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確實過分了!”
一句話,讓小寒淚如泉涌。
這位驕傲的大公子終于知道他錯了!他終于知道小寒不是壞人,即便壞,也是因為他!
和他在一起,不是他的恥辱,小寒配得起他!
“扶蘇,你個王七蛋,你終于長大了!”
此刻,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應該怎么做了。
“寒洲,你兩世為人,還是太任性了,太幼稚了!”
自茹公主和楚夫人走后,藏書院便不斷來人。
小寒是個讀書人,她守著書庫卻不進去讀,是因為她沒有讀書的心境。
而這幾天來藏書院的人,也不為讀書,她們是來看熱鬧的。
這熱鬧實在是好看。要是起個名目的話,這游戲就應該叫“痛打趙高”。每個過來看熱鬧的女人都一邊看一邊笑,有的竟然笑出了聲兒,笑出了眼淚。
小寒并不理會她們,在她們眼里,她是非人類呢,人類與非人類,有什么可說的。
再者,在她們眼里,她這踢踢打打的樣子,肯定跟猴戲差不多。
但是,她并不介意人家像看猴子一樣看她。人家有人家的快樂,自己有自己的寂寞,人家快樂著人家的快樂,自己排遣著自己的寂寞。
都是活著罷了!
她的心,不在這些無聊的事情上面糾纏。
始皇帝嬴政也聽說了藏書樓的新動向。
她居然在“痛打趙高”?難道是爬樹不好玩了,找出的新玩法?
“梁辰,咱去藏書樓看看。”
梁辰應了一聲,疾步跟上。“痛打趙高”的事情他也聽說了。聽說一開始,她踢一下,有個軍士就很配合地哎喲一聲兒,他把別人叫得都煩了,別人就把那不斷“哎喲”的給打了一頓。
梁輝報告說,小寒姑娘讓春桃幫她縫麻袋,縫完了就在上面畫畫兒。畫完了就吊起來打,那春桃還說,鞋子應該給她多準備幾雙,她晚上的時間差不多都用來給她縫鞋了。
聽梁輝那語氣。春桃多少有些抱怨,可是,春桃,你那針線活兒,讓你縫麻袋就不錯了。到哪個宮院你能找出那么好伺候的人呢?
進了藏書院,正是傍晚進分。
梁辰以為,小寒這會兒肯定在休息,她折騰一天定然累了,可是沒想到里面卻傳出嘻嘻哈哈的聲音。
隨著皇上走進去,就見到宮里的五六個女子一邊指點,一邊驚叫,還不時吃吃地笑。
這打人有什么好笑的呢,梁辰也覺得很好奇。只見小寒飛起一腳結結實實地踢在麻袋上,麻袋被她踢得一聲悶響。晃了幾晃。
見皇上到了,那伙女人忽地就不笑了。她們齊刷刷跪在地上,口稱“皇上”。
皇上皺著眉“哼”了一聲,不耐煩地一揮手,那伙人爬起來就跑了。
梁辰也是一皺眉,除了各宮院的主子他管不著,對那些宮女太監們,他還是有資格說他們兩句的。你們來看熱鬧就看吧,跟著主子哄笑,這不是惹得小寒姑娘不高興嗎?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嗎?
皇上走上前去。上下打量著小寒,因為運動,她的臉上顯出自然的嬌艷,汗水順著頭發流下來。掛在腮邊,整個臉蛋竟像掛了露珠的桃子,清新可人。
他不由得錯開眼珠,不去看她。
這女人不會低眉看人,他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直視著他。竟是要看到他的心里似的。
“撲通”,小寒跪下了。
這動作讓嬴政驚了一下。最近的事情已經讓他對這一跪不太期待了,怎么,她竟然就跪了呢?
梁辰也是一驚,緊接著他心里一陣舒緩,小寒姑娘終于看清了形勢,他也不用跟著擔心了。
“民女小寒拜見皇上!以前有禮數不周的地方,請皇上責罰。”
這句話小寒說得堅決痛快。可是,聽在皇上耳朵里卻有些不是滋味。
他往后退了兩步,垂下眼簾盯著跪在地上的人,良久不語。
她跪是跪下了,但神情當中并沒有多少臣服,倒好似“隨便吧,不跟你鬧了,愛怎么辦怎么辦吧,我要撤了,我要找更好玩的去了。”
這種以退為進的路數讓他很不舒服,在他面前,只有退的,沒有進的,神都不行!
他轉頭不去理她,你要想跪便跪著,何況,你早該跪下臣服了。
他伸手摸了摸麻袋,里面應該不全是沙子,要是沙子,沒有這么輕,好像還混了干草。抬頭看,這袋子應該就是那竹子做的滑輪滑上去的。像這個分量,那竹筒能承受得住,不錯了。
這麻袋做得也挺有意思,是兩只麻袋拼接成的,上面從二分之一處用繩子一勒,便出來個人頭,下面那部分便是肚子。另一條麻袋豎著破開,又分別縫了,灌上東西,和上面的部分一拼接,這就算是腿了。當然,腿關節也有,是縫出來的,說不定把它放下來,還能讓它跪著呢。
怪不得叫“痛打趙高”,在那麻袋的背面,寫了兩個隸體的大字“趙高”。
在正面肚子上畫了一顆心,是在正中偏左的地方。大概這就是趙高的心了。
可是,為什么要在腹部正下方畫上一只帶著殼的小雞呢?
小雞,小雞?
