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入懷

第334章 我們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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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恕走進靈堂時,瞧見的便是徐皎一身孝衣,跪在棺前垂頭燒紙的情景。

他在門口站了站,這才邁步走了進去,跟著在她身邊跪了下來,也是拿過了紙錢,一張張往火里遞去。

徐皎因著他的到來,微微停頓了一下手里的動作,一息后才又繼續燒起紙來。

“夜深了。這里有我,你先去睡會兒吧!你一直沒有歇過,會熬不住的。明日便該有人來吊唁了,你得養足了jing神。”赫連恕的目光盯在跳躍的火焰上,輕聲道。

從上晌淋著雨從湯泉山趕回來,到這會兒都快四更了,她一直忙著,加之剛剛經歷了大悲,雖然眼下平靜如斯,赫連恕反倒更憂心,就怕她會熬不住。

“我不累也不困。”果不其然,徐皎想也沒有想,就是斷然拒絕了他,反而問道,“大夫來過了?”

赫連恕蹙眉望著她,在心底無聲嘆了嘆,“嗯”了一聲,“已是來瞧過了。半蘭那是被人用鈍器擊打頭部打暈的,脈象尚算平和,一直未醒怕是腦中有血塊,眼下已是灌了藥下去,能不能好起來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她必須好起來。”徐皎卻是促聲道,轉過頭,一雙眼目灼灼將赫連恕望著,“她是最有力的證人,阿恕,你要保護好她。”末了,她又別開頭去,目光注視著跳躍的火焰,一邊將紙錢放下去,一邊道,

“還有那個叫芍藥的,你應該有辦法讓她開口!這個家里的人我太了解了,我母親自來就是被他們犧牲撇開的那一個,更何況如今母親已經死了。他們哪里會為了一個死人討公道,反將大房的夫人賠進去的道理?哪怕是為了大伯父,為了她那兩個兒子的前程,祖父和祖母也是會保她到底的。我們的證詞朝堂怕是不足采信,所以這個時候半蘭和芍藥就顯得尤為重要了。這個我清楚,他們也清楚,他們要保她,便不會容許半蘭和芍藥開口說話。這些事情你在緝事衛,見得比我多,自然也比我清楚該怎么做。”

“阿皎,你是打算與嚴夫人對簿公堂嗎?”赫連恕眉心緊攢。

“是啊,若景府不能給母親該有的公道,那我自然只能用我自己的法子給母親討公道,哪怕是鬧到御前,我也要讓殺人兇手伏法。”徐皎語調平靜卻堅決地道。

“阿皎......”赫連恕望著她,喉間滾了兩滾,眼中有些不落忍,卻終究不得不開口道,“剛剛大房也請了大夫來瞧過,嚴夫人她......瘋了。”

“什么?”徐皎驚得驟然抬眼望向他,不敢置信。

赫連恕卻是朝著她,點了點頭。

徐皎面色微微一變,繼而卻是狠狠咬牙道,“她倒是好算計,以為裝瘋就能了事了?她做夢!我非讓她給我母親償命不可。”

赫連恕望著她,嘴角微微動了動,終究什么也沒有說。

徐皎怎么也不肯去歇著,赫連恕勸不動她,想著也許這般能讓她好受些,那就由著她吧!除了靈堂,還有許多事要處置,他能扛的,得幫著她多扛一些。

赫連恕收回落在徐皎身上關切心疼的目光,舉步向靈堂外走去。

走出靈堂,步子微微一頓,目光沉冷地轉頭望向了門邊的暗影。

那里立著一人,一身素服,雙目清寥,是景欽。他正待說什么,卻見赫連恕冷冷掃了他一眼,目光往靈堂內一瞥,意有所指,他便也生生住了嘴。

赫連恕卻已經是邁開了步子,朝著深濃的暗夜中走去了。

景欽卻又站在原處呆了呆,目光往靈堂內瞟了瞟,這才隨在赫連恕身后,也踏進了夜色之中。

“我想著阿皎怕是見著我會不高興,所以才不敢進去。”

走到無人處,赫連恕停下了步子,負手站在那兒。景欽靠了過去,他一時卻只是沉默著,沒有說話,景欽跟著默了默,才語調幽幽道。

赫連恕轉頭往他看來,一雙眼睛在暗夜里仍是銳利如刀,“今日這事兒你怎么看?”

