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入懷

第381章 悖世者

那正是他們在鳳安成親時,徐皎費盡心力弄來的紅柳樹,下頭還埋著他們共許白首的信物。他起初瞧見時,心里就暖脹成了一團,這樣一盆植物,她竟是從鳳安一路帶來了北都城,她說的風餐露宿是真,披霜沐雪也是真,不只是這株紅柳,更是她。

“不過放在這盆里養,到底養不太好,阿恕,咱們要不尋個水土好的地方,將它種下去吧!說不得來年它就能長成小樹啦!”徐皎抱著那花盆,轉身笑著對墨啜赫道。

陽光在她身后鋪展開來,炫目非常,卻也不及她的笑容燦爛。

墨啜赫的雙眸好似也被那燦爛的笑容點亮了,眼中從前所覆的冰雪早已無聲消融,朝著她笑彎唇角,應得輕柔且干脆,“好!”

墨啜赫果真帶著她先去了一處小小綠洲,那里天然就生長著好幾棵紅柳樹,在這個時節,綠得郁郁蔥蔥,甚是喜人。

徐皎尋了個可心的地方,與墨啜赫一道,親自挖坑,埋土,小心地將那株她費心從草原帶到大魏,又從鳳安帶回草原的紅柳苗種了下去,又將他們互許白頭的信物也一并埋到了那紅柳樹下,兩人并肩跪下,雙手合十祝禱了一番,這才起了身。

牽著手走了兩步,徐皎又停下步子,轉頭看了看身后,那一株紅柳苗剛種下去,蔫頭耷腦的,但看看周圍,這個地方應該很是適宜它,徐皎相信不久之后,它定也會如它周圍的同伴們一樣,茁壯成長。

“走吧!不過,你記得往后可一定要帶我回來瞧瞧咱們的小紅柳!”

“一定!”墨啜赫勾唇應聲。

徐皎回過頭,拉著他大步朝一旁拴著的大黑馬和小小走去,兩人一人一騎,翻身上了馬背,信馬由韁。由著草原上帶著白日熱辣直白的風迎面吹來,看著前方遼闊無邊的草原,隨風輕漾的草浪,徐皎心中暢快,忍不住勾起唇角甜笑起來,手中馬鞭一甩,口中嬌喝一聲“駕”,一夾馬腹,一人一馬便是急沖而出。

“你慢點兒!”墨啜赫忙高聲道。

“你來追我啊!”徐皎笑呵呵,回眸間,滿眼的恣意,渾身的飛揚。

墨啜赫也被感染,一拍馬,追了上去。

銀鈴般的笑聲流瀉了一路。

夕陽將整個草原鍍上艷麗的橘色,將行過的人與馬的影子都拖得老長時,他們才趕上了隊伍。

下了馬,一邊牽著今日跑累了的馬兒去好好犒勞一番,兩人一邊說著閑話,墨啜赫渾身的冷漠好似都消融了大半,引得過往的族人都忍不住一再對兩人投以好奇的打量。

徐皎自來是個我行我素的性子,從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而墨啜赫……或許根本沒將這些打量放在眼里。這兩人都自在得很,落在這些了解墨啜赫性子的羯族人眼中,卻更是納罕。對徐皎的好奇與敬畏卻添了不少,這位齊娜真是了不得,竟將他們冷酷無情如冰塊兒一般生人勿近的赫特勤變成這樣了。雖然不是笑容滿面,可那和緩的面色,眉梢眼角帶出的春風和暖,那可是從前從未見過的啊!

“阿恕!”蘇勒看見他們,笑呵呵跑了過來,“大巫讓你回來了就過去找他一趟,應該是有事兒!”

墨啜赫低“嗯”了一聲,與徐皎交換了一個眼神,正待邁步,蘇勒又笑著補充道,“大巫說請齊娜也一起!”

我?徐皎微微愣神,轉頭驚望向墨啜赫。

徐皎早前確實放過話說要來找這位大巫,可真正要讓她見了吧,她一時還真不知該說什么。倒是將他們叫來的大巫,見著他們卻也不忙著開口,只是用一雙眼睛靜靜打量徐皎片刻,而后便是取了一副模樣很是怪異的骨牌出來,徐皎估摸著應該是用來卜算占卦的,邊上墨啜赫沉默著,她瞄了兩眼,便也耐住性子等著。

看著大巫用他那些骨牌翻來弄去,不時抬眼看她,面色漸漸添了兩分驚駭,好一會兒后,他手一動,將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骨牌弄得更亂了些,站直身子,神色莫名望定徐皎與墨啜赫道,“你們初遇是在南方,遇水厄,見血光,春時,卻逢大火?”