想了片刻,他忽然明白為什么剛才那群女人邊看邊笑,她一定是在踢“小雞”。
這個想法弄得他很不自在,他不由得并了并雙腿。這一腳一腳踢下去,旁觀者真的會有生理反應呢。
斜眼瞅了一下身前跪著的女人,他不由得咬了咬后槽牙,“她是真的生猛啊,扶蘇啊,你服得住嗎?”
皇上不說話,小寒就一直跪著。既然跪下,只是一種姿態,她也就不多想跪下的意義了。
她只想離開,找扶蘇去。
她不想再表達憤怒了,那是十五、六歲的人干的。而她都兩千多歲了。
她不想逞強了,現在,她需要示弱。她不是神,只是一個弱小的人。所以她跪了。
“皇上,請責罰小寒吧。草民不應該冒犯皇上的。”
皇上嘴角抽了一下,譏諷地問:“責罰,怎么責罰呢?你不怕死嗎?”
小寒頓了一下,強撐著說:“怕死。非常怕死。小寒像其他凡人一樣怕死。”
這話讓嬴政心中一滯,他就怕她不是神仙,她若只是凡人,他何苦把她弄進宮來?想到這兒,他也有些惱自己,她不跪,他覺得她目無君王,她跪下,他覺得他的希望都要沒了。怎么樣,他都是被這個女人牽制。
小寒懇求:“皇上。放過小寒吧,小寒幫不了您的。神仙的事,您再找找看吧。”
嬴政慍怒地閉上眼睛,這女人,應該殺了她!是扶蘇的女人也要殺了她!
可是,想想梁辰從扶蘇家里回來時匯報的那些事情,他又拿不定主意了。
她若真是神呢?
神仙也會使性子吧?她這是不滿意自己的處境吧?
“皇上,趙高在戲耍君王,即便不是小寒,有一天。也會是另一個女子被他拿來獻給皇上。只不過,小寒不幸被他選中。他不滿意小寒已經很久了,他這是利用皇上,公報私仇。”
嬴政緩緩睜開眼睛。直視著說話的小寒,說到趙高的時候,她眼里都是不甘和憤怒。
他覺得他明白了,今天她為什么會跪下,她這是想借他的手殺了趙高呢。她寧可自己冒著殺頭的風險也要把趙高拿下。
倒是個聰明人,有勇氣。可惜,哼哼,他從來不受任何人的擺布。
“你這么恨趙高嗎?”
小寒點點頭,堅決地說:“恨,恨不得殺了他。”
皇上點點頭,居然笑了,“可是,把你弄進來的是聯,你不是應該更加恨聯嗎?”
小寒在心里嘆了口氣,她當然也是恨他的,但這事不能說。
“小寒確實不滿自己的處境,對皇上有怨,但說不上有恨。趙高與皇上相比,一個是壞,一個是糊涂,何況,皇上是扶蘇的父親,小寒怎么會恨扶蘇的父親?”
“糊涂?”皇上忽然笑了,他轉頭看了看梁辰,這么多年來,還沒有人當著他的面說他糊涂。
“就是糊涂。”小寒抬頭,直視著他,說:“皇上,您聽說過小寒這么弱小的神嗎?如果小寒是神,她怎么會中了那兩個術士的算計?如果小寒是神,您派的這幾個軍士怎么能看守得住?如果小寒是神,她何必這么辛苦地強身健體?如果小寒是神,她早就不在咸陽呆著,找到她自己的家了。”
說到家,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低沉沙啞,“皇上,放了小寒吧,她是個病人,是個可憐人,她在咸陽好不容易有個家,何必這么折磨她?您就是養條狗它也能對您搖搖尾巴,您養著小寒,有什么用呢?”
皇上越聽臉色越不好,她這是一心要出去,才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可是,自從進了宮,他虐待她了嗎?
他真的并不是想困住神仙,他只是想要神仙幫幫他。
如果小寒幫不了他,那么,能幫助他的神仙在哪兒呢?
一時之間,他的心變得灰灰的。
皇上走了,看他的背影,似乎塌陷下去,步子也變得遲緩,像老了似的。
他走以后,小寒就自己起來了。雖然皇上沒有留話,是讓她起來,還是讓她繼續跪著。
跪下,于今天的她來說,只是一個策略,沒有其它的意義。
而且,如果不能把自己從宮里解放出去,跪多久都是沒差別的。
但是,她的心也是灰灰的。她再次感覺到自己的幼稚無能。現在她覺得,她的敵人不只是趙高和胡亥,還有這個始皇帝。
她設計了一條西行的路線,讓他輕飄飄地就拿給公子高了。
她耍弄了半天胡亥,結果讓他一句“調皮搗蛋”就化解了。
她挖空心思地幫助扶蘇,又是“拋磚引玉”,“又是勞動技術大比拼”,結果,多少贊譽都比不過一句話。王元說的,大公子只說了句依法治國,就被皇上打發到上郡去了。
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住在李相府都能被人給抬出來,除了皇上,還有誰有這個本事?
只要他站在她的對立面,只要他在那個位置上,她怎么折騰都是不管用的,他要她的命都是一句話的事兒。
一切都是徒勞!
她稍微退后幾步,猛地沖上前,狠狠地踢了一下“趙高”肚子上的小雞,又后退了幾步,猛地飛起一腳踢向“趙高”的心臟。
“嘭”地一下,麻袋晃了兩晃,打得小寒一個趔趄。她后退了兩步,重新助跑。
眼淚,就在奔跑當中掉在地上,吧嗒,吧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