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流民之事捅破,不管外地鬧成了什么樣,可天子腳下既然也能生亂,就說明流民四起之說并非只是傳聞,將這層遮羞布揭開,那么顯帝的面子掛不住,群臣也再不能粉飾太平,接下來,怕就是人心惶惶。”
“如今世道確實不太平,處處都已埋下了引線,只需一個火種,怕是就能釀成燎原大火。”
“李家等不及了,所以想要親自推一把,或是,制造出那個最佳的時機,再擲出這個火種。”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北羯也在等著,等著那個同樣于他們而言,乃是最佳的時機。
而在促成那個時機的一路上,墨啜處羅和惠明公主這對曾經命運糾纏,或許如今已是分道揚鑣的男女,因著各自的目的,卻要力往一處使,還有赫連恕,還有許多徐皎不知道的人,只怕都會如此......
正因為知道這些,她才心中惶惑,更是不敢深想下去。
赫連恕嘆一聲,將她的臉捧起,讓她望著自己,“太平日子怕是不會太多了。不過,你也無需太過為難你那顆腦袋瓜子,只需安下心,萬事有我呢!別的不說,我總能想法子護著你,護著你在意的那些人的。”
徐皎仰頭望著他的雙眼,洞悉那雙眼里安撫的笑意,以及說著那番話時的認真,但她知道,他說的輕松,可事情又哪里真有那么容易?
可望著他的眼睛,她說不出別的話,喉間滾了滾,“嗯”了一聲,她勾起唇角,漾起一抹與往常一般無二的甜笑,重新窩進他的懷里。伏在他胸口,鼻翼間盡是他的氣息,耳畔是他的心跳,溫暖而安定,天塌下來,那又何妨?
只是這樣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錯覺也沒有延續上太久,待得聽見隱隱的喧囂聲傳進耳中時,徐皎長嘆一聲,從他胸前抬起頭來,對上他一雙平靜無波的眼。
赫連恕微微擰眉,揚聲喊道,“蘇勒!去看看,出什么事兒了?”
“是!”門外蘇勒應了一聲,便聽著他離開的腳步聲,不一會兒,蘇勒回來了,可那喧囂聲也更甚了兩分。
“郎君,是翰特勤!他帶著十幾個侍衛,臉色難看地直接闖進了德勝樓,嘴里說的話也不好聽,匐雅郡主已是去攔他了,不過看樣子……怕是攔不住!”
徐皎正想著墨啜翰那張嘴也說不出啥好聽的話來,至于能說得有多么難聽,還真想象不出。
可就在蘇勒那聲“攔不住”剛剛落下時,就已聽得一把帶著怪異異域腔調的男嗓很是高亢地響起道,“赫連恕,你個不要臉的,躲在什么地方呢?你敢做不敢當,算個什么男人?你都要成親了,怎么還好意思偷偷約見別的女子?你不要臉,匐雅和我們北羯還要臉呢,你立刻出來,本特勤今日非要讓你好看!”
這話說得果真不怎么動聽。
徐皎瞄一眼身側的赫連恕,后者卻仍是一張沒什么表情的臉,瞧不出半分喜怒。
而下一瞬,墨啜翰已經直直闖了進來,步子邁得有些急,在瞧見徐皎時,卻陡然受到驚嚇了一般,面色遽變,步子險些剎不住。
徐皎看著他的臉色有些不滿,這是什么表情,見鬼了不成?她哼了一聲。
這一哼卻是讓墨啜翰陡然醒過神來,驀地抬起食指直指赫連恕的鼻尖道,“好你個赫連恕,居然不要臉成了這樣?出來偷腥還帶著未過門的妻室?”
“還有你,是有什么毛病?你男人出來偷腥,你還要……還要拉皮條不成?”下一個被指著鼻尖罵的人成了徐皎,墨啜翰一邊罵著還一邊絞盡腦汁地思索,這才說出了一個讓人很是無語的詞匯。
徐皎一愕,有那么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是幻聽了,待得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時,臉色更難看了。
墨啜翰卻還在沒完沒了地叭叭,“本特勤告訴你赫連恕,匐雅可跟迎月郡主不一樣,漫說她不會隨意被你欺瞞,忍氣吞聲,她背后還有本特勤呢,你別以為可以隨意欺辱她……”
徐皎忍無可忍,上前一步就是“啪”的一聲用力將墨啜翰伸出來的手給拍了開來,“墨啜翰,你這腦袋是怎么長的,是有大病嗎?”