“我母親是與嬸娘不對付,可要說殺人……我覺得不可能。何況……時間太巧了,不是嗎?嬸娘死了,我母親瘋了,如今倒成了死無對證!”景欽一雙眼中盡是隱忍的無力,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在腦子里琢磨了一遍再一遍,明明心底有懷疑,可卻找不到那個突破口。趙夫人突然身死,徐皎恨不得將嚴夫人殺之而后快的恨意,還有嚴夫人查不出緣由的瘋癥,已將他的心扔在了油鍋之上,一刻不停地煎熬著。

他總以為自己見慣了生死風云,無論遇著何事都可冷靜自持,可直到事情落到自己身上,他才深刻體悟到“關己則亂”這四字何解。

可是……抬頭望著面前端凝著一張臉,目光冷沉將他望著的人時,他眼底卻滑過一抹復雜的情緒。

“景睿深,這半日的工夫你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今日恰恰是我岳父的死忌,按著往年的慣例,景尚書會至東湖邊獨自飲酒,夜深方回。而老夫人則會將自己關在小佛堂中抄經念佛,為岳父禱告。兩人都不會管府中之事,府中上下的仆役,除卻二房的蘅蕪苑都得了吩咐,今日不可擅離職守。我母親自蘅蕪苑出來后,蘅蕪苑居然就被人堵了門,里頭的人出不來。至于負責祠堂內清掃看守之人,居然也被嚴夫人一早便以各種理由支開,這些種種,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嚴夫人是早有預謀嗎?”

“我剛剛吩咐下去,讓他們嚴查嚴夫人的行蹤,卻說她這些時日都很是安分,幾乎連府門都未曾出過,倒是前兩日剛好出門去了一趟正華街,途中聽說德勝樓新出了一道一品香,所以要心血來潮想去嘗嘗。到了德勝樓,嚴夫人果真就要了這一品香并其他兩個尋常的菜色。一頓飯的工夫便從雅室中出來了,那兩樣菜沒怎么動,可一品香卻差不多吃了個干凈。可據我所知,這一品香乃是用蝦湯入味,而嚴夫人恰恰好,一旦吃了蝦,便會渾身起紅疹,數日不消。今日才不過第三日,若嚴夫人果真將那一道一品香差不多吃了個干凈,為何方才所見,卻是渾身白凈,不見半點兒紅疹的影子?”

赫連恕語調沉緩,將這些事一一道出,每說一句,景欽的臉色就是僵上一分,看著赫連恕的目光愈顯復雜。

才半日的工夫,他居然就查到了這么多?

“所以,德勝樓的這頓飯,我母親應該不是一個人吃的。她和誰一起吃的,又和這個人說了什么……或許……”景欽喉間苦澀地滾了滾,想起什么,抬眼往赫連恕望去,可眼中的光亮卻又一瞬湮滅。若是還能查出別的,赫連恕應該一并說了。

果不其然,他雖然什么也沒問出口,赫連恕也似知道他心中疑慮一般,語調淡淡道,“德勝樓該查的都已查過了,能問出的只有這些,沒有人瞧見旁的人出入嚴夫人的雅室。與嚴夫人同行的只有那個叫芍藥的侍婢,當然也有可能嚴夫人體恤下人,將那道一品香都賞給侍婢吃了也說不定。這事兒問一問芍藥也就是了,可惜,芍藥怕是被緝事衛的刑訊手段嚇到了,竟是神志不清,已然瘋了。”

“瘋了?”景欽愕然,居然也瘋了?

嚴夫人的瘋癥沒有半點兒跡象可尋,就是大夫來看,也只說脈象凌亂,確實有癔癥之兆,人一旦經歷了比較大的情感波動,一時調整不及,就此瘋了也是可能的。可一個兩個都接著瘋了……

“總之,能查的只有這么多,再往下查,只怕也再查不出別的什么了。”

景欽在赫連恕冷沉的嗓音中抬起頭來,望著他,喉間動了動,“這事情雖然沒有證據,但想必赫連都督與我一般,心中已然明了。”

赫連恕一雙眼睛卻仍如暗夜深海一般,瞧不出半點兒波動,冷冷回視他道,“那又如何?”這一句話語調幽幽,卻恍若一柄利劍一般,直刺景欽的心房。

“我告訴你這些,可不是為了讓你心里好過些的。總歸,母親是因嚴夫人而死,這一點無從狡辯。嚴夫人因何動手,又是不是真的動了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阿皎因她承受喪母之痛,從今往后,我與阿皎,和景府,和你景二郎君,只能是不死不休!”

