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paozw字:大中小第三百二十三章以糖喻人夜間模式→第三百二十三章以糖喻人:
忽而一陣風雨起,茶室之外下起了淅瀝的雨,卻成了空寂的巷道上唯一的熱鬧。
二樓的雅舍中,聶起低眉看完阿笙遞給他的一封信,與其說那是一封信,不如說這是一出戲,但這戲卻與戲園子里唱的不同,這是一出“文戲”。
世人愛風雅之事,即便是抒發心中郁郁不得志的沉悶之感也欲與文雅掛鉤,這才有了文戲的誕生。文戲是由文士學子親自上演,其間內容多是為了明志,與戲園子的群戲不同,文戲簡短,主角通常只有一位,通過絲竹鐘鼓的輔助,達到抒懷的目的。
簡而言之,文戲是一個人的獨白,因此若不能與戲中內容產生共鳴,便無法將其淋漓盡致地展現。
聶起看完內容,目光在阿笙與十二之間掃過,而后問道:“笙姑娘這是……”
阿笙定靜地看著聶起,態度始終謙和,“聶公子可讀懂了其中所言?”
聶起慎重地點了點頭,他困惑的并不是戲中言論,而是阿笙為何會與裴氏十二公子一同找上他。
阿笙勾了勾唇,淺笑道:“我知聶公子與沈自軫沈大人多有書信往來……”
此話一出,聶起似乎是誤會了什么,他將十二當成了裴氏族內來問罪之人,朝著他連連罷手。
“沈大人從未回過我書信,他與我們當真沒什么交集。”
聶起下意識對沈自軫的維護倒是阿笙心中篤定,這聶遠當是知道了些什么。識一人文法,可見其精骨,裴鈺倒是對聶遠有信心,即便他未嚴明,聶遠亦能識出“沈自軫”那畫皮之下的精骨。
“聶公子誤會了。”
阿笙緩聲道:“今次,是‘沈大人’想要請你幫一個忙。”
竹簾之外雨闌珊,十二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二人之言,心中雖有震動卻并不露于表面之上。三盞茶下肚之后,阿笙與聶起的話方才盡。
“當年受人之恩惠,如今亦當投桃報李。”
說著又看向案幾之上被放得工整的書信,文紙細膩如皓雪,文辭精湛,不舍謙遜,出自誰的手他一眼即明。
“此事便交與我吧。”
聞此,阿笙起身以文士之禮相敬。
此時的雨勢漸停,待日光撥開云霧而出,阿笙與十二遂與聶起拜別。
走出茶舍,阿笙看了一眼濕漉的青石道上,那些深淺不一的水洼,一時讓人難以下腳,幸得今日著靴出行,否則就尋常女娘那一雙繡鞋便能被這泥濘的路困上一陣子。
她回頭見十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連腳下的路都未在意,直直地踩向一個水坑中,濺起的泥水當即印上了錦服。
“哎呀!”
十二被腳下的贓物喚回了神思,卻見阿笙端著笑在旁看著他,不由開口問道:
“笙姑娘今日邀我同行,便是為了這聶起?”
聶起此人他是知曉的,民社出身,在寒門學士當中甚有威望,今年恩科中亦得了甲榜第一的位置。皇帝對他甚是器重,但卻因為他背景單薄了些,因此只得了文史閣編纂一職。
阿笙點了點頭,“此人才華學識甚是卓絕,他讀文、學史的角度與你九哥頗為相似。”
聽阿笙提到此話,十二不由微微蹙了蹙眉,一個寒門文士如何能與九哥相提并論?但這話他卻并未說出口。
阿笙見他自茶舍出來神色便不佳,卻并未點破他的心思,而后抬步走向一塊較為平穩的石階,道:
“這些年,他給你九哥寫過不少書信,從文史經典談到治國之策……”
說到這,阿笙果不其然從十二的眸光中看到了不贊同的神色,她并未理會,而是緩著步子,繼續道:
“你九哥雖一封信都未回他,但他的來信卻是每一封都親自讀過。”
“阿九曾說,聶起此人甚有才華,唯一可惜的便是未能生在鐘鳴鼎食之家。但一個人的出生可是他自己能決定的?”
面對阿笙的話,十二卻是抿了抿唇,依舊三緘其口,不予置評。
“十二公子,讓他二人產生交集的,不是家世背景,而是你們裴氏一直引以為傲的學識。”
阿笙的話語清淺,如細流緩緩浸潤進十二的心檻。
“阿九曾說,學無貴賤,若世人將家世當作評判尊貴的唯一標準,那先圣又何必再傳文禮之法,世人又何須明理?這天底下的道理豈不全讓富貴人家說了算?若是如此,明理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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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眉頭蹙得更緊了些,阿笙這話他反駁不得,但他一生皆受家族庇護,他說不得世族的半句不好。
此時,一名小販扛著果糖串從轉角走入了巷口,他的叫賣之聲打破了此刻的寧靜,阿笙見此隨意地問道:
“十二公子可要嘗嘗?這個季節的果糖串最是鮮甜。”
說著便上前去與小販買吃食。片刻后,十二看著阿笙遞到他眼前的果糖串一時愣在了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但面對阿笙期盼的目光,十二還是接了下來。
耳邊傳來阿笙咬下糖衣那酥脆的聲音,十二雖有些猶豫,還是嘗了一口。鮮甜的汁水裹著糖衣在舌尖迸發,雖說不上是多么上等的美味,但對于十二而言卻是新奇。
“十二公子是從未吃過這個?”
