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喜堂一早便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氣流。
王大夫微微躬著腰,不住地擦著額上的冷汗。
這已經快中秋了,天氣轉涼,人人都披上了外衫,但王大夫卻覺得渾身冒汗,緊張地讓他汗濕里衣。
良久,陰沉著臉的周氏終于開了口。
“王大夫,你說得是真得?”
“這種事我怎敢欺瞞夫人。昨個你們一走,許娘子就讓身邊的丫鬟過來喊我。我本來不愿去的,這我家里頭的夫人正和我鬧得厲害,但想著就要和許娘子成親了,她喊我過去怕是有事商議,我便硬著頭皮去了。”王大夫說著,忍不住又擦了擦額上的汗珠。
“沒想到,她竟然讓我開藥方給她落胎,這……我聽了她這個請求也很是意外,不過,我想大概是她想通了,就……答應了。”王大夫抬頭瞧瞧周氏臉色,見她雖然臉色不佳,但卻沒有阻止他說下去,便繼續道:“許娘子昨個也算九死一生,這落胎危險,藥喝下去后,我擔心出事,便一直守著她,折騰了一晚上,這胎總算是下來了,但許娘子也是大出血,險些救不回來了。”
聽到這,周氏的臉色微微變了變,陰沉之色中又蘊含了一絲同情。
“你說得對,她這么做,應該是想通了,死心了。”周氏輕輕地吐出一句話,似是自言自語,又似說給王大夫聽的。
王大夫一邊虛應著,一邊擦汗。
現在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這冒的是虛汗還是冷汗。昨晚一宿沒睡,好不容易將那許紅梅從閻王爺手中搶了回來,今日一早又急急趕路到葉府,將許娘子之事如實稟報。勞累和緊張讓他覺得疲憊不堪。
原先,他還有些不明白,許娘子為何要他一早就到葉府稟報落胎之事,現在,他忽然見靈光一閃,有些懂了。
難道說許娘子肚子里懷得是葉家人的種?
想到這,王大夫只覺憋屈。他正想不明白,為何葉家要派人脅迫他認下許娘子這筆烏龜賬,敢情是為他們背黑鍋。
“王大夫,既然許娘子將這孩子打了,她也是決定一心一意跟著你了,希望你能善待她。我們答應你的,自然也會兌現。”周氏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對王大夫說道。
王大夫悻悻答道:“謝謝夫人,只是我還真擔心是否消受得起。”
周氏冷笑道:“王大夫現在想反悔也晚了,這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和許娘子的事了。”
王大夫嘆了口氣道:“夫人放心,事情到了這一步,我自然會按照夫人的吩咐做。”
周氏道:“那就好。你也放心,你家小郎去京城白云書院之事,我已派人去打點,沒幾日便會有消息,而你進九福堂坐診之事我已與李公說好,你等會子便可去李公那,不日便可去做事。”
王大夫再次言謝,回身退下。
待王大夫一走,周氏便吩咐春福將薰然請來。
昨個薰然與許紅梅談了很久,但她卻不肯與自己說許紅梅到底說了什么。現在一大早的,王大夫就帶來了許紅梅吃藥打胎的消息,怎能不讓她想到是不是薰然做了什么。
穿著紫色杭綢外衫的薰然走了進來。
本想質問女兒的周氏瞧見薰然滿臉的憔悴,心底泛起的心疼不由蓋過了滿心的怒氣,到了嘴邊的苛責之語也變成了關心的話。
“阿宛,你是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周氏關切問道。
薰然淡淡一笑,道:“沒什么,只是沒睡好罷了。”
“阿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阿娘?許娘子與你說了什么,讓你睡不著?”周氏問。
薰然表情一僵,雖料到母親終究要問她這事,但還是覺得很煩躁,不知如何應付。
見女兒如同昨日一樣不肯言語,周氏心頭的火氣又冒上來了些。
“阿宛,你到底為何要瞞著阿娘?”周氏語氣變得嚴厲,目光中卻滿是痛心。
她一直覺得女兒現在和自己是知無不言的,為何她就不肯對自己說許紅梅昨日說了什么。
薰然低下頭,默不作聲。
周氏見狀,心中焦急,不免加重了語氣。
“阿宛,平日里見你也知輕重,這一次怎就如此分不清狀況!”周氏說著,拍了拍胸脯,順了順氣,“你可知道,一早王大夫來了,他說昨日我們走后,許娘子便讓翠翠喊他過來,開了藥方,煎了藥,將孩子給打了。”
薰然聞言,忽的抬起了頭:“孩子沒了?”