赫連恕那一席話說來,沒有半分起伏,語調平冷一如平常,可每一個字都好似針一般,扎在景欽心口,讓他面上血色一點點褪盡。

一個豐神俊朗的翩翩公子,一身孝衣也難掩的風華,卻在夜風中慘白似鬼,腳下一個踉蹌,雖然很快站穩,未曾摔倒,乍一看去,仍是讓人心傷。

赫連恕卻半點兒動容也沒有,一個冷眼掃過去,“接下來該怎么做,景二郎君心中想必有數。阿皎……已是讓她沒了母親,至少景二郎君不會希望阿皎也有事吧?”

景欽沒有說話,一雙眼睛垂下,嘴角緊緊抿起,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整個人亦是沉溺在了暗影之中……良久,他才抬起一雙猩紅的眼望向赫連恕。

入目仍是赫連恕一雙冷寂的眸子,恍若一把冰刃直戳心肺,“這是我和你,我們欠阿皎的!”

景欽身形晃了一瞬,又站穩,等到赫連恕離開許久,他仍然站在那里,站成了一棵樹,一尊石雕,四下無人,唯天地日月可見,否則怕是要探問一句,為誰風露立中宵?

第二日果真便有人登門來吊唁了。趙夫人娘家已經沒有什么人,她又是個不喜交際的,也沒有什么交好的姐妹,獨獨有個袁夫人,得了消息,一大早便是帶著周俏上了門。

母女倆眼睛都是紅腫濕潤的,怕是一路哭著來的,進了靈堂,又是好一番哭。

徐皎卻再沒有流過淚,蒼白木然著一張臉向袁夫人俯身還禮。

袁夫人上前一步將她扶起來,執起徐皎的手,打眼一看她,剛止住的淚又是簌簌而下,“可憐的孩子,苦了你了。”

徐皎沒有哭,可一張臉上卻是全無血色,表情空洞,就連慣常靈動的雙眸今日也沒了神采,眼下黑影重重,眼中紅絲滿滿,好像一夜之間,就纖弱蒼白了許多,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這事對她打擊有多大。

“阿皎姐姐!”周俏本來就是個善感的,一看她這模樣就覺得難受,鼻頭一酸,又是哭了起來,緊緊抓住了徐皎的另外一只手。

“好孩子,你母親去得這么突然,你老實告訴姨母,到底是怎么回事兒?”袁夫人忍了淚,輕聲問徐皎,又靠在她耳邊壓低嗓音問道,“我聽說是你們大房那個心狠手辣的,是,與不是?”袁夫人這一句問幾乎是咬著牙說的。

袁夫人與趙夫人雖只是表姐妹,可她們平素里如何相處徐皎都看在眼里,即便是親姐妹也不過如此。趙夫人去的這樣突然,袁夫人定然會求個明白。

徐皎聽著這一句問,卻很是意外,驟然驚抬起雙眸望向袁夫人,又轉而睇向不遠處也是一身孝服,正長身玉立于靈堂外拱手迎客的赫連恕……目光有些怔然。

趙夫人雖沒什么故舊,但景家有,何況她還有赫連恕這樣的女婿,徐皎這樣的女兒,即便是看他們的面子,來吊唁的人也不會少。但如袁夫人母女這樣真心的,卻也不多。

徐皎瞥了一眼赫連恕,便是收回了視線,垂目不語。

她這模樣卻是讓袁夫人心口一緊,握著她的手亦是用力了些,半晌,袁夫人緊咬了牙槽,恨聲道,“我知道了……你母親這一輩子就是進了景家這處狼窩。”望著徐皎,卻又是淚盈于睫,“可憐你了孩子……你是您母親唯一的女兒,可你到底姓景……”后頭的話,袁夫人哽咽著再未說出,徐皎亦是垂下眼,掩住了眼底的陰翳。

耳邊是袁夫人與周俏的啜泣聲,她卻木然地睜著一雙眼,一滴眼淚也流不出。

過了一會兒,長公主和王菀也來了,兩人都是一身素服,進了靈堂,便是肅然一張臉向棺木三拜,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