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千月和另外兩個小丫鬟將暈過去的千瑤抬出去后,呂嬤嬤趁著空隙,走到翡翠身邊低聲問了一句:“我瞧瞧,腫了沒?”翡翠稍稍拿開手,呂嬤嬤看了一眼,頓時就恨得咬牙切齒地說道:“沒良心的死丫頭,怎的下這么重的手,還真是無法無天了!”
“嬤嬤別生氣了,太太心里正不快呢,我一會就去拿些冰來給翡翠姐姐敷一敷,沒多久就能消腫的。”珍珠上前笑著說了一句,然后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金氏那邊。剛剛的那一番混亂,金氏身上的衣服差點沒被千瑤給扯壞,眼下董姨娘和柳姨娘正在金氏跟前幫忙收拾,范姨娘照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站在一旁冷眼看著。
任婉華已從床上坐了起來,且面上的茫然之色正慢慢退去,兩眼亦悄悄地打量著這屋里的一切。
知道剛剛的話太太聽進去了,呂嬤嬤忙就換上一臉笑,快步走到床邊小心地問了一句:“姑娘剛剛沒嚇著吧?身上有沒覺得哪不妥的?”
金氏已整好衣服,壓住心頭的火,又坐回繡墩上,拉著任婉華的手好生安慰了幾句。然后便讓她躺下好好休息,接著喚了這屋的丫鬟過來,嚴厲地囑咐了幾句,滿屋的丫鬟具是忙不迭地點頭應聲。呂嬤嬤亦跟著道:“太太放心,有我看著,而且翡翠她們幾個也都是知進退的,再沒有誰敢像剛剛那般不知輕重,胡沖亂撞!”
金氏略點了點頭,就站起身欲要走,守了這么長時間,她到底是有些支撐不住了。而且眼下華兒醒是醒了,但是這失憶的事,還得好好想想怎么跟親友們說去。昨日過來的人本就不少,需緊著派人將華兒已經無礙的消息遞過去,免得時間一久,萬一傳出什么話來就不好了。主要還是宋家那邊,宋夫人必還會過來瞧一瞧的,而老爺得晚上才回來,她也得派人過去通知一聲。
見金氏要走,躺在床上的任婉華終忍不住又開口問了一句:“剛剛那位,她是怎么了?”
金氏聞言,就垂下臉柔聲道:“她是你身邊的丫鬟,你落水的時候就她在你身邊。雖主要是那亭子的欄桿松動了,但這落水的事也有她失職的原因。剛剛估計是被嚇壞了,怕受罰,才緊著求饒,你別在意,娘會處理的。”
任婉華怔怔地點了點頭,就閉了嘴,不敢再多言,只是她藏在被子里的手卻是緊張地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
且說千月領著兩小丫頭將千瑤抬回房間后,因不知太太會如何發落,她心中一直就七上八下的,一時怨千瑤不該這般沖動,一時又悔自己剛剛不該扶她過去。
“千瑤姐姐不會快死了吧?”將千瑤放到床上后,其中一個小丫鬟瞧著那張蒼白的臉,一時害怕,就悄悄地道了一句。
“胡說什么,不過是暈過去罷了,小心太太聽著了說晦氣,嫌皮厚了不是!”千月收起亂糟糟的心情,瞪了那兩小丫頭一眼就將她們趕了出去。
只是話雖是這么說,其實她心里也沒個底,今日出了這事,太太若能不罰就是萬幸了,要想請大夫那是不可能的。偏千瑤又是賣身進府,簽的是死契,比不得這府里的家生子,有個病的痛的,也沒有爹娘親戚可依傍……如此這般胡思亂想,一時就掉了幾滴同情淚。完后又瞧了千瑤一眼,見還未醒,心想大姑娘那頭還亂著呢,她不能在這呆得久了。于是便擦了眼淚,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也不知你是中了邪還是怎么,竟在那當口沖撞太太,以后還想要好的就難了!”正說到這,躺在床上的千瑤忽然就輕咳了一下,隨即緩緩地睜了眼。
“老天爺,可是醒了,我給你倒杯水去。”千月愣了一下,長長地松了口氣,只是才剛轉身,就瞧見外頭有人撩開簾子走了進來。抬眼一看,原是太太身邊的紅綢,千月心里咯噔的一下,忙陪笑的問道:“姐姐怎么這會過來了?”
