習慣成自然地往壕溝里面跳,一個不知名的后金牛錄拼命拉扯著他不聽號令的手下。

不能下壕溝,那是送死……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一發鉛彈就從側面射入了他的脖子。牛錄的腦袋張著大嘴飛到空中,劃了一道曲線向十幾米外飛去。無頭地尸體猶自站了片刻,才心有不甘地撲倒在地。面無表情的黃石又觀察了一會兒敵軍的動向,然后就抬眼向著遠方看去,那里有努爾哈赤的王旗,曾經有一度黃石注重到對手的大旗似乎正在急促地舞動,戰鼓也敲得更加的激烈。對手似乎想靠著王旗和戰鼓地影響,來重新鼓起軍隊的勇氣,把他們從恐慌中拯救過來。

在努爾哈赤當時看來,只要能湊到跟前,和明軍開始消耗戰,那么用不了多久明軍整條戰線就會因為兵力不足而開始崩潰,而一旦這時停下腳步,那剛才的犧牲也就白費了。努爾哈赤仍然以為這里的防御能靠突擊拿下,又看到先鋒已經靠得很近了,所以更加舍不得放棄。

看到中軍止步不前時,六十八歲的老頭焦慮地催促旗鼓手鼓舞他們向前,更一口氣派過去了好幾隊探馬,讓他們直接上去傳令。但他的努力白費了,中軍主力沒能跟上前軍的腳步,而個別響應他號召的牛錄,也和前軍一起被無情地射殺在棱堡前的空曠地帶里。

退兵,退兵,讓孩子們撤下來。

努爾哈赤艱難地吐出了這段話,凄厲的金聲響起,這聲音穿越了幾里寬的戰場,隱隱約約地送到了前線。位于右翼的皇太極回頭看了一眼努爾哈赤的旗號,又看了看中心慘烈的戰況,最后把目光向自己的右手投去:中心垮得太快了,實在是來不及了啊……

炮壘上,六磅炮的把總鎮靜地看著前方的通道,后金的前軍官兵開始向后逃竄,他們丟盔棄甲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最前面的人已經跑過了第一層缺口,正朝著西方仰面狂奔。在把總的視野里,所有還能動的后金士兵都呼喊著以最快的速度逃離。棱堡上火銃一排排地打下,不時有人被近距離射擊的火銃打得飛到半空,但敵軍還是不管不顧地向缺口涌去。

霰彈裝彈完畢。把總身后響起了炮長的平靜聲音,跟著又是一聲:炮口校正完畢。分割敵軍戰線的攔截射擊早已經完成了,敵軍的中軍正向明軍火炮范圍外撤去,現在是追殺逃敵的時候了,把總看著矮墻通道上涌動著的人頭,頭也不回地大叫了一聲:點火。

六磅炮又沉悶地吼叫了一聲,把裝在炮膛里的罐子朝著幾十米外噴了過去,成千上萬顆彈丸化作金屬之雨,淋了通道上的那些后金官兵一身。

點火。

其他的火炮也紛紛朝著通道噴起了霰彈,又是幾十個潰逃的后金士兵被打倒在擁擠的通道上,剩下的人踩著同伴的死尸,瘋狂地向外沖去。火炮連續轟擊著近在咫尺的目標區域,幾輪攔阻射擊過后,上百死亡和垂死的人就在通道間形成了一道人墻。

橫掃千軍如卷席第五十六節側擊

位于棱堡斜邊上的炮壘是雙方攻防最激烈的地帶,冬個炮壘外的壕溝也都較其他地方有著更多的死尸。大炮的后座力讓它們不能擺放在墻上,這樣交在棱堡邊墻上的炮壘的半圓型護墻就不能高于一米,小半圓堡外挖掘的壕溝也不到兩米深,這些讓炮壘的墻變得相對較低,所以有更多的后金士兵試圖從這里爬入明軍的棱堡。

對防守者來說,炮壘探出棱邊的小平臺也很可以利用一番,它也能消除棱堡射界死角的,探出棱邊的小半圓平臺上能容納幾個火銃射手,他們腳下的平臺是懸空于壕溝之上,而且又沒才探出幾米遠,所以也不會影響長達五十米的水平護墻的射界。

在炮壘邊上守衛大炮的幾個長槍手一個個身執重甲,站在大炮后面做著防御的準備,他們的盔甲和腳邊還落著不少羽箭。還有一兩個火銃手半蹲在大炮側面向下射擊,在這場戰斗中,不少后金兵拿同伴墊腳爬到了炮壘的護墻上,企圖于擾明軍大炮的射擊。但這些企圖也都被保護炮組的長槍手挫敗了,保衛炮壘的長槍手居高臨下地把攀上墻頭的后金兵都扎了下去,長生島的八門大炮,從始至終沒落停止過轟鳴。

