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寒洲就被一個大嗓門擾了清夢。
“起來,起來,魚都起來了,你還不起。”
呀!今天口氣不對呀,這是哪根筋抽著了?寒洲也故作氣憤地學著大棗的腔調接話:“我就沒見過你這么懶的婆娘!”
大棗突地被噎住了。本來火氣也是裝出來的,這下裝都裝不下去了。
小寒這妹子,讓他怎么辦好呢?他覺得怎么樣都不是她的對手。
“天天有魚吃,真是好日子。”肚子里有油水,心情就好,何況對面坐了一個故意裝酷的人,那就只好找點話題破破他的氣勢。
大棗悶頭喝湯,不理她。
“這魚真鮮,我在北京都沒喝過這么鮮的湯。”繼續找話。
火力不夠,大棗仍然不理她。心中腹誹,北京、北京,好像你們北京什么都有似的。
霍,小伙子挺能裝!看來要轉變下策略。
“我在北京就喜歡吃魚,有次在賣魚的攤檔面前,問那魚販子:老板,魚多少錢一斤?那販子看了我一眼說:八塊一錢一斤。我又問:這魚怎么死了?那販子說:沒人買氣死的。”
“撲”地一聲,大棗一口魚湯噴出來。這實在是裝不下去了。
寒洲當沒事兒人一樣繼續說:下次買魚,我又去那魚販子攤兒前,看了看魚,問那魚販子,老板,這魚怎么半死不活的?那魚販子翻了翻白眼說,沒人買它讓氣得死去活來的。”
大棗干脆放下碗,這還讓不讓人吃飯了?他無奈地看著對面的妹子,咬著牙想啃她兩口。
“別這樣,繼續吃飯。”寒洲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好心勸慰。
這真是吃不下去了。大棗干脆站起來,有話直說:“我不要聽西游記了。”
“好,我們換故事。”回答很干脆。
“我要聽安——,安徒生編的那些故事。”有點菜的權利當然要點菜了。
“好,沒問題。”寒洲心想,要不要把‘小紅帽’講給他聽。可是——,時間長了,記不住那是安徒生的還是格林的,總之不是王爾德的。
“好吧,那說好了,不許變了。”
“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寒洲放下碗保證。
大棗頓了一下,終于露出點笑模樣,然后又無奈地搖搖頭,“其實,你騙我我都是不知道的,你這張嘴呀,誰讓你是從北京來的呢?”
“我不會騙你的。”對于人品問題,寒洲一向很堅持的。
“沒事兒,你騙著我高興,我就高興,我喜歡讓你騙。”大棗老老實實地說出心中所想。
寒洲不好接話了。誰沒事兒騙人,不過是自我保護罷了。
“給你砸了核桃,自己吃吧,我出去找人說說租豆腐鋪的事兒。”大棗指了指窗臺底下地上那幾個剝掉了綠色外皮的核桃。
“那你先別告訴別人你是用來開鋪子的,要不人家會提高租金的。”寒洲不得不提醒他。
“可是我已經告訴人家了,我讓人打聽的時候就已經說了。”大棗好像也明白了過來,心里有點后悔。
“那好吧,就這樣吧。你盡量往下壓壓價,畢竟新東西上市,前景是不明朗的,也未盡能賺什么錢。”
“哦,我知道怎么說了。”大棗很快就明白了其中之意。
大棗走了,寒洲卻有些煩惱,看來他們倆的關系越來越近,也有點危險了。大棗今天早上好像在撒嬌。
真是小孩子,但是呢,還是得及時解決。
不能傷人是原則。大棗是個好人。
中午,大棗回來,很高興。租金談得不錯,而且那里地理位置好,不像現在住得這么偏。
他高興寒洲也高興,至于他說的多少錢,寒洲也沒法去衡量,對于秦半兩的購買力,她一點都沒認識。
吃飯的時候,是大棗先開腔,說的不是房子,而是王子。
“那個王子真愚蠢,他怎么就看不出來呢?”
“身邊美女太多,他哪有心思一個個地琢磨呢?”寒洲心想,這是要談感情的節奏嗎?
“不,他還是愚蠢,小公主不會說話,可她的眼神會同常人一樣嗎?”
“你得從王子的地位上去想問題,他身邊的哪個美女不想當王妃,哪個美女見了王子這樣的英俊青年不眼含愛意
。對于這種常見的表情,他還能有感覺嗎?”
“不,我還是覺得他愚蠢。小公主和她們其他人的表情肯定是不一樣的。她說不出來了,眼神就表達得更多,而其他女人肯定不是這樣的。”
“好吧,也許你說的有道理。反正安徒生寫這個故事,讀過的人都為了他錯過了小公主而惋惜,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是愚蠢。”寒洲承認大棗說的有道理,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
“如果我是安徒生,我會續寫這個故事。”大棗很認真地說。
寒洲有點頭疼,怎么還續寫上了?
“我就寫王子后悔了。”
“后悔了又怎樣呢?”
