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誓

第233章古訓去避來

博浪沙位于開封府陽武縣。

四周是一大片連綿起伏的沙丘,荊棘縱橫,亂草叢生,北風掠地,沙氣逼天。

一輛滿是風塵的馬車沿著東西向的大道由遠及近,停在了馳道邊的一座八角搏浪亭前。

人們為了紀念張良與力士的驚天一擊,建造了這座八角搏浪亭,不但成為來往行人絕佳的休憩之所,更是開封府名聞遐邇的游覽勝地。

入了冬,大道上來往行人不多。

搏浪亭中空空如也,亭邊只有一個長袍綸巾、學生模樣的人正細細拂去亭側一塊石墩上的塵土,喃喃自語。

聽到馬車靠近,男子扭過頭來。

見到一俊美非常的青袍男子從車上下來,又回身將車上的一妙齡女子扶下車。

三人正面面相對,男子率先一笑:“二位也是外地人?”

男子約莫二十五六年紀,書生打扮,生得瘦削文氣,楚楚有致。

只是身上的單衣難以擋寒,在這蕭瑟的北風中,過于單薄了些。

杜青杉上下打量了男子須臾,臉不紅心不跳扯謊道:

“兄臺好眼力,我二人正是打江南而來,初到寶地,素聞博浪沙大名,今日特來瞻仰。”

“那真是巧了,在下朱說,也是自江南來。”男子熱情地自我介紹,絲毫沒有初次見面的陌生,“對了,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在下姓杜,單名一個清字,這位是小塵姑娘,杭州人士。”

三人相互問候寒暄一陣,朱說高興地道:“入冬之際,我一路行來,官道上行人稀少,二位還是在下這兩日見到的活人,真是緣分吶。”

他顯然十分的興奮,將二人引到石堠前,笑道:“你們來看,石堠上這段話,最后一句好沒道理。”

宋歸塵難掩好奇,走近石堠。

這是一塊標記里程的石碑,正面除了刻著“東北至汴州三十里”外,還鐫刻著一行小字:

“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去避來。”

宋歸塵細細看過碑文刻字,沉吟片刻,道:“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這三條都是人之常情,不難理解,可為何去者該避來者?”

朱說點頭:“所以我才笑它沒有道理。‘去’指離開所在地到別處,由自己一方到另一方,與‘來’相對,可在博浪亭這里,何謂‘去’?何謂‘來’?往東是開封,往北是陽武,既可以說去開封,也可以說去陽武,方向卻是完全相反,究竟誰該避讓?”

宋歸塵笑道:“這石堠上寫著‘東北至汴州三十里’,大約是亦汴州為準,應是外地人來開封,而本地人去開封。”

“這就更沒道理了,若是如此,對于來者而言,目的地近在眼前,對于去者,則前路漫漫,為何去者反而要避讓?”

見他們二人討論得激烈,杜青衫不由笑道:“去與來是個相對概念,參考之人選擇得不同,則去與來的目標也不同。譬如甲乙二人相對而行,于甲而言,他是去,乙是來,而對乙而言,他也是去,甲變成了來。如此解釋,大家都相互避讓,去避來,未嘗不是在提倡一種互相謙讓之風?”

宋歸塵和朱說反復品度杜青衫的話,雖然乍一聽感覺很有道理,但還是經不起推敲。

若趕路之時都相互避讓,你讓我,我讓你,這路到底還走不走了?

最后,宋歸塵搖頭失笑:“博浪沙聞名千古,風光無限,我們放著大好風景不賞,竟然圍著一塊里碑,討論上頭的訓誡。”

“小塵姑娘說得有理。”朱說也不再糾結石碑上的文字,問杜青衫道,“不知杜兄來汴京所為何事?”

“杜某預備參加明年科舉考試,此番入京,為游學而來。”

聞言,朱說熱情的臉色冷了些許,似乎極其厭惡杜青衫這種汲汲功名之舉。

也不怪他會如此。

當今科考,分鄉試、會試、殿試三級進行。鄉試即各地州郡舉辦的考試,旨在從本地戶籍考生中選拔出類拔萃者,推薦到中央參加禮部主辦的會試。

也就是說,只有通過鄉試的學生,才有資格參加會試。

杜青衫方才說預備參加明年的科考,顯然是沒能在自家本地參加鄉試取得解元的。

聽在朱說耳里,就成了杜青衫不在家鄉安心準備考試,反而提前一年來到京都,無非是要到京師投詩獻文,好揚名京師,將來會試占個先機。

此番做法在當下士子之中十分流行,只是朱說最看不慣這等行為,因而訕笑道:

“小哥兒雄心可嘉,只是今日不同往日,自景德四年以來,糊名制日漸完善,只怕你空費了此番心思,到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此話他說得極不客氣,大有詛咒之意。

若是旁人聽到這話,早就暴跳如雷了。

不過杜青衫只是淡笑:“兄臺誤會了,在下雖祖籍在常州府,然父輩早已定居開封,算是半個開封人士,鄉試自然也得回開封參加。”

朱說一愣,隨即釋然:“原來如此,適才是我過激了,小哥兒勿怪。”

“哪里,是小弟沒有說清楚。”杜青衫爽朗一笑,“朱兄快言快語,眼里不容沙礫,真爽快人也。”

二人相談甚久,朱說見杜青衫言談不俗,舉止有大家風范,頗為驚奇。

又想他自稱定居開封,八成是京都名門子弟。

朱說有心結交,故而越發熱情。

聽杜青衫方才說自己要參加科考,便毫不藏私地引經據典,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諄諄交待杜青衫讀書學習以及參加考試的各類注意事項。

杜青衫見他孤身一人,未帶僮仆,連代步的馬匹也沒有,料來家境貧寒,然他錦心繡口,詩文華麗,文章經典信手拈來,實在叫人側目。

明了他的心思,杜青衫不由心中苦笑。

因而問道:“不知朱兄此番進京,卻是為何?”

朱說一嘆:“不瞞小哥兒,一月之前,我本是廣德軍司理參軍,掌管訟獄案件,雖是個九品芝麻官,但好歹有朝廷俸祿,可以孝養母親。”

“只因王欽若從杭州回京,途徑揚州,我無意中得罪了他,他回京后,將我撤了職,我這是進京卸任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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