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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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皇帝今年五十有二,已是知天命之年。近來尤感精力不濟,長夜漫漫,入睡艱難。

徐德知道皇帝的毛病,當下也不敢多勸,只想了想近來收到的消息,便撿了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情跟皇帝說。

說了些市井間的雞毛蒜皮事,皇帝居然聽得津津有味。

比如:“那豆腐西施拒了給王大官人做第七房小妾,卻嫁了個瘸腿的鰥夫,如今人人都在說她頭腦犯渾,不識好賴呢。”

皇帝道:“庶人至多只得一妻一妾,那王大官人是富商,怎地竟能有七房小妾?”

徐德頓時一噎,這果然是陛下啊,關注點就跟常人不一樣!

他訕訕笑道:“官府記檔一妻一妾,這其余的……雖不記檔,可養在家里也不犯法不是?”

至多……至多就是沒有個正式的名分!

但這樣的話就不好在皇帝面前說了,徐德簡直想抽自己,提什么不好,要提這話題?

皇帝嘆道:“律法當中破綻甚多,還是朕做得不夠完善啊!”

徐德忙道:“陛下胸懷天下,又豈能事無大小,面面俱到?只看如今大靖江山,清平盛世,千古以來,陛下功績都是卓然出世的。若非盛世太平,那王大官人便是想娶七房小妾,他也沒那資本娶呢!”

一番話說得皇帝笑起來:“你這老貨!口舌上的花腔誰能比得過你?說得倒好似市井一小民能娶七房小妾,都是朕的功勞似的!”

徐德只喊冤道:“小的跟隨