“也找個巫師,把兩條腿并成一條魚尾巴,我就跟著她到大海里去當一條魚。我就要跟她在一起。”
寒洲一時被大棗這話感動了,這是個執著真誠的男人啊。可是,他都和她的學生差不多大,是愣小子一個。
“你都忘記故事的結尾了嗎?安徒生讓她變成了泡沫,是隨便就會碎掉的泡沫。”
“呃——”大棗被擋了一槍,干脆惡狠狠地地盯著對面的女人說,“那我就跟她一起變成泡沫,她飄到哪里,我就飄到哪里。”
話題直是沒法繼續了,寒洲感動又無奈地搖搖頭。她站起身,回到屋里,拿了小半碗的剝了皮的核桃出來。
“吃吧,給你剝的。”說著放在大棗面前。
每一瓣核桃都很完整,剝去了褐色外衣的核桃露出驚人的白,而它們又是鮮嫩的,沒有苦味,卻好像有著奶香,咬上去有點甜脆。
大棗高興地咬了一小塊,這是她為他剝的,很用心地剝的,上面一點都沒有殘留褐色的外衣。
“我在家的時候,只剝給我家里的親人,現在你也是我的親人,大棗哥。”
這聲音帶著安撫,這聲“哥”叫得很親,但也說得很清楚。
大棗心里被這聲哥叫得堵得慌,可是又沒法發泄出來,從一開始他就要幫著妹子找家的,到現在也沒有信兒,這事情發展得讓他很喜歡也很難過。他不想當哥了,那么就是不再幫她找家了,是真的找不到了,還是不想替她找了?雖然他不是那樣的人,但小寒她怎么看?外人怎么看?
大棗放下核桃碗,苦笑了一下,說:“真好吃。”
寒洲接過碗,心里是多少有些欠疚的。她一個穿越了的孩子媽,一個中年婦女,偏偏生得像個小姑娘,這不是專門過來禍害人家小伙子了的嗎?也虧得是人家大棗品質好,要不她還不知道怎么遭欺負呢?
哎——,不想說謊,也不喜歡別人撒謊,卻不得不說謊,人生的無奈有這么多。穿越前是這樣,穿越了還是這么多。
不是委屈自己就是委屈別人。逃都逃不開的蒼涼。
她情緒低落地回屋,背影都是孤獨悲傷的
大棗看她這樣,心里更加難受,她肯定是又想家了。他們倆的關系繞不開她回家的話題。
今天是有些沖動了,讓她這么難過。
她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不知道他的心意,既然回避這個話題,那就是拒絕的意思。
他能怎么辦呢?好像他能做的,就是對她好,很好很好,有一天,她就是找到家了,也想回來,他要讓她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好的男人。
“下午,試試我做的大缸吧。我會早點回來。”
“嗯。”寒洲應了一聲。這是想讓她洗澡呢。
他說過,她洗澡時,他會在外面守著。
在這里,若不信他還能信誰呢?
大缸做得很成功。
破口處封得很好。在這個見不到竹子的地方,不知從哪兒找到一節舊竹子,太不易了。
太陽已經不那么毒了,院子里還熱著,也沒有風。土圍子的一角若不是水流的嘩嘩聲,就安靜得像沒人一樣。
很久沒有這樣暢快地洗澡了,水流順著頭發、順著臉頰、順著前胸、順著大腿溫暖地流下來,心里自然就快樂了。
她甚至想唱歌,以前在浴室里會唱,但是想到大棗在外面守著,就不太好出聲了。
大棗能聽得到隱約的水聲,他離得比較遠,屬于外圍防守。周圍有蟲子和鳥的叫聲,可是還是能聽到嘩嘩的細小的水聲。他想,小寒妹子一定哪兒都是美的。
他的心有些浮動,像一波一波的湖水,平靜之上是無法控制的潮動。
他干脆蹲了下來,讓自己更穩定地守在外面。
打前邊來了一個人,撲踏撲踏的腳步聲提醒大棗,來人了。
大棗瞇著眼睛看了看,趕忙站起來。
來人是里正,管稅收、征役和人口戶籍的官兒。為人還算隨和。
“徐爺,您老好啊!”大棗笑著打招呼。心里大概猜到他的來意。
“呵呵,大棗,最近挺滋潤啊。你起來,我和你進去說個事兒。”里正笑呵呵地說。
“啊?現在不行,里面——,里面現在不方便。”大棗為難地說。
“呵呵,還現在不方便?傻小子還會說不方便了!”里正嘲笑地撇撇嘴。
“真的,您別笑我,也別生氣。您要是忙就在這里和我說,要是不忙就在這待一會兒,我陪您說會兒話。您看行不?”大棗小心翼翼地請求。
“我跟你個傻小子有什么好說的,我是來找那姑娘的,走,陪我進去。要是覺得我不方便,你就進去送個信,說我來找她談個事兒。”里正故意瞪大眼珠子。
“徐爺,問題是——,問題是我進去也不方便。我這不是在這里站崗呢嗎?”大棗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不好意思地說。
“呵呵,傻小子出息了啊,都混到站崗到的份兒上了。”里正哈哈大笑。
“大棗哥,是來客人了嗎?快請進來吧。”一聲好聽的“大棗哥”從里面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