周氏見她臉色發白,忽覺后悔,她怎么能將這種事告訴薰然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這不是嚇壞她了嗎?
“阿宛,過來,到阿娘身邊來。”周氏聲音放柔,伸手招呼薰然過來。
薰然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周氏將薰然摟緊懷里,低聲說道:“阿娘氣糊涂了,不該說這個,只是,你要知道,阿娘有多擔心你。那許娘子昨個極力調撥我和你四嬸的關系,到了這個地步,她不過是想魚死網破,讓我們也家宅不寧。我雖惱恨你四叔、四嬸嫁禍你阿爺的齷齪手段,但不管如何我終不能讓我們葉家起內訌,這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所以,我和你阿爺都忍著,沒有和四房挑明,但是許娘子卻要單獨和你說話,說完后你又變得這般心神不寧,你說,阿娘怎會不擔心?”
周氏說得動情,薰然聽得難過。
“阿娘,許娘子的孩子真得沒了嗎?”薰然問道。
周氏點點頭。
薰然在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就是許娘子的誠意嗎?她昨日說了,給自己時間證實她說得是真是假,同時,她也會表示出自己的誠意。
打掉她和四叔的孩子,從此斬斷和葉家的瓜葛,這就是她的誠意。
可是,薰然卻不知道該如何證實許娘子所言。
薰然不是不想告訴母親,只是許娘子懇求她不要告訴任何人。
她之所以選擇薰然告知此事,是因為她覺得薰然不會置他于死地,而葉家任何一個其他人知曉了此事,都不會放過她的,包括周氏。
重生后的薰然只想保護家人,并不想手上沾血,她害怕母親知曉此事后,真得會對許娘子下手,所以,她不敢說。
“阿宛,你還是不肯說嗎?”周氏見薰然問過許娘子的孩子后又沉默了,只好又問道。
薰然極輕地說道:“對不起,阿娘,這事還不是可以說的時候。”
周氏沉默了一會,說道:“阿宛,你是不是和許娘子之間有什么交易?”
薰然抬起眼,道:“阿娘,兒暫時不能告訴你許娘子說了什么,只是兒請娘相信,兒不會做不利于葉家之事。”
“傻孩子,為娘是擔心這個嗎?為娘是擔心你著了許娘子的道,傷了自己。”周氏憐愛的摟過薰然,“阿宛,你可是娘的心頭肉,阿娘舍不得你受半點委屈。”
薰然感動地熱淚盈眶。
“既然你不肯說,阿娘也不逼你,等你想說了,你再說吧。阿娘只想說,萬事小心,可不能意氣用事。”
“好。”面對周氏的千叮嚀萬囑咐,滿心感動的薰然卻只能哽咽著吐出這一個字。
周氏摸了摸她的頭,寵溺說道:“行了,不說這個了,我們用早食。”
說著,吩咐下去,將今日的早食給擺了上來。
用過早食后,薰然回到芙蓉居,將許娘子所言和前幾日發生的那些摸不著頭腦的事給連了起來,越想越覺得害怕。
二皇子、太子之爭她早已洞悉,這在前世便是擺在明面上的,但屏南王四皇子這一插足,卻是她前世不曾知曉的。
從遠峰那得來消息,惠歌公主現在確實在岑六娘府上,她這是在拉攏岑六娘,同時,也是在部署新的計劃。
許紅梅說了,惠歌公主給她的任務便是離間東西府的關系,惠歌公主的背后是玉顏長公主,他們支持的無疑就是四皇子。
可是至于她們為什么要對付葉家東西兩府,許紅梅也不知曉。
惠歌公主之所以會用許紅梅,不外乎是想借用許紅梅對葉家的仇恨,利用她來打擊葉家。
但從惠歌公主贈她鐲子來看,兩位公主對葉家是保持友好的態度,為何暗地里卻要使這種手段呢?葉家雖然有一定地位,但并不是肱骨之位,對朝事的影響極小,何須她們急急動手?
之前發生的事,如同一層厚厚的迷霧,讓薰然感到了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卻怎么也不得要領,不知如何吹去這層迷霧。
再想起許紅梅對她所說的身世,薰然深深的擔憂又變成了深深的無奈。
二皇子、四皇子、太子的皇位之爭,她無力顧及,也無能參與,她只能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盡可能地趨避,至于能不能成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她能去證實,要去證實的其實是許紅梅的身世和她所說的關于身世的那一切。
許紅梅口中所言若是屬實,葉家的祖輩真得做出了這等令人不恥的事情,那這讓一心維護葉家的薰然情何以堪?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