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誓

第279章·擔當身前事

王府老宅在浚儀街西北,距離開封府不遠,皆與大相國寺隔御街相對。

比起寇府的富麗氣派來,王府的破舊簡直讓人難以相信這是一國宰相所住的地方。

王旦擔任宰相十幾年,一直住在自己父親留下的這座老宅院里,連修繕都從未有過。

后來,皇帝都看不下去,認為王旦身為大宋王朝的宰相,不應該住在那樣陳舊的府宅之中,于是皇帝想從國庫中撥出一些錢財,來為他徹底修繕一次。

可是皇帝的好意,被王旦以“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先輩們留下來的,我不忍破壞”為由,給拒絕了。

于是,一國宰相,就這么住在這樣一間陳舊的宅院里,若不是門口匾額上的王府兩個字,任誰也不會想到,這便是宰相府。

正房之中,一胡須盡白的老人虛倚在塌上,此人正是年逾花甲的王旦。

在他面前,一個身著絳紗袍,頭戴通天冠,周身氣度、五十歲左右的人面帶憂色地問:

“愛卿現在病情這么重,萬一有不諱,讓朕將天下事付給誰呢?”

王旦沉吟許久,道:“知臣莫若君,唯明主擇之。”

作為多年老臣,他清楚地知道,任命宰輔一事,還是應該由皇上自己拿主意。

況且他知道,皇上心中已有人選,只是想要自己支持而已。

皇帝見他不答,再三追問。

可王旦就是不答。

皇帝道:“張詠如何?”

王旦不答。

“馬亮如何?”

王旦還是不回。

皇帝急了,懇求道:“愛卿,你試著說說你的意思啊!”

王旦這才勉強坐起,費力地舉起拱手揖禮:“依臣之愚見,宰輔一職,莫若寇準。”

聞言,皇帝大失所望:“寇準性情剛烈偏執。愛卿,再想想,還有誰?”

王旦肯定地說:“他人,臣所不知也。”

說罷,就請求道:“臣病得厲害,不能這樣硬撐了,宰輔之事,還請皇上三思。”

皇帝搖頭一嘆,交待王旦好生休養,便啟程回宮。

回到宮中,皇帝思前想后,覺得王旦所言極有道理,加之今日見王旦臥病在床,回想多年來的君臣情誼,皇帝忍不住紅了眼眶,大顆大顆的眼淚不由得掉落出來。

他朝外頭喊道:“周懷政!”

隨著腳步聲近,一道尖細的聲音傳來:“奴才在。”

“傳朕旨意,賞賜王相白金五千兩,你即刻送去。”

“奴才遵旨!”

周懷政來到王府,王旦因體力不支已昏睡過去,家人跪地領了旨,周懷政又親自來到王旦床邊探望了一番,這才戚戚然回宮復命。

寇夫人一行道王府時,正好和周懷政的車馬擦肩而過。

雖然寇準和王旦不對付,可寇夫人和王夫人卻很是交好。

兩人自小相識,乃是閨中密友,故而聽聞王公病重,寇夫人便想著來陪陪王夫人,雖不能減輕她的悲傷,但亦可稍微寬慰一下好友。

見到周懷政的馬車,寇夫人疑惑地道:“那是宮中的車吧?”

“回夫人,正是。”

“宮里都來人了......”寇夫人正嘆息,府里走來一個憔悴的婦人,雙眼通紅,顯然是剛哭過。

見到寇夫人等人,她進退有度地將眾人請進了客房。

“月兒,上茶。”

待茶上來后,婦人頗不好意思地對寇夫人道:“府中沒有好茶,緋云姊見笑了。”

宋歸塵暗道:原來,寇夫人的閨名叫做緋云啊。

宋緋云。

聽起來就是一個很美的名字。

宋歸塵忍不住看了一眼寇夫人。

盡管保養得當,不過對方的臉上依舊染了些許時光刻下的風霜,許是見到好友悲傷之故,寇夫人眼底的憐惜和心疼為其平添了幾分和藹與慈祥。

宋歸塵想:寇夫人她,其實是一個心善之人。

“我喝著這茶就很好。”寇夫人連喝了幾口,才問,“王公他身體怎樣?”

提起這個,王夫人不由抬眼抹淚:“自入冬以來,他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昏睡的時間倒比清醒的時間多。晨間圣上來過,他支撐著見了,如今又昏睡了過去,只是在昏睡中,也神色痛苦,像是經受著什么折磨,偏偏無論眾人如何呼喚,終是不醒......”

說著已經是泣不成聲。

眾人也聽得難受。

寇夫人指了指宋歸塵,道:“這位是孤山隱士林逋的徒兒,曾經治好了老寇的頑疾,不如讓她去試試看。”

王夫人搖了搖頭:“大人他這是多年沉疴,憂思成疾,宮中太醫也不知請了多少,皆說無用,我瞧著這孩子年紀輕輕,若是嚇壞了她,倒不好了。”

宋歸塵忙道:“我不怕,求夫人讓我見見王相公吧。”

“也好,你也不要太有壓力,且去看看,若有把握,便治,若無把握,我也不怪你,你有這份心,便是極好的了。”

“多謝夫人。”

來到王公屋中,果然見幾個大男人一臉凝重地守在王公床前,其中一個年近半百之人眼含熱淚,不停地叫著:“大哥,大哥。”

此人名喚王旭,乃王旦之弟。

王旦原本有一個哥哥,只是哥哥早逝,父母也早亡,王旦便早早地承擔起侍奉寡嫂、撫養弟弟妹妹們的責任。

王旦位極人臣,拜相當國后,朝廷有賞賜,以及他自己的俸祿,他都會拿出來,與宗族共享。

家中生計更是全部委托給兄弟王旭管理,王旦對此類事“一無所問”。

一來,是他一心在國事上,他的視野、思慮都被天下意識所占據,不愿為瑣事分心。

二來,他對財富之類,全然不關心。

王旭并未出將入相,但正因為有他在,才管理起了王府上上下下,讓王旦能一心為國。

兄弟二人一外一內,傳為美談。

床榻之上,王公眉頭緊皺,額角冒汗,痛苦之色叫見者揪心。

今見兄長如此痛苦,王旭悲痛難忍,恨不能替其受苦,見到嫂子,恭恭敬敬地行禮道:“二嫂。”

王夫人問:“三弟,你二哥他怎樣了?”

“仍是不醒。”王旭搖頭,“今日比起往日,似乎更重了。”

王夫人抹淚看向宋歸塵:“那就麻煩小娘子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