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場雨后,整個禁苑好似一夜之間就入了冬般。徐皎披了一件風氅才覺得不至寒意侵骨。
回程她沒有想過要騎馬,乖乖地就上了馬車。撩開車簾望著不遠處仍然沐浴在薄薄霧嵐中的山林,許是心境不同,已全然沒有了來時瞧著的歡喜。
她與不遠處一身男裝打扮的徐皌對上了眼,后者眼中的情緒有些莫名的復雜,徐皎猜想她大概也是聽說了這些時日甚囂塵上的那些傳聞,她嘆了一聲,罷了,她如今能說什么?又往人群中逡巡了幾眼,沒有瞧見赫連恕,也沒有看見景欽,這倆好像自林中回來后,就消失了一般。倒是那日不等負雪去尋蘇勒,蘇勒就已先行送來了傷藥,自然是赫連恕的吩咐。
放下車簾,徐皎閉目養起了神。紅纓和負雪倆都知她心情不好,誰也不敢攪擾她。
沒過一會兒,馬車晃晃悠悠地跑了起來。
歷經十來日的秋狝,到此為止。有人收獲,有人失去,還有的人,將美好的年華與生命終結在了這片山林里,只有來,沒有回,連她的名字只怕也很快就會一并被埋葬和遺忘。
回到鳳安城也是連日的雨,天就好似漏了一般,直下到魏五娘出殯的這一日。
她沒有成親就去世了,又算是兇死,不能大肆操辦。
魏國公府特請了弘法寺的高僧到府做了十四日的水陸道場,到第十五日的清晨,才直接將她抬上了魏國公府的祖墳之地,她卻連祖墳都進不了,只能埋在祖墳邊上的一塊兒空地里。
從前的徐皎是無神論者,總覺得人死如燈滅,死后直接燒了,灑在泥里,滋養花木也不錯。可直到真正直面時,才知道心里還是會難過,還是會不舍。從知道魏五娘死訊起就發酵在了心間的悲傷醞釀成了更深的無力感,糾纏在心間。
徐皎和王菀都是一身素衣,不遠不近地跟在魏國公府的出殯隊伍之后,上了山后亦是遠遠站著,直到棺木落葬,封了墓門,魏國公府的人草草祭奠了一番,便盡數撤走了,本就不熱鬧,此時更是冷清。
魏五娘本來是個極喜熱鬧的人,卻去得這樣冷清。徐皎和王菀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似是為了應景,本來停了一會兒的雨居然又下了起來,淅淅瀝瀝,綿綿不絕。
徐皎和王菀這才相攜走到了墓前,王菀帶了不少的吃食,一樣樣用jing致的小碟子裝著,放在食盒里,這會兒她一邊將碟子取出,擺在墓前,一邊笑著道,“五娘,我和阿皎來看你了。這些都是素日里你喜歡的吃食,我特意給你都帶來了,還有一壺好酒。你之前不是一直惦記著要與阿皎暢飲一回,將她給喝趴下嗎?今日可要敞開了肚皮來喝,咱們不醉不歸。”
徐皎也跟著在墓前蹲了下來,“五娘,我早先答應了你要給你畫一幅畫,如今畫得了,你看看,可喜歡?若是不喜歡,你夜里入夢來告訴我,我再重新給你畫。”
徐皎將之前畫的那幅畫取出來,魏五娘躍然紙上,巧笑倩兮,英姿颯爽,一幅堪稱上品的工筆人物,徐皎卻半點兒也不吝惜,直接將之點燃,看著它一寸寸被火舌吞噬,燒成了灰燼……
從山上下來,徐皎覺得心下松快了許多,不由長舒了一口氣,幾乎是同時,耳畔也是一記舒氣聲,徐皎回頭,與王菀四目相對,兩人不由得都是莞爾一笑。
王菀執住徐皎的手,將一個物件兒遞到她的掌心,笑著道,“前幾日,弘法寺的了覺大師進宮給太后講佛,我特意請他加持過的平安符,這個給你,你帶在身上,莫要離身,定能保你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那只平安符放在一個jing致的荷包里,那是王菀的針線,徐皎認得,便是接過,與她道了謝,珍而重之地放進衣襟內。
王菀見狀,面上不由得展開笑來。
兩人執手繼續往下走,“你近來可好?”
“也就是那樣,日日陪著太后娘娘,給她念念書,陪她說說話,日子很是輕省。阿皎你呢?”
“我啊,這些時日除了去長公主府,也沒有怎么出門過。”
“今年秋天,這雨水格外多,這一日比一日冷的,你可要注意增減衣裳,千萬別著涼了。”
“你不用操心我,你的身子可比我嬌弱得多,又大病初愈,才要千萬照顧好自己。”
“我說過,不會再病了,你不用擔心。”
兩人一邊閑話一邊下得山來。
“郡主!”突然,負雪靠近徐皎耳邊輕喚了一聲。
徐皎抬起頭來,眼里不由得就是帶了笑意。
山腳處一棵山楂樹下站著幾人幾騎,當中一人一身玄衣,身畔伴著一匹大黑馬,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見的所在,居然是自禁苑那日后就再未見過的赫連恕。
而蘇勒則已大步走了過來,徐皎笑了笑,正待迎上前,蘇勒已是停步,朝著徐皎和王菀倆抱拳行了個禮,卻是在徐皎怔愣的眼神中,轉頭對王菀道,“壽康縣主,我們都督請您借一步說話。”
居然找的不是她?
徐皎一愕,一瞬間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樣的感受,驀地抬眼往山楂樹下望去——
赫連恕也望向這邊,目光與她觸上,卻沒有半分的變化,仍是沉冷如斯,一觸,即又轉了開來。
相對于徐皎的愕然,王菀雖是有些意外,卻很是安之若素一般,不過默了兩息,轉頭與山楂樹下的赫連恕對望一眼,點頭致意后,望向徐皎道,“阿皎……”
“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徐皎一邊笑著,一邊又瞥了一眼山楂樹下,赫連恕卻已沒有看向這邊,而是轉身朝著北邊遠眺。
王菀點了點頭,轉身隨在蘇勒身后,一道往山楂樹下走去。
“郡主?”負雪皺眉輕喚,眉宇間有疑惑,也有淡淡的不滿。
徐皎抬手制止了她,目光仍然定定落在山楂樹下,赫連恕與王菀兩人相互見了禮,便在樹下說話。
說什么,隔著這么遠自然是聽不清,蘇勒幾人居然也都遠遠躲了開來,陌上輕雨,遠處山嵐黛色,樹下一男一女相對而立,男的昂藏挺拔,肅冷貴傲,女子嬌柔雅致,溫婉沉靜,乍一看去,真是一雙璧人,可以入畫似的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