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槿涼帶著楚子染來到了聽雪樓門外,這一路上秋槿涼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溫柔地牽著楚子染的手,力氣小得好像隨時都可以掙脫開。
聽雪樓正門旁邊停著一輛華貴的馬車,這時槿郡主府的馬車,秋槿涼與凌落來聽雪大街時便是駕著這一輛馬車過來的。
雖說槿郡主府的馬車制式繁復,車軸用的木材是青榆,車轅子用的是柞木,車身用的則是紅柚木——有耐腐、耐雨、防脹的功效。
在這一點上,南方和北方的馬車所用的木料不盡相同,畢竟北方天氣干燥,不需要那么多道工序,而南方多雨且潮濕,一般人都會盡量選擇能防水的木料,除非太窮。
不過,槿郡主府的車廂并不是最吸引人眼球的,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那只站在車廂前傲然屹立的雪白的馬。
這只馬碧眼青鬃,毛卷紅紋,四蹄立處,高有六尺,一看便是良駒。
饒是楚子染見多識廣,也想了一小會兒,才認出了這匹馬名曰骕骦。
骕骦者,肅霜也,謂之霜降而萬物收縮。
古時唐成公如楚,有兩肅爽馬,子常欲之。一云骕骦,馬色如霜紈。其羽如練,高首而脩頸,馬似之,天下稀有。
楚子染眼皮子跳了跳,畢竟能擁有肅霜馬者,非富即貴。
畢竟杜甫曾說,天下良駒眾多,唯骕骦一種,骨相堪充御用,故每年春秋兩次進之,天子至尊。
從這段話中可見其非凡。
這匹骕骦馬,是女帝陛下賜與秋槿涼的,秋槿涼很是喜歡。
骕骦馬身邊有一看守的護衛,名曰凌城。凌城是槿郡主府的下人兼木匠,同時也是個中品三段的修煉者。
此時的凌城正叼著一個草根,靠在車廂的紅柚木上,無聊地看著周圍形形色色的人。
“凌城!你又叼著草根!”凌落氣呼呼地說道。
“怎么?這草根兒礙著落兒小姐的眼啦?”凌城調侃道。
“你是我們槿郡主府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我們槿郡主府的顏面,怎么能這樣一副紈绔子弟的打扮。”凌落的小嘴嘟了起來。
凌城嘟嚷道:“郡主殿下都還沒發話呢,你還越俎代庖起來了。”
然后轉過頭來望向秋槿涼,一臉笑嘻嘻的表情,也不行禮,只是語氣隨意地說道:“郡主殿下好。”
秋槿涼點了點頭。
凌城又順著秋槿涼的手,看向楚子染,目光在秋槿涼和楚子染之間來回切換了幾下,用玩世不恭的語氣說道:“殿下這是把少君帶回來了?”
少君,和少夫人是差不多的意思,相當于秋槿涼的正室。
秋槿涼語氣隨意地道:“他是本郡主新收的男寵,若是能得本郡主歡心,少君之位也不是不可能。染殿下是我花大價錢請過來的貴客,記得通知全府上下,要按照貴賓之禮待他。”
潛臺詞就是楚子染現在并不是少君,但只要他好好表現,他就有希望成為少君。
凌城點了點頭:“屬下知曉了,郡主殿下請上車。”
秋槿涼攜楚子染一同上了馬車,凌落和凌城則在車廂前面駕著車。
凌城撫摸了一下骕骦馬,然后拉動了韁繩,揚長而去。
車廂內。
車廂的內置空間很大,尤其是座位,長寬都比一般的馬車大,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全身躺在上面都沒有絲毫問題,若是成年男子,則可能要微微曲一下腿。
馬車的座位上放了軟墊,是冰絲軟墊,涼涼的,坐起來很是舒服。尤其是現在乃是七月中旬,天氣很是燥熱。
這種燥熱,是秋槿涼所不喜的。
一年四季,唯有夏季最讓她不爽。樹上的蟬鳴聲擾得她心煩,悶熱的天氣讓她心浮氣躁……最重要的是,鳳起大陸4028年的那個夏季,病情突如其來的加重,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就在那個仲夏夜的暴雨天,她死于刀刃之下。
那個黑衣人下手很重,凌厲的刀鋒豈是她一介武功盡失的病秧子所能夠承受的?
