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其容兩眼寒的看著皮掌柜帶著一個須皆白的老頭進了風和院,皮掌柜跟徐其容打了個招呼,然后把手里拎著的藥箱遞給秋濃,對徐其容道:“這位是多大夫,是我們醫館里最厲害的坐館大夫了。”
徐其容冷著臉對多大夫點了點頭:“辛苦老先生了。”
對一個老大夫冷著臉,這是很沒有禮貌的一件事,不過多大夫也沒有怪罪,他見過太多因為親人生病而失態的人了,各種各樣的都有。
因為錦姐兒年紀小,多大夫又是六七十歲的老先生了,所以并沒有那么多的忌諱。徐其錦的奶媽媽陳媽媽手腳麻利的幫著多大夫往徐其錦的手腕下放小藥枕。
皮掌柜偷偷看了一眼床上沒什么人色的徐其錦,又看了看一言不的徐其容,想起上次來徐家看到的事情,又掃了一眼周圍,這里除了徐其錦和徐其容,再沒有別的主子了,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有心要安慰徐其容幾句,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起來。
徐其容緊咬著嘴唇,努力不讓神色泄露自己的心緒。
過了一會兒,多大夫對著徐其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你家大人呢?”
徐其容開口道:“我姐姐怎么樣了?老先生直接跟我講就是了。”
多大夫搖頭道:“看脈象確實是風寒,可你們怎么拖了怎么久才找大夫?這姐兒的病,算是硬生生被耽擱了,就算是醫好了,只怕以后身子骨也弱了。”
徐其容瞪大了眼睛:“此話何意?姐姐昨日還好好的,今天早上突然起了高燒!”
多大夫吹胡子瞪眼睛:“你這小女娃忒會哄人。這小娘子這樣子,哪里像是一晚上就病成這樣了?你看她眼下烏青舌苔白,至少病了不下五日!”
然后又朝門口看了看,見府里還是沒有別的主子來,只好道:“我這里寫一副藥方,來個丫頭跟我一起回醫館抓藥,吃個三四副。就可以退熱了。到時候再來找我開別的方子。”
徐其容有些失魂落魄的,還有什么好猜的?多大夫的話,分明證明了她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
徐其容覺得嘴唇有些麻。舌頭開始起苦來。
皮掌柜心下不忍,道:“我腿腳快,回去抓好了藥,我送過來就是。不必麻煩府里的大姐們跑這一趟了。”
徐其容點點頭,讓虞秋把早已準備好的銀子雙手奉給皮掌柜和多大夫。多大夫接了。嘆了口氣,還不停的搖頭。皮掌柜猶豫了一下沒有接。
徐其容詫異。
皮掌柜道:“我就跑跑腿,你雖然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可一個月的月錢能有多少!你姐姐后面還要吃藥呢!”猶豫了一下。皮掌柜又道,“徐四老爺不知道二小姐病了么?”聽了多大夫的話,他對徐其錦病了好幾日這件事是深信不疑。
徐其容本來整個人繃得緊緊的。她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太多的人要去算計。
皮掌柜這番話一出來。徐其容眼淚吧嗒就掉下來了。
皮掌柜從來沒有見過徐其容這么乖乖巧巧的女娃娃突然掉眼淚,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
徐其容吸了吸鼻子,下定決心,對皮掌柜道:“既然皮掌柜不肯收錢,其容那里還有幾朵嶄新的揚州帶來的絹花,皮掌柜帶回去給家里的姐兒玩吧!”一邊說,一邊轉生就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秋濃反應快:“皮掌柜一起去拿吧,反正出去也順路。”
皮掌柜下意識的就想要拒絕,可又覺得徐其容的態度有些奇怪,想了想,還是跟上去了。
秋濃陪著多大夫站在楓樺院的院子門口等,不多會兒,便見皮掌柜拿著幾朵小女孩戴的絹花出來了,后面跟著一臉沉著的徐其容。
多大夫揉了揉眼睛,難道自己老眼昏花了?他怎么看到徐五小姐額頭有些紅啊!
因為對徐其錦和徐其容兩姐妹心生憐憫,再加上徐其錦的病實在是不能拖了,沒一會兒,皮掌柜就滿頭大汗的拎著藥包回來了。
徐其容不放心別人,讓秋濃去熬藥了。因為楓樺院的廚房還要給徐其容做吃食,所以秋濃干脆去風和院的廚房熬藥了。
三碗水煎成一碗,徐其錦雖然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但還是乖乖的把一碗藥喝了個干干凈凈。
徐其容跪在徐其錦的床前,拉著徐其錦因為燙有些綿軟的手,吧嗒吧嗒的掉眼淚:“姐姐,你一定要好起來!這也許是灼灼最后一次跟你說話了,你會怪灼灼嗎?”