紅綢先看了躺在床上的千瑤一眼,見已睜眼,便問:“醒了?”
“是,才剛醒,姐姐就進來了。”千月怕千瑤又說出什么話來沖撞了紅綢,忙就代她回答了。
紅綢瞟了千月一眼,微嘆了口氣,就朝千瑤走近幾步說道:“太太讓我過來瞧瞧,要是醒了,就帶你過去回話,大姑娘當時落水的事,還是要問清楚的。”
千月手里正拿著水,聽了這話,瞧了千瑤一眼,遲疑了一下,就朝紅綢小心地問道:“太太有沒有說要罰……”
“沒說這事呢。”紅綢搖了搖頭,然后又對千瑤道:“你也真是,平日里瞧著不是挺懂事的嗎,怎么剛剛那么不知死活!幸好姑娘失憶的事讓太太分了心神,眼下沒精力跟你計較,只是你也得做好準備……”
“失憶!?”千瑤那沙啞中夾雜幾分尖銳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紅綢的話。
紅綢愣了愣,這才想起千瑤還不知道這事呢,便粗略地解釋幾句:“哦,姑娘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太太問她是怎么落到水里去的,沒想姑娘卻一點都不記得了,再一問,才發現姑娘甚至連自己叫什么都給忘了!”紅綢說到這就嘆了一聲,然后轉向千月,接著道:“你剛剛離開那會,大夫過來給姑娘瞧了后,說是因溺水,又高燒,還昏迷了一日夜,所以留了個失憶的后遺癥。”
“胡扯!”千瑤突地就嚷出兩個字,只是那語氣聽著卻是怪異之極,似不信,又似知道了什么一般。
千月簡直是被她嚇得一驚一乍的,杯子里的水差點沒給灑出去。紅綢卻只當她是在說那大夫,其實當時她聽到這事,也是有些不敢相信。因此便沒深究千瑤的話,只是對她說道:“你好好收拾一下,我先過去跟太太說你還沒醒,一會我再過來,只是你也別耽擱得太久了。”
紅綢走后,千月一邊將水遞給千瑤,一邊有些擔心的問:“你覺得怎樣,還能起來嗎?”
千瑤僵硬地接過杯子,只是她握著杯子的手卻一直在顫抖,連盛在杯子里的水也跟著一顫一顫的。良久,千月才瞧著她咬著下頜,微抬了抬下巴,硬生生地吐出兩個字:“沒事。”
臉都蒼白成這樣,哪能是沒事,但她也不過是個丫鬟,除了能給幾分同情外,別的也幫不上什么。千月輕嘆一聲,想了想,又問了一句:“對了,你剛剛說胡扯,是什么意思?”
千瑤沒理她,只是默默地喝了口水,然后就垂下眼睛,盯著自己手里的杯子,一言不發。
怎么又變得這般古里古怪的了,千月滿腹狐疑地接回杯子擱到桌上,本還想多問兩句的,但又怕姑娘那邊服侍的人手不夠,再者要是讓太太以為她趁機偷懶就更不好了。于是只得道兩句關心的話,然后便出了屋,往任婉華那過去了。千月并不知道,她才一出去,千瑤就拉起被子,將自己整個蒙住,然后蜷起身子,倒在床上。
只是這床,這被,這枕頭,這床單被罩,還有帳上的香包,都很劣質,都不是她習慣用的東西,全都不是!這些東西,讓她看到了一個黑暗的,可怕的遠景!
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怎么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蜷在那想了好久,她忽然就掀開被子,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必須,必須要把這事跟娘說去,娘那么疼她,一定會相信她的!只要她好好說,不再像剛剛那般沖動,娘一定會相信她的!這么一想,似乎就看到了希望,于是頂著頭暈,馬上下了床,扶著椅子坐到鏡子前。只是當她看到鏡子里的那張臉后,倏地就感覺渾身發冷,拼命忍住要將這鏡子摔碎的沖動,咬著牙,抖著手,開始梳理已經散亂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