火銃把總楊一凡單膝跪在大炮輪子子邊,把火銃支棍穩穩地在半圓平臺上,他一手扶著支棍,一手托著火銃尋找著目標。楊把總的盔甲上搭著幾根無精打采的箭支,腳下還有幾把甩刀和飛劍,不過這些都沒能對他構成傷害。今天他遇到過的最危險的一擊是扔過來的重頭標槍,那標槍擦著楊把總的頭盔飛過去,把他身后的一個炮兵裝填手刺了個穿。

眼下后金軍的士氣已經開始瓦解,但就是到了這個時刻,仍然還是有人企圖從炮壘壁上爬上來,楊把總又完成了一次射擊,他轉身接過裝填好的火銃,小心把火繩頭夾緊。這時又有一雙手攀上了墻邊,跟著就從雙手中間地那段壘墻上露出一個人頭。

也不用麻煩長槍兵了,楊把總輕輕一掄手中的火銃。沉重的硬木槍托就劃出一個大圓弧,砸在了那人的右下巴上。隨著稀里嘩啦的破碎聲,那顆頭的下巴就生生被打得凹了進去,人頭消失在壘墻邊的同時,一片血沫和幾顆碎牙迸向了半空。

楊把總再次進行了射擊,正要轉身換槍的時候他又看見一雙手出現在壘墻邊,他左手單手向后把火銃交了出去。右手則從地上隨便撿起了一把闊刃飛劍,楊把總反手緊握著劍柄,屈臂把劍尖瞄準了兩只手之間。在那人眼睛才露出墻邊的時候他就猛地一下子捅了進去……

后金軍的中央戰線面臨后退的窘境時,鰲拜仍小心地貓腰在石頭后面向前摸進,他身邊一共有三十個勇敢的后金武士,這些人被精選出來偷襲長生軍的側后。

皇太極交給領頭地章京一個很明確的命令,那就是要趁明軍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中央時,帶著這一小隊人繞過危險的冰層邊緣。悄悄挺進到長生軍側面關寧軍的陣地上。他們還需要殺散一段距離的守軍并盡可能地制造混亂,這三十個人身上還每人都背了一面旗幟,準備用來制造聲勢并引導后繼部隊進攻。

那個章京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他利用戰場的硝煙和海邊起伏的地勢,領著包括鰲拜在內的這五十個人交錯前進。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明軍的后側縱深。以往后金幾十個人就能追著大隊的明軍跑,雖然這個規則對長生軍并不適用,但對關寧軍卻仍然有效。對于這點皇太極很有自信。

章京躲在石頭后面小心地窺探著懸崖上地動靜,指揮手下一個個地摸了過去,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上面的明軍一直沒有發現這一小股人,他們的注意力都被中央激烈的戰斗場面吸引過去了。

和豺狼一樣堅忍的鰲拜小口喘著氣,貼著巖石的縫隙一寸寸的挪到了懸崖下面。完全沒有絲毫的緊張和匆忙,因為他知道奇襲這事情最是急不得。慢慢的、慢慢的,后金這小隊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溜上了明軍的防線。

鰲拜趴在地上看著遠處的明軍,他們一個個都翹首朝著槍炮聲大作的方向,還沒有任何人注意到自己這隊人馬的動靜。崖上真靜啊,每當遠處槍炮聲的間隙,連明軍低低的議論聲也能聽得清清楚楚,鰲拜學著領頭章京的模樣,用更緩慢的節拍小口吸著氣,留心聽著自己的咚咚心跳聲。

只是……雖然他們的動作已經盡可能的輕,但上來二十個人以后,終于還是有人碰了一塊不穩的石頭,那石塊翻滾著從懸崖上落下,發出一連串咚咚的碰撞聲,雖然生意并不是很大,但在這平靜的懸崖上,卻無異于電閃雷鳴。遠處的明軍全愕然回首向這邊看過來……

殺啊!緊貼地面的章京一躍而起,手一抖就把一柄甩刀飛了過去,領頭沖向明軍的時候章京已經拔出長刀,大吼著把長刀掄成一個滿月。

此時在長生島官兵的防線前,后金軍的潰退已經變得無可逆轉,多隆阿抱頭趴在地上,呼嘯而來的子彈在他身側的尸體上打出一團團的血光,他身前一個同伴的眼睛中充滿了瘋狂的光芒,那人嘴里流著口水,正用雙手拼命的挖掘著凍土,十根手指已經磨破了,但他卻似乎毫無感覺一樣,徒勞地試圖在這冬季的硬地上挖出一個藏身洞來。

