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徐皎穿戴妥當時,被派去前院打探消息的小丫頭也回來復命了。
“什么?已經走了?”徐皎聽了小丫頭的話,卻是驚道。
“是!前院伺候的人也不知道郎君是幾時走的,但蘇郎君幾人都不在,郎君他們平日里慣常騎的馬也都牽走了,想必是天還未亮時就離開了。”
徐皎聽了,眉心微微一顰,心底更是有些不安,她愣了會兒神,才抬起手揮了揮。
那小丫頭便是屈膝施禮后退了下去。
屋內只剩她和負雪主仆二人。
負雪看著她的臉色,輕聲問道,“夫人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徐皎神色有些恍惚,聽到負雪這么問,幾乎下意識要搖頭,突然醒過神來,忙道,“是有些不舒服,你去一趟,請龍大夫來府上為我看診。”
負雪聽她說不舒服,而且到了要請大夫來看的地步,便也顧不得別的了,急急應了一聲便轉身而去。
徐皎想了想,又叫來了紅纓,讓她去一趟外院,看看杜先生是否在,在的話請他來一趟。
誰知,紅纓去了卻是撲了個空,杜先生也不在。
徐皎一時沒了法子,只能按捺下性子,讓自己耐心等著,并在心里說服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何況,她還有赫連恕交代的事情要辦呢,得要龍大夫順理成章留在府里。
下晌時,帝駕到了皇陵。緝事衛全權負責護衛事宜,自是立刻開始布防,一切相安無事。
待到第二日吉時,祭祀亦是順利進行。
許是太順利了,顯帝不找些事兒來做都不成,祭祀完畢,按著一早商量好的行程,他本是要立刻返回鳳安。
畢竟,如今民亂四起,早前太后在弘法寺就遭遇了流民,這皇陵也未必就安全,還是早些返回鳳安才好。
誰知,他卻是心血來潮說要到皇陵四周轉轉,看看有什么喜歡的地方,他百年之后,長長久久要躺的地方除了風水得好之外,還得他喜歡不是?
他這話一出,隨行的大臣們皆是口稱惶恐,也有那等秉著文臣死諫之心,明知忠言逆耳還是出言勸阻,奈何,誰也勸阻不了這位的說一不二。
顯帝不只要去,還不耐煩再聽這些人啰嗦,抬手揮了揮,讓那些見不慣的都在這兒等著,只帶了幾個順眼的同行。
赫連恕就隨在他身后,走了幾步之后,顯帝就笑著道,“還是赫連愛卿合朕的心意,朕的吩咐,你從來就沒有多嘴的時候。”
“臣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是唯陛下之命是從!”赫連恕面無表情地回道。
顯帝聽罷,撫掌笑道,“要不,朕怎么說最得朕心者,赫連愛卿是也。赫連愛卿看得懂風水嗎?按理,文樓涉獵廣泛,能人志士眾多,想必赫連愛卿對風水明堂也有所涉獵吧?”
“讓陛下失望了。臣自幼在草原長大,許多該會的,都未曾學會,說起來,真是忝為文樓之主。”赫連恕沉聲應道。
“不過朕看著,他們對你倒是信服。”
赫連恕手扶腰刀,一雙眼睛犀銳地警戒著四面八方,面上卻沒什么表情地道,“說起這個,也是運道,文樓曾經流落草原,窮困潦倒,被我父親援手,這才認我為主,說起來,我也是蒙了祖蔭。”
“哦,朕想起來了。這事兒你從前對朕說過的吧?”顯帝一臉恍然大悟,一邊閑庭信步,一邊與赫連恕閑談,倒很是愜意的模樣。
“是。陛下頭一回見臣時,就問過臣。”赫連恕信口答道,心思顯見不在這上頭,雙目仍是戒慎地注視著四周,手自始至終都扶在腰刀之上,像是隨時要準備拔刀出鞘一般。
“你父親是……這個朕好像也問過你的,怎么就記不清了呢?”顯帝蹙著眉心,一臉困惑道。
“回陛下,臣父只是一個普通的胡商,不過就是多掙了些銀錢,僥幸對文樓有恩罷了,所以說都是運道。”赫連恕卻半點兒不耐煩也沒有,語調一貫沉冷,卻恭順地答道。
“是了是了,你說過的……瞧朕這記性!”顯帝訕笑道,“怕是要不中用了。”
“陛下言重了,陛下正是春秋鼎盛,年富力強的時候……”赫連恕一張臉上面無表情,說這些話時,只有嘴皮動了動。
顯帝笑了笑,不再多說什么,抬起眼四望了一下,揚手指著某個方向道,“寧卿,你看看,那邊怎么樣?”