徐皎聽到這里,已是表情古怪地瞥了墨啜赫好幾眼了,知道他崇敬大巫,該不會他們之前相遇的這些細節他都一字不落地告訴大巫了?

她雖然沒有說話,可墨啜赫卻明白她的意思,沖著她搖了搖頭,而后轉頭望向大巫道,“大巫既然已經看到了,可是有什么要警示的?”

徐皎聽得愕然,望著大巫的臉色也微乎其微變了,所以說,不是他告訴大巫的?那真的都是大巫“看見”的?徐皎眼中充滿了驚疑。

墨啜赫的手伸了過來,將她的手緊緊握住,恍惚間,徐皎才覺出自己的手指不知幾時竟是泛了僵,手心更盡是濕滑的冷汗。

她目光從兩人交握的手上挪,望了望墨啜赫沉定一如往昔的側顏,才又與他一起,靜靜望向大巫,目光里帶著無聲的詢問。

大巫望著徐皎,神色復雜莫名,“看來……你便是悖世者!”

“悖世者?”徐皎與墨啜赫皆是驚怔。“何謂悖世者?”

“便是悖逆世道而生之人,或者說……是本不該出現在這世間之人!”大巫一雙眼睛定定望著徐皎,那眼中似有什么莫名卻又神秘的力量在翻攪。

徐皎心口驀地一顫,望著大巫的臉色再微乎其微地一變。

而墨啜赫雖然沒有看她,一雙眼睛仍然定定鎖在大巫面上,可握住她的手卻是下意識地一緊,就是那一緊,讓徐皎感到微微的疼,驟然醒過神來,側目一看,就見他繃緊的下顎和抿緊的唇線,以及添了兩分凌厲的面色。

她目下閃了兩閃,輕快笑道,“大巫說的我挺神乎,既是如此,不知我是不是有那個本事可以逆轉你為阿恕批的那命格?”

大巫有些詫異她的反應,神色和緩了兩分,那雙睿智與通透兼而有之的眸子注視著她,添了兩分和善的笑意,輕聲道,“彼時阿恕要去中原,臨行前我瞧出天象有變,是他命格的變數,也是天下的變數……”

徐皎聽到這兒,立時歡喜起來,空出的一手轉而伸出,將墨啜赫牽住她的那一只手握住,兩只手拉著他,來回晃悠了好幾下,一雙眸子亮燦燦,望著他笑道,“聽到沒有?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有我在,莫說二十四了,就是一起活到一百歲,到你我都白了頭,發稀齒搖,滿臉皺紋,兒孫滿堂的時候也絕對不成問題!”

墨啜赫目光鎖在她面上,靜且深,好一會兒后,才幽幽道,“我家阿皎,還是這樣的不知矜持,剛嫁就想著兒孫滿堂了?”

“矜持?那是什么玩意兒?能當飯吃嗎?”徐皎揚著小下巴,應得理所當然,“我嫁你,你娶我,自是兩情相悅,往后生兒育女,開枝散葉都是自然而然的,我有什么好害臊的?”

墨啜赫卻有些聽不下去了,搖了搖頭,轉頭對大巫笑道,“再說下去,只怕人人都要知道本特勤新娶的齊娜居然是個這樣威猛的了!”

徐皎一臉訝然地望向大巫,“沒想到大巫這樣德高望重之人也會碎嘴嗎?不過,這八卦確實有八卦無與倫比的魅力,只有真正嘗試過八卦之人才會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沒想到,我與大巫居然還是同道中人,改日得了機會,可定是要向大巫討教一二!”

