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玉姒就有了經常覲見的機會,與皇帝說說朝臣們的各種家事掌故。
皇帝這方面一向有所欠缺,也極力想彌補政壇世家的執政手段。
之前是姜太后給他講講掌故,那里面有著殷殷的期待。
至今想起來姜太后來,皇帝還是覺得心里酸酸的。
如今玉姒的出現,恰好填補了姜太后的空白。
他便往往留了玉姒深談,相處的很是融洽。
衡英知道后也沒說什么,反而是給玉姒送了些衣料、首飾、妝盒,都是白芷國采買來的上等貨。
玉姒見表姐果然大度,心下也甚是開懷。
都說后宮之中,只有競爭,表姐還真是與眾不同。
她的心里到底想著什么,玉姒猜不出,也不愿去猜。
不管是朝政的事情,還是拜月的事情,都由得她去忙吧。
玉姒想著,自己只要皇帝的一點恩寵,能生下皇子作為依傍,就知足了。
皇帝見了衡英送的禮物,便曉得了衡英的不介懷,也便經常去重華殿宿著。
玉姒對皇帝傾慕的緊,看她的眼神就能知曉一切。
皇帝每次來重華殿,都覺得有點飄飄然。
那些特意為他準備的吃食,特意為他點的熏香,特意為他穿著的衣衫。
雖然處處流露著刻意,但就是讓人心里舒服。
“竟有一日,也有貴族女子愿意這樣待我。”姬繁生忽然覺得感慨,以前那些貴婦人大概就是想著能與他春風一度,沾些便宜罷了。
如今,做了皇帝,天下美人都唾手可得,卻有些說不出的惆悵。
只是,他想不明白這種惆悵來自哪里。
有著姐妹花做伴,本該是知足的,他的心卻有點酸酸澀澀的苦,卻不足為外人道。
玉姒得到這個機會,當然是如獲至寶,將皇帝當神一樣供著。
她秉著自己的脾氣,盡管對皇帝百依百順。
玉姒知道表姐一向是倨傲的性子,不肯假以辭色的。
若是自己也不肯奉承皇帝,那裴家就真的只剩下一個大架子了。
一朝表姐江郎才盡,皇帝是不是也會像對待愉貴妃那樣,隨時就厭棄了?
玉姒不敢深想,只能抓住眼前這一點寵遇,享受跟皇帝的溫馨時光。
人間艷福,也不過是內闈和睦。
衡英雖然美貌無匹卻性情清冷,就是床笫之間,也少很多情致。
玉姒大家閨秀,雖然有了老嬤嬤調教,也始終是服侍的心居多,少了夫妻之間那種樂趣。
皇帝想起細雪來,就知道細雪有自己的長處,可是他卻終究是護不住她了。
不是不傷感,只是想想他們兄妹利用自己的心,也便將以往的情愛之心冷了大半。
即是豪賭,那就得輸得起。
自己也給過他們榮耀,只是他們不懂得珍惜。
人心啊,還真是不知足。
不過換個角度想,如果自己是臣下,看著年輕的皇帝毫無根基,說不定也會去選朝中更有勢力的右相合作。
也只是如果,世事沒有如果,因而每一次選擇,就注定了以后的命運。
快生產時,他試圖去看她最后一次,但被玉姒和舒太妃勸住了,連清池也在邊上默默的嘆氣。
他只好說不去了,她們才不在一邊嘮叨下去。
第二日,他在碧霄宮提起,衡英只說了一句:“既然已經辜負了,也沒什么好彌補的。”
皇帝聽著只覺得刺心,但也反駁不出什么來。
細雪終于沒能熬過生產的難關,母子俱亡。
消息傳來,皇帝覺得這姐妹倆都是冷心冷情的,無怪乎是太師的子孫。
多年的政壇經驗,大約在骨血之間傳遞給了姐妹倆。
家庭的政治熏陶和貴族們的驕傲感,都讓她們對葛細雪這個小女子,不懷有一絲同情。
本來皇帝在宮里就覺得不自在,自有了這對姐妹,也有過短暫的滿足和安慰,但他卻日益覺得孤單,在努力做好一個帝王的時候,仿佛有一些東西卻永遠離開了自己。
花朝節入夜的時候,皇帝答應了陪姐妹倆去高聳的宮城上看看民間的熱鬧。
衡英說日間看的已經夠多了,又被賀客們擾了一下午,身子乏了,就不去了。
玉姒聽了,知道表姐在給自己機會,心里暗暗對表姐的氣量佩服不已。
能不困于情愛,真的不是一般女人。
可她不行,看著滿宮里那些年輕貌美的妃嬪,一個個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想盡辦法博皇帝青眼,她就時刻緊張的不能自已。
衡英也勸了幾次,說皇帝與妃嬪之間,也跟前朝是一樣的,都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有才能的便要有用武之地,有美貌的便要去嫵媚妖嬈,也不過數年光景。
誰能一直長青,能得一時歡情,便享受一時吧。
可她如何聽得進去,只想著皇帝夜夜宿在身邊,能得個長相陪伴。
這一晚,華燈璀璨,皇帝從民間來的,只覺得能去街巷間才是真正自在。
宮墻之上,不過是隔岸觀火,鏡中觀花。
玉姒的一顆心卻只在皇帝身上,一會給皇上的披上披風,一會又給皇帝遞上暖手爐,一會又提防著哪個不安分的宮女是不是又要以顏色迷惑君上。
總之,訓斥這個,提點那個,竟沒有一點觀燈的心思。
皇帝見她這樣,便說,“玉姒,你先回重華殿等著,朕處理完公事就去你那里。
回去準備著吧。”
又湊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么,玉姒的耳朵頓時紅了,低垂了雙目,雙手絞著帕子,輕輕地答應了。
皇帝待玉姒走遠了,臉上的歡顏立即褪了下去。
他沿著宮墻默默的走了一個時辰,春天的夜晚,風沒有了冬日的刺骨,但時間長了還是覺得冷。
小德子在后面搓著雙手,輕輕的喚他:“陛下,陛下,等等我,快要跟不上了。”
這一句跟不上了,讓皇帝的心一下子受到了觸動。
是呢,人生這條路,有的人跟不上自己了;
也有的人先走了,自己卻永遠跟不上。
只有這一刻的行走,讓他覺得還是活著;
只有這一刻的孤獨,讓他覺得更為自在。
他想起一句詩:“艷艷郞獨行,宛宛女復遠。”
有一滴淚,就含在眼眶里開始打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