那一聲“啪”甚是響亮,還有徐皎那一串罵也是半點兒不留情,讓整個雅室都是陡然靜了下來。
匐雅剛趕到門口就瞧見這一幕,不由驚呆在了門口。其他人亦是神色各異,目光不一,卻是紛紛望向徐皎。更別提墨啜翰了,幾乎是見鬼一般瞪著徐皎。
徐皎眉心一皺,“你瞪什么瞪?眼睛大嗎?”
墨啜翰舉著被拍紅的手背,嗷了一聲沖上去,“本特勤長這么大什么時候被女人打過?你才是腦子有病吧?”
他想沖上去,徐皎面前卻驟然擋上來一個人。
墨啜翰看著冷著一張臉,卻如一座小山一般聳立在眼前的赫連恕,忍無可忍地擼起袖子,“來啊!先來干一架再說!拳頭硬的人說話!”
這架到底干沒有干得成,旁人不知。倒是北羯的翰特勤因為匐雅郡主,在德勝樓大鬧了一場,險些與赫連都督大打出手的事兒卻是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鳳安。據說,翰特勤還和迎月郡主爭執了起來,最后不歡而散。
有人說,這是誤會,也有人說,誤什么會,分明就是拈酸吃醋,兩男兩女,當中一對還馬上就要成親了,到底是個什么關系,實在是讓人好奇啊!
眾人都等著赫連都督與迎月郡主的婚事再起波瀾,這還有十來日就到完婚的黃道吉日了,說不得這親成不了了呢?
誰知這等啊等的,沒有等到婚事生變,倒是一不留神就到了六月十六。
這一日,景府來客眾多,多是女客,來為后日的新娘子添妝的。
就是宮中也有賞賜下來,太后、皇帝、皇后和后宮眾嬪妃一個不落。
當中與迎月郡主情同姐妹的婉嬪娘娘甚至專門請了陛下允準,親自出了一趟宮,至景府給徐皎添妝。
王菀見著徐皎就是執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著她道,“真好!后日出嫁,阿皎定是這世間最明媚動人的新嫁娘了!”
她給徐皎送了滿滿兩大箱子的添妝,打開來看,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并房契田契,還有現銀、銀票,真是應有盡有,比之尋常人家嫁女兒還要全乎。
徐皎看了滿是無奈,“怎么準備這么多?”
“我還嫌少呢。阿皎,要幸福啊!”王菀抬手與她來了個擁抱。
徐皎望著她,她們說起來已經好些時日沒有見了,再見才覺著王菀好像比之之前圓潤了些,徐皎本想著好好與她說會兒話,誰知,還沒有起話頭呢,就聽著門外有人笑著道,“郡主,李五娘子和崔四娘子來了。”
王菀拍著她的手道,“你還有客人要招呼,我就不多打攪你了,也不能在外頭逗留太久,就回去了。等你到宮里時,咱們再好好說話!”
徐皎留她不得,只得“嗯”了一聲,看著她起身離去。
這回來的是李熳和崔文茵兩個。
“姨母本是要親自來為你添妝的,誰知她這頭風又有些發作了,就不好來登門了,特意著我和熳熳來一趟,還請你勿怪啊!”崔文茵上來就拉著她的手道。
李熳沒有說話,漫不經心看著她這屋里屋外擺得滿滿當當的箱籠和匣子,讓人將惠明公主給徐皎備的添妝送了上來。
兩套頭面,一套赤金點翠鑲翡翠,一套赤金累絲嵌紅寶,做工都是jing細,價值更是不菲。
徐皎欠身謝過,“讓姨母破費了。”
李熳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有些事,李熳未曾對她道明過,她們也未必就知道徐皎都知悉,但徐皎清楚惠明公主與赫連恕的關系,即便赫連恕未必領她這個情,可惠明公主欠著赫連恕的,這是事實,所以兩套頭面而已,無論是出于長公主的情面,還是其他的原因,徐皎自認都受得起。
崔文茵和李熳兩人也有給徐皎的添妝,一個的是一對紅瑪瑙鐲子,一個的則是一對翡翠耳墜,雖然品相都還不錯,但有惠明公主那兩套頭面珠玉在前,就有些不夠看了。
不過這是她們小娘子之間的情意,自然不能以價值來衡量,因而不管是送禮的人,還是收禮的人都是坦然得很。
李熳是一貫別扭的,徐皎卻是與崔文茵親親熱熱說了一會兒話,直到李熳有些不耐煩了,崔文茵這才起身,與她一起告辭而去。
徐皎剛將人送出去,這屁股還沒有落定呢,就見著負雪和紅纓又匆匆而來,這是又有客人到了。
這回來的是紅姑姑和喬姑姑。
她們自是代表長公主來的。
徐皎自是忙不迭迎了出來,見只有二位姑姑,神色間還是帶出兩分失望來,“母親沒有來嗎?”