徐皎一番話說得那是義正辭嚴,小臉之上一派認真,全然沒有人會懷疑她說的是反話。

可……大巫的臉色難得地變了幾變,望著徐皎的眸色更是復雜難言,嘴角翕動了數回,卻是一個字也未能吐出。

至于墨啜赫……帶著兩分難言的無奈望著徐皎,額角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蹦起,跳了兩跳。

索性抬起手,將她的嘴一捂,挑眉對大巫道,“對不住了,她就是這么個性子,讓大巫見笑了。”說著,便是朝著大巫點了點頭,垂下眸子不去看大巫的臉色,也不管徐皎的掙扎,兀自將與他比起來異常嬌小的人兒往腋下一夾,直接就連拖帶抱地將人弄走了。

直到離大巫遠了,墨啜赫這才將捂住她嘴,和環在她身上的手一并松開。

徐皎正瞪著他,“咱們這雖然是第二回成親,可那一回也是成親第二日你便惹了我生氣,怎么?這回難不成還要重蹈覆……”轍嗎?最后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就是被墨啜赫驟然的一個熊抱給打斷了。

他抱得又急又猛,險些將她的小腰都給撞折了,徐皎愣住,環在她腰間的手卻還在用力,似是恨不得將她直接嵌進身體里去似的。

徐皎吃疼地醒過神來,忙促聲道,“疼疼疼!”

墨啜赫一愕,趕忙松了力道,卻還是沒有放開她,仍是將她緊緊扣在懷里,卻是小心控制著力道,不能讓她逃脫,也不至于傷到她。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克制的緣故,他的手臂,乃至全身竟是僵硬著,良久,才聽他在耳邊沙啞的低語,卻是一聲“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聽得徐皎心口驚顫了一下,倚在他肩頭,輕笑著問道,“說什么對不起?阿恕……你怎么了?”他的情緒不對勁,徐皎自然察覺得到,她也能大概猜到原因。

“沒事兒!”墨啜赫卻是輕聲道,卻還是不肯松開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輕聲問道,“阿皎……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那聲音一如往常的平冷,可那不易察覺的顫音卻滲進了難以抽盡的不確定。

徐皎心里揪成一團,面上卻是漾開笑來,嗓音柔和地回道,“當然啊!傻子,你忘了,咱們說好了的,生生死死,咱們都要在一塊兒,永遠都不分開的!你該不會是忘了吧?我告訴你,若是忘了我可不饒你!”

語調里添進了兩分任性的威脅,徐皎嬌俏的鼻間哼了哼。

墨啜赫將她摟得更緊了兩分,良久,才啞聲回道,“忘不了,永遠……”

他的聲音放得很低,響在耳畔,恍若幻夢的呢喃,好似轉瞬就能被原上乍起的夜風將之吹散,了無痕跡。

太陽一落下,整個天地好似一瞬間就暗了下來。

草原上,白日的日頭有多燦爛,夜晚的月光就有多么清冷。徐皎走了幾步,就覺得有些冷了,對本來要一道去找吃食的墨啜赫說要先回帳篷了,墨啜赫便將她送了回去,說是一會兒讓人給她送吃的來,他還要去巡視各處安營扎寨,以及巡守事宜,便是走開了。

誰知在他轉身后不久,推說冷了的徐皎卻是連件衣裳也沒有穿,便是穿過偌大的營地,沿著方才來時的方向,殺了大巫一記回馬槍。

“你來了?”大巫卻半點兒不詫異她的去而復返,招呼著她道,“過來一起喝碗熱乎的奶茶!我的手藝不錯,阿恕自小就喜歡這一口,你若是想學,我可以教給你!”

大巫一邊說著,一邊已是將壺里滾沸的奶茶倒了出來,營帳內登時奶香撲鼻。

徐皎默了一瞬,才斂裙在大巫對面坐了下來,捧起那碗奶茶先喝了兩口,這才道,“大巫的手藝果真不錯。”

大巫笑笑沒有說話,哪怕徐皎寫滿疑慮與探究的目光一直直勾勾地落在他的面上,他仍是從容地倒茶、喝茶……

徐皎卻并不是為了來喝這一碗奶茶才來這一趟的,“既然大巫早已料到我會來,還請大巫賜教。”

“想問什么?”大巫也不賣關子,徑自問道。

“還是阿恕命格之事。方才大巫的話并未說完吧?”徐皎半點兒不含糊,一雙眼睛須臾不離地緊盯在大巫面上。

大巫面上那些歲月印刻下的溝壑深邃而神秘,在燈燭昏暗的光線下,晦暗不明,而一雙與夜色同樣幽邃的眼睛,在燭火照不亮的陰暗里,泛著神秘的幽光。

“我以為,你該擔心的是你悖世者的身份,以及往后可能的遭遇。”

“我更擔心的是大巫為阿恕批的命格。”尤其是在見識了大巫堪比上帝視覺的能力之后,她更怕他對墨啜赫的批命會一語成讖。“方才大巫說,我的出現會是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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