明軍的火銃手一刻不停地向下射擊著,棱堡的交叉火網把中間的大片寬闊地和壕溝變成了后金軍的地獄,火銃手趴在毫無危險的墻頭,看著下面的像老鼠一樣的后金兵,鬧哄哄地在壕溝中亂鉆亂沖,然后再把他們如同老鼠一樣地打死在溝里。

趁著火力間隔,多隆阿猛地抬頭張望了一下周圍的場景,然后又緊緊趴在地面上苦思對策,周圍的友軍都在掙扎著撤退,留在這里不跑,就算不被子彈打死也會被明軍搜出來殺死。反正早晚也是一死,那就是冒著再大的險也要拼一把,走是一定要走了。

冷靜。冷靜。多隆阿反復告誡自己不要沖動,要好好把握機會,心中地恐懼感越來越高漲了,有幾次他差點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來拔腿就跑。但這種情緒被多隆阿壓制了下去,他吞了一大口唾液,等待著更好的機會。

炮聲不停地響著。多隆阿反復數了三遍數字,基本確認了明軍大炮的間隔時間后就地爬向了溝邊,剛才抬頭地時候,他已經看見明軍是如何屠殺在通道上奔跑的伙伴的了。爬到壕溝邊上之后,多隆阿留心聽著身后的炮聲,嘴里小聲數著數,和自己心里記下的數字加以比較。

連續聽到兩聲炮響后……

就是現在!

多隆阿一躍而起,沖出壕溝后他一邊跑著七扭八歪的大斜線,一邊大聲數著數字。身體兩側前方不停地激起塵土。多隆阿繼續向前奔跑,嘴里還有節奏地念著數,在最后一個數字被念出口的時候,多隆阿一個魚躍撲向矮墻。他重重落下矮墻前的壕溝時,身后也幾乎同時響起大炮的轟鳴聲,一轉眼身旁就傳來一片哀鳴聲。

安全了。多隆阿坐在壕溝里,長出了一口大氣。

沒有什么老鼠了。陳光已經趴在墻上搜索了半天目標,但可打的敵人越來越少了。有幾次在他開火前,目標就被友軍的火力打倒了。通道上倒是有不少后金的傷兵,他們還掙扎著想從尸墻和血泊中爬出去,對于這種目標陳光已經懶得補槍了。

遠處突然沖出了一個沒帶頭盔的后金士兵,陳光瞄準那敏捷的士兵射擊了一次,但沒有能夠打中。

好樣的!陳光小聲罵了一句,回身接過已經裝填好半天了的火銃,他回過身后,看到那個后金士兵跑得飛快,在炮聲響起前的一瞬躍入了矮墻后的壕溝。

波浪型的外墻和壕溝,使得這些壕溝都和這個或者那個棱堡的堡墻垂直,極大地消除了射擊死角。隨著這個后金士兵跳下壕溝,陳光和周圍的幾個人就一起瞄準了那段和他們這面墻垂直地壕溝……這次開火后陳光沒有立刻去換槍,他周圍的人也都沒有換,這些輕松的火銃手不耐煩地等著排槍的硝煙散去。

好了,硝煙終于散去,陳光看見那個后金士兵躺在地上,眼睛和嘴都張得大大的,嘴里還不斷的冒著血泡,人已經死了。

蓬、蓬……

鰲拜雙膝一軟就跪倒在了地上,對面無數的明軍正喊叫著朝他們涌來,帶頭的章京就倒在了他身前幾米。剛才他們迅疾的沖鋒確實把那批明軍士兵嚇得后退,但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周圍成百上千的明軍就像是一大群蒼蠅,聞著味向他們猛撲了過來。

身上中了好幾發三眼火銃,鰲拜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他看著一張張越來越近的明軍士兵的臉,那上面似乎……涌動著喜悅和興奮?

蓬、蓬,

又是幾發三眼火銃潑了過來,還有幾根雕翎箭也飛過來湊趣,挨了這幾下以后,鰲拜壯實如牛的身體再也頂不住了,他來不及看清明軍的表情就撲面倒下,臉扎進土里死去了,一塊長生島銀元從他身上滾落——這是鰲拜很重視的一件戰利品。

鬧哄哄的大批明軍一擁而上,對著幾十具尸體又是一通亂槍,然后就紛紛拔出腰刀去扎尸身,還有不少來晚了的人跑去懸崖邊,拼命扒頭往下面四處張望,還發出悔恨不已的嘆息聲。最后這些尋找敵蹤的明軍官兵紛紛轉了回來,朝著鰲拜他們的尸體又打了幾槍,再拿腰刀反復扎他們的軀體,盡力給刀刃上多染點血上去。

早在今日開戰前,黃石就認為大股的后金軍很難冒著火炮從邊緣冰層地區迂回到自己的側后,但關寧軍都是新兵,他們面對小股軍隊偷襲或者強攻時的勇氣很讓人擔心。所以黃石就定下懸賞,但凡距敵十步內發一矢,皆賞銀一兩;但凡距敵十五步開一銃,亦賞銀一兩;但凡與建奴白刃交鋒者。無論有無斬首,皆賞銀十兩。