被他稱為“寧卿”之人,正是在欽天監當值的,對風水明堂甚是在行,今日也是被顯帝特意帶來的。
那人抬眼看了看,拱手道,“皇陵本就地處龍氣所在,處處皆是風水上佳,若果真要尋最合適之處,還需登高看遠。”
“也罷!朕這些日子都憋在宮里,難得出來走動走動,今日就煩勞諸卿隨朕一道登高望遠吧!”顯帝興致極高。
隨行的這些人明知勸不住他,也不會掃他的興,都忙拱手應“是”,一行人便又舉步往高處走去。
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一路走來,清風朗朗,疏云淡淡,山間盛放著不知名的野花,鼻間能嗅到淺淺的花香。
一路走到了一處崖頂,顯帝展臂舒氣,面上現出笑來,轉頭對身邊人道,“寧卿,你看看,如何?”
那位欽天監姓寧的官員上前一步,仔細看了看道,“兩山相夾,脈從間過,雙龍吸水,有起有伏,果真是藏風聚氣所在……”
顯帝聽著甚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奈何這笑還不及展開,就聽著赫連恕急喝一聲“陛下小心”,同時一個箭步沖上前來,手中腰刀出鞘,用力一個揮擋,一支利矢立時被從中斬斷,失力落在了地上。
他則橫刀在手,長身玉立擋在了顯帝身前,冷聲令道,“護駕!”
“是!”耳邊有人齊聲應道,除了本身就護衛在顯帝身遭的護衛,還有不少人從遠近的樹叢、道旁,或是石后躍出,但幾乎是同時,更遠些的山林中,也竄出了不少的黑衣蒙面人,而且還備有弩箭,一上來便是密密麻麻的一陣箭雨,赫連恕忙讓人揮刀格擋,轉眼,隨行的緝事衛和禁軍便與刺客們斗在了一處。
赫連恕不敢離了顯帝左右,就始終持刀護在他身側。
可不知道是刺客太過勇猛,還是怎么回事,往日里很是勇武,都是以一敵十高手的緝事衛今日卻是不在狀態,竟是漸漸敗退,赫連恕咬了咬牙,悄聲對顯帝低聲道,“陛下,臣渾身乏力,怕是著了刺客的道。”赫連恕一邊又揮刀砍斷一支利矢,一邊轉頭四望著,見不少緝事衛都被砍倒在地,甚至連還手之力都無,他一貫平靜冷峻的面容總算被撕裂了些許,顯出淡淡焦灼,雙目亦被熏紅了。“只怕是整個緝事衛都著了道。”
“陛下!”電光火石間,赫連恕一咬牙,已經有了決定,對顯帝道,“陛下,今回是臣護衛不力,萬死難贖,可眼下陛下的安危最是緊要。臣會帶領緝事衛全力阻擊刺客,請禁軍護衛陛下快些離開。”赫連恕一邊說著,一邊將另外一只手彎起,放在唇邊,用力吹了好幾個哨音,同時護著顯帝往下山方向退去。
誰知那頭又是一波箭雨襲來,他們沒有法子,又被逼著回頭,竟是一步步退到了崖邊。
就在這時,一支利矢又是迫面而來,恍惚間,似是帶起了一陣腥風,顯帝看著那在眼中急速放大的箭,終于是克制不住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
幾乎是驚聲剛落時,面前黑影一閃,一個人影擋在了他面前,硬生生用血肉之軀為肉盾,替他擋住了那支利矢。
那支利矢直直沒入了赫連恕左肩,他反手一刀就斬斷了外頭還在顫顫的箭羽,一邊繼續揮刀護在顯帝身前,一邊側目問了一聲“陛下無事吧?”
顯帝望著他的目光略有一些復雜,搖了搖頭道,“朕無事。”
“快!護送陛下離開。”赫連恕對顯帝身側的近衛促聲道,同時揚聲道,“緝事衛聽令,全力阻擊刺客!”