喬姑姑上前攜了她的手道,“殿下倒也想來,可無奈太后娘娘身邊離不得人啊!加上殿下這是嫁女兒,心里也是不舍得很,她還怕她來了見著郡主就忍不住,郡主也知道,殿下的性子要強得很,她若是沒有忍住哭了,那可了不得,所以郡主就當孝順她一回,讓她不必親歷這割了心頭肉的疼了吧!”
喬姑姑極會說話,徐皎哪里還失望得下去,當下就是笑了開來,“姑姑說笑了。”
喬姑姑她們帶來了五口箱子,里頭都是長公主給她準備的嫁妝,頭兩箱與王菀給她備的差不多,左不過綾羅綢緞,珠寶首飾這些,另還有兩箱古玩字畫之類的,總之皆是價值不菲。最后一箱則全是些金銀細軟并滿滿一匣子的地契房契之類的,看著只有五箱,卻是塞了個滿滿當當,徐皎雖然早猜到長公主定給她準備了不少嫁妝,瞧見時還是嚇了一跳。
“這也太多了!”
“這算什么。郡主喊殿下一聲母親,殿下也是真將郡主當成了親生女兒一般的疼愛著。這做母親的,對女兒傾盡所有都是應當的,殿下還只怕不夠呢。”喬姑姑笑盈盈道。
徐皎只覺得此刻再說什么好像都顯得矯情了,遂只是抿嘴一笑,再不言語。
喬姑姑與紅姑姑對望一眼后,喬姑姑道,“郡主這會兒可能騰出空,隨婢子走一趟長公主府?”
這是為何?徐皎不解地望向她。
喬姑姑對她一笑,“長公主給郡主還備了一樣嫁妝,只是這一樣嫁妝拿不到這里來,只能請郡主去一趟長公主府了。”
徐皎有些好奇這拿不到景府來的嫁妝所為何物,便是帶著紅纓,隨著喬姑姑一道去了長公主府。
本來長公主應該也是算準了時辰的,兩位姑姑來得晚,這會兒該登門的都已登門過了,徐皎要走開也沒什么大礙。
至于紅姑姑和負雪則留下來替她整理那些嫁妝,一樣樣登記造冊,也是個累人的活計。
徐皎一路上雖然也猜測過這樣非得到長公主府才能拿到的嫁妝是什么,可真等到了長公主府,見得演武場上那站得格外整齊,人數差不多兩百,皆是鐵甲加身,看上去英姿颯爽的女兵時,還是驚了,愣愣轉頭望向喬姑姑,“這是……”
喬姑姑沖著她一笑,轉頭望向那些女兵,“郡主年紀小,怕是未曾聽說過殿下年輕時的事跡吧?殿下雖是女子,卻是先帝長女,自幼就是被先帝帶在身邊,當成男兒一般養大的。殿下自幼不愛紅裝愛武裝,陛下愛女心切,便特許殿下能夠擁有自己的私兵。”
“殿下還真就創立了這么一支紅纓軍,全是女子,卻也不輸男兒!當年先帝親征,與北羯軍死戰,當今陛下還小,以太子身份留在鳳安監國,可我們殿下卻是隨同先帝一道上了戰場的。”
“殿下率領紅纓軍,與北羯力戰,立下戰功無數,是以,先帝才會在班師回朝后,冊封殿下為護國公主,也允準殿下一直保留著這支紅纓軍。”
“只是后來當今陛下即位,本應冊封殿下為護國長公主,但殿下卻以自己舊傷復發,無力護國之由推拒了。”喬姑姑說到這里,語氣中不乏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