這導致現在秋槿涼每每想起,心臟都宛如挖心般的痛。
秋槿涼和楚子染一人坐在車廂的一邊,相對無言。
秋槿涼輕輕挑開馬車的簾子,讓馬車運動帶起的風吹進車廂。
秋槿涼疲憊地靠在車廂上,看著窗外的景色。
聽雪大街栽種著很多臘梅樹,只可惜現在是仲夏,臘梅還沒有開花,所以樹干上光禿禿的,沒什么看點。
倒是回府途中會經過的駱憶巷,雖然比較破舊,人跡罕至,但是三色堇開得正盛。
三色堇和向日葵都是夏天開花的花朵,但是較向日葵不同的是,三色堇屬于野花,在祈落帝國的路邊隨處可見,但不適合室內栽種。
原本駱憶巷不是那么破舊的啊……原來住在駱憶巷的那家主人,在府邸里面栽種了漫天的向日葵……
秋槿涼靠著車廂,很是萎靡,像一朵枯萎的蝴蝶蘭花。
秋槿涼,嚴重的夏天PTSD患者。一到夏天,她整個人就萎靡不振了。天氣越是炎熱,她就越像是失了水分的花朵,喪失了行動力。
剛剛在湘君雅間里她還好,那是因為雅間里面放了冰塊兒,還有她自己不停地扇扇子。
不過她的折扇已經上交給教坊司了,現在那把扇子大抵是落到了秋榕手中,要不回來了。
秋槿涼輕輕嘆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楚子染晾在一旁,不說話。楚子染也不說話,兩人沉默無言。
仲夏、燥熱、暴雨、刀鋒……
梓槿宮、問心扇、黑衣人……
駱憶巷、向日葵、三色堇……
秋葵兒、楚子染、祁白梓……
這些元素就像夢魘一般,死死地糾纏著秋槿涼。仿佛只要觸及到其中任何一樣元素,便能喚醒秋槿涼埋藏在心底最深處不愿觸及的傷。
秋槿涼額頭上滾下了汗珠。
楚子染敏銳地察覺到了秋槿涼的不對勁,開口問道:“殿下似乎身體不適?”
他聲音依舊是那么溫潤好聽,只是多了幾分小心謹慎,幾分如履薄冰。
楚子染身為一件玩物,本應如此。
他身為男寵,理應為主人分憂。可是他畢竟才與秋槿涼相識,和她不熟,不了解這個主人的脾性喜好,無法對疊下菜,只得試探著來。
秋槿涼看著窗外,不想理他。
喜歡是喜歡的,可終究是意難平。
一陣長久的沉默。
楚子染拿捏不準秋槿涼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沒辦法……
他必須要搞清楚……不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縱觀古代歷史,官宦弄死下人的例子還少嗎?尤其是他是一名被買回來的男寵,一個只值十萬兩白銀的貨色罷了。
楊貴妃都能慘死馬嵬坡,他一個不得寵的人,主人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他是可以被交易的物品,沒有所謂的人權。
楚子染試探著開口:“殿下……?是阿染惹您不開心了嗎?”
秋槿涼是聽慣了楚子染的聲音的,但是從來沒有聽膩過,也從來不厭。
楚子染的嗓音低沉清冷,夾雜著迷茫和柔軟,恍若第一次闖入人間卻被人囚住的jing靈,空靈憂傷得讓人心碎。
只能說,這樣的嗓音簡直就像是被天使親吻過的……讓人心折。
秋槿涼在這樣的嗓音中敗下陣來。
她轉過頭,看向楚子染,揉了揉他的頭發,笑道:“怎么會?阿染表現一直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