覺華島上有五十萬兩銀子,如果關寧軍真敢站在懸崖上朝下方二、三十米距離的后金軍射擊上五十萬次,那黃石估計對面的人都不夠死的。但關寧軍將領還是覺得這個命令太粗糙了,姚參將親自規定白刃交鋒需要刃上有血來證明,朝建奴開火也要有旁人證明。

從覺華的銀庫里搬出來的銀箱就擺放在關寧軍的防線后,箱子也都敞開了蓋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銀錠,打死了鰲拜等人后,那些士兵立刻就去領銀子,一火銃加一刀就是十一兩銀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簡簡單單地就把快一年的薪水掙到手了。這現銀不用擔心長官克扣不說,而且銀錠的成色也非常好。比平時發下來的軍餉要好沒邊了。

可算是等到了,真不錯啊。這些士兵一邊把白花花的銀子揣進懷里,一邊興致勃勃地走到懸崖邊,四下察看還有沒有敵軍的影子。一些友鄰部隊的軍官看著眼紅,也紛紛夾著三眼火銃過來朝死尸打上一槍,再把自己地腰刀也染上些血。最后去發銀子的軍官兄弟那兒走后門拿些銀兩。

中央戰線上的戰況漸漸降溫了,除了幾門大炮還在轟鳴外,明軍地火銃漸漸地都停止了下來,其實就是還在射擊的大炮,它們的目標也都已經轉向了遠方正在潰退的敗兵。地面上橫七豎八地倒著幾百具士兵的尸體。還有鋪了一地的無數死馬,墻邊地壕溝里更是被堆積層疊的人、馬尸體填滿。

沖入矮墻的幾千后金前軍官兵中,絕大多數根本就沒有找到機會和明軍一戰。他們不是被自己人擋住了,就是止步于矮墻和壕溝之下,無數的后金官兵就是在壕溝里鉆來鉆去,徒勞地想尋找一個死角或是突破口出來。

相反,明軍的火銃手和炮兵倒是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射擊,交叉地火網不停地收割著人命,直到再也沒有目標好打為止。

一匹滿身是血的馬漫無目的地在路中間走著,它的身上也開出大血口子,這孤零零的戰馬全身發抖,踱到壕溝邊看了看,跟著輕輕跳了下去,一聲不吭地又站了片刻后,馬兒打著哆嗦軟倒在地,四腳朝天地抽搐了幾下,連一聲哀鳴都沒有地死掉了。

沖擊拒馬和木柵欄的后金士兵總是零零星星的,從來沒有一個人有機會對明軍防線構成威脅,等到他們開始后退的時候,防線后的長槍兵中不但沒有幾個出汗的,更有不少覺得站得四肢都要凍僵了。

從火銃聲大作到漸漸平息,站在指揮臺上的趙引弓始終一句話也沒說,直到戰事平息了一會兒后,他才僵硬地轉動幾下脖子,用無法置信的驚訝語氣向黃石低聲探詢道:這仗就這么贏了?結束了?

趙通判的這句話一出口,黃石還沒來得及解釋,他身邊的吳穆就哈哈大笑起來,把周圍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以后,吳公公又不著急說什么了,他志得意滿地作足了勢以后才撫胸長笑道:贏——那是早就贏了,不過這仗——還沒有打完啊。

賣完關子后,吳公公也不搭理趙引弓看過來的疑問目光,右手按在胸口上滑動幾下,自顧自地轉身向黃石說道:黃軍門,趕快把剩下的活兒辦了吧。

黃石沉吟了一下,側頭對姚與賢說道:姚參將,現在要清理戰場了,本將人手有些不足……

剛才黃石剛一側臉向他的時候,姚參將就立刻欠身,全神貫注地恭候著黃石的命令。現在他忙不迭的連聲應承道:有,有,有,黃軍門放心,末將早已經準備好了刀斧手,敢問黃軍門要多少?

三百。黃石簡短的回答了聲。割首級這種累活他不想要自己的手下干,他們的體力還是很寶貴的,另外后金大軍還在一炮之地外,這個時候浪費長槍兵的體力顯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再說,割首級的問題事先已經和關寧軍的幾位將領說好了,收上來統一算功,不能誰割算誰的。黃石自然不怕關寧軍搶走長生島的那一份,而關寧軍眾將覺得反正都是黃石的兵在正面,長生島的官兵不要求搶割首級自然隨他們的意思好了。

遵命。姚參將點頭哈腰地退開一步,回過身把臉一板,威風凜凜地命令自己的手下上前助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