一旁的陳媽媽也忍不住眼眶紅了,那畢竟是她奶大的孩子,聽徐其容這么說,忙打起精神道:“五小姐這是說的什么話!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秋濃也忍不住,哽咽著勸著:“姑娘,一切都會沒事的,二小姐會好的,姑娘也會好的。”
正在這時,水兒跑進來道:“四老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便見徐四老爺急匆匆的進了屋子,一臉的懊惱:“我就不該那么早出門!錦兒怎么樣了?找了大夫沒有?”
陳媽媽忙道:“請了昌平醫館的多大夫,多大夫開了藥,說是吃個三四副便能退熱了。”
徐其容和秋濃等聽在耳朵里一陣暗恨,這死婆子,當著她的面,竟然敢這么避重就輕的對四老爺稟報。
徐四老爺聽說徐其錦已經喝了藥,竟真的松了口氣,扭頭看向徐其容,一臉的擔心:“你別難過,姐姐沒事的。要不回自己屋子玩一會兒?你還小,別過了病氣。”
徐其容不開口,就勢坐在地上,一臉的慘白。
徐四老爺嚇了一跳,忙上前把徐其容撈起來:“灼灼,怎么了?”然后瞪向秋濃,“你怎么照顧你家姑娘的?”
秋濃委屈得很:“姑娘定是餓了!到現在,她連早膳都還沒有用呢!”
屋里眾人一噎,楓樺院一大碗的粳米粥和那一碟子爽口菌菇是誰吃的?秋濃這是急糊涂了吧!
徐四老爺不明就里,看著徐其容一陣的心疼,也有些惱:“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廚房給小姐做吃的來?”
秋濃一跺腳,急道:“這個時候廚房還有什么吃的?”
虞秋下意識的就要開口,她記得早上還剩了小半罐的粳米粥來著。
然后便見秋濃恍然大悟:“婢子剛剛在廚房給二小姐熬藥的時候,看到廚房里面有一碟綠豆糕。”然后有些躊躇,“不過聽說是給四老爺準備的。”
徐四老爺一臉被丫鬟蠢哭了的表情,咬牙道:“既然有吃的,還不快去給我灼灼拿來!”
秋濃神色復雜的看了徐其容一眼,徐其容一臉堅持的看著秋濃,秋濃眼睛一紅,答應著去了。
徐其容被徐四老爺抱在懷里,透過徐四老爺的肩膀,徐其容看到秋濃那豐腴的身影,流露出一股子悲傷和憤恨的情緒。
誰不恨?徐其容也恨!她不僅恨,還害怕!萬一皮掌柜不可靠怎么辦?萬一秋濃靠不住怎么辦?
可是她沒有辦法。
秋濃把一碟子點心端到徐其容面前,徐四老爺見小女兒這可憐巴巴的樣子,真的是心疼慘了,在雕花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后把徐其容放在自己腿上,然后親手從秋濃手里把那碟子綠豆糕接了過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徐四老爺覺得這盤綠豆糕顏色好像綠了點,而且不是很干。不過又想,綠豆糕不都是綠的么!便就沒有在意。
秋濃看著徐其容伸手去拿那綠豆糕,下意識的就要伸掉,可又想起徐其容對自己的吩咐,好不容易忍住了,背過身去,肩膀不可抑制的抽動了幾下。
徐四老爺見向來不是很喜歡吃綠豆糕的小女兒拿著點心狼吞虎咽,當她真的是餓壞了,不由得勸道:“你已經是大姑娘了,該知道是非對錯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了,都要記得吃飯。把自己餓壞了可怎么行!”
怕徐其容噎著,徐四老爺示意虞秋倒了杯茶來,親自端了,讓小女兒就著自己的手喝。
看到徐其容又是往嘴里塞點心又是忙著喝茶水的樣子,不由得樂了:“爹爹都有多久沒有抱著你喂你吃東西了?”
話音未落,便見徐其容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然后是流涎,等到徐其容嘴唇迅腫起并用手抓著自己的喉嚨開始大力呼吸的時候,徐四老爺手里的那碟點心和那盞茶水嘭嘭的掉在地上,出清脆的聲音。
幾乎整個風和院的人都聽到了,徐四老爺驚惶失措的大吼:“找大夫,快找大夫!”
有人忙答應著去了。
聽到有人去了,徐四老爺卻等不了了,直接抱著徐其容往外面跑。陳媽媽忙道:“四老爺,齊大夫在水月軒!”
徐家算是武將家庭,就只有徐四老爺有點儒雅的氣質,人又溫和。可此刻,陳媽媽卻覺得,徐四老爺那兇狠的表情,一點也不比老太爺板起臉的時候來得輕松。
徐四老爺腦中靈光一閃,轉頭交代秋濃:“那碟子點心和那茶盞里的殘茶,給我收好了!”
秋濃心里有些安慰,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