聞此,十二搖了搖頭,“裴氏對于嫡系子弟的要求甚嚴,自小從衣食住行,我們都有嚴格的規定要遵守。”
他轉了轉手中的果糖串,那一層薄薄的糖衣在天光下透著盈盈的光。
“這類街邊食物,我倒是從未嘗過。”
阿笙笑了笑,抬步繼續往前走去,“這果糖串的糖衣用的是豐州的細糖,成本低斂,但口味卻好,可比申城的精糖。不少大酒樓的糕點也都是用的它,就連帝京最有名的醉月樓里,有一道紅酥手也是用的它,但往來世家子弟卻無一人品出不同。”
十二聰慧,哪里聽不懂阿笙這話雖是在說著糖衣,實則在說人。鮮甜之色如同學識加身,不管出自哪里,只要能得出上佳的甜味,便能與精貴之物同呈于一席之中。亦如文士,若根本不知其出身,憑文采而論,世族與寒門未必不能一同論道。
見十二眉目松動,細細地看著手中的果糖串,阿笙方才道:
“阿九容得世家矜貴的文集,也容得街邊茶舍的談學,是裴氏教給他包容天下的心,卻要將他拘于一隅之中,這番矛盾在他心中多年未能有個結果。”
至此,十二方明白今日這一趟,阿笙便是為了要說這番話給他聽。
他思及半日之前,裴鈺與阿笙二人默契的相處,思及她的話,裴鈺是聽得進去的,遂握緊了手中的糖串,企圖勸說一二。
“但笙姑娘,即便九哥欲讓位,那許多事,由豈是他說放下便放下的?”
他抬眼看向阿笙,說得認真。
“先不說族內那些瑣碎之事,青山軍如今服他一人,忽然易主,誰能接手?還有寒州……”
十二抿了抿唇,還是說道:
“寒州這一步險棋便是一把懸在東境邊上的劍,全憑著阿七與九哥的契約約束著,若他撒手不管,以寒州如今之勢,隨時可能渡水西犯,屆時便不只是裴氏,東境各國都有災殃。”
十二的話語字字鑿鑿,鏗鏘有力,但這番如質問般的話,卻未讓阿笙猶豫片刻。
“寒州如今物資的補給大多依靠我云生運輸,而寒州的武器則來自帝京的張家,十二公子,在如此依靠外援的情況下,寒州西犯的理由是什么?”
十二似乎并未想到,阿笙一個女娘對天下大事這般熟悉,她幾乎沒有片刻的思考便又將問題丟了回來,讓他一時不知如何答復。
“再來說青山軍,我記得裴鈺說過,每一任家主都會培養自己的族兵,再歸攏于青山軍,以此自內收復軍心,他既然已經告訴你收復軍心的法子,你如法炮制便是,如何不能接手?”
十二被她接連的反問問得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嘴,硬是半響沒能找到反駁的話,最后不得不沉了眉目,就連氣勢都弱了不少。
“我只是……還沒準備好……”
“我從未想過,九哥還在,但裴氏的天卻需要我去頂著……”
流水潺潺,和著風聲讓此刻寂靜的巷道變得幾分嘈雜,阿笙看著眼前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青年,一時也不知如何回他此話。
“我不過是卸去家主之位,又不是離開裴氏,裴氏的天也用不著你一人去頂著。”
一聲輕靈,二人抬首便見巷口的方向,那人一襲月牙色長衫,以玉骨束發,他端著的淺笑讓人如沐春風,而他的身后站著的阿四已經笑得彎了腰。似乎是二人因水洼在那東西跳竄的模樣顯得滑稽,引得阿四在那笑得好沒正經。
阿笙見裴鈺出現,笑著朝他小跑而去,而下一腳便踏入了水洼中,濕了鞋襪。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卻又不管了,反正現下儀容不整的還有十二,她這一腳也不算太失儀。
“怎么來了?”
裴鈺見阿笙這模樣,不由失笑,“見你們久未歸來就來看看。”
說著,他微微側頭,看向不遠處的十二,見他一副踟躕的模樣,仿似小時候做錯了事一般,片刻前那些無能的言論全都被裴鈺聽了去,這讓他此刻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他看懂了十二的窘迫,卻并未道明,如從前那般緩聲道:“還不快來,該回去了。”
聽得這一聲,十二微微愣了愣,隨即展顏,大步往裴鈺的方向走去,然而,下一腳又踩進了一個水坑,引得阿四在那放肆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