“是!”緝事衛們齊聲應喝。
顯帝被護衛著從崖邊一點點退了開來,前頭替他以血肉之軀擋箭的,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一邊往后退,一邊從人群的縫隙里往崖頂上看去,正好瞧見赫連恕等人且戰且退,慢慢退到了崖邊。
“護駕!護駕!”正在這時,山下突然傳來一陣疾呼。
“陛下,是援軍!是常副都督帶著山下的援軍來了。”顯帝身邊的甘內侍歡喜道。
顯帝點了點頭,轉頭往崖頂上望去,誰知卻正好瞧見赫連恕胸口被一支疾射而來的利矢刺中,仰面就是朝著那山崖下跌去......從他這個方向看去,就好似一只斷了線的風箏一般。
身邊驟然傳來幾聲抽氣聲,“赫連都督——”他身邊的人都是瞧見了。
顯帝驀地轉頭,順著那箭來的方向望向不遠處的山林,那里有一塊高出灌木叢的石頭,頂上落著一人,手里尚挽著弓,許是察覺到了顯帝的視線,驀地轉頭看了過來,與顯帝目光相觸的剎那,卻是陡然收回視線,從石頭上一個縱步躍下,三兩步就是沒入密林之中,不見了蹤影。
同時呼哨聲聲,那些刺客們便是作鳥獸散,化整為零都遁入山林之中。
剩下的在緝事衛和禁軍們的追截下,卻是盡數倒在血泊之中,全無活口。
自流民營之亂后才上任不久的緝事衛副都督常武上前來就是抱拳跪下,“臣救駕來遲,讓陛下受驚,罪該萬死,請陛下責罰。”
顯帝臉色不好,瞪他一眼道,“快!赫連都督跌下崖去了,立刻帶人下崖搜尋,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常武應一聲,立刻將帶來的人一分為二,一部分隨他一道護衛顯帝,另外一部分則尋找下崖之路,去找尋跌下崖去的赫連恕。
天際轟隆隆一聲悶響,本來闔上的窗扉被驟然襲來的一陣狂風吹開,徐皎案上的那些畫紙被吹得四處亂飛。
徐皎忙一邊用鎮紙將畫紙快快壓住,一邊疾步走到了窗邊,正待將窗闔上時,抬眼望著方才還晴空萬里,不知何時卻悄然變了的天幕,驀地就是一呆。
心口好似也被這陰云覆蓋了一般,說不出的不安。
“夫人,這天兒變了,怕是要下雨了。”負雪從外頭來,輕聲道。
徐皎醒過神來,將窗戶攘上,轉頭問道,“如何?可有消息?”
負雪望著她,輕輕搖了搖頭。
徐皎的雙眸便是暗了下來,轉頭走到書案邊又坐了下來,對負雪道,“差不多時辰了,去端藥來吧。”既是要做戲那便要做全套,負雪請來龍大夫之后,她和龍大夫都成了知情人,畢竟,要將這出戲唱全,徐皎需要他們幫忙。這兩日,她連房門都未出過,這屋內進出的只有龍大夫與負雪二人,龍大夫則干脆在前院客房住了下來,就是為了看顧病情反復的迎月郡主。
負雪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徐皎呆呆坐了片刻,才勉強穩下神來,她得讓自己靜下心來,找點兒事兒做,才不至于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連連深呼吸了兩下,她才平定下心緒,重新拿起了畫筆,誰知才細細描摹了幾筆,房門驀然被推開,她筆下一個不穩,斜畫出去,一幅畫又是毀了。不過毀了便也毀了,本就畫得慘不忍睹。
徐皎不怎么可惜地想道,抬起頭來,見著端著藥碗正在反手關門的負雪,見她面有異樣,遂急問道。“如何?可是有消息了?”
負雪點了點頭,一邊將那藥一滴不剩地倒進了一旁備好的一只罐子里,一邊道,“咱們派去城門口看著的人回來報訊說,陛下的車輦一刻鐘前剛剛進了城,眼下應該已經回宮去了。”
徐皎心口卻是驚跳起來,“快!你去悄悄知會龍大夫一聲,讓他做好準備,一會兒郎君便該回來了。”
負雪知曉事關重大,端凝著面色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去。
推開門,一陣帶著潮氣的風撲面而來,外頭這場醞釀了好一會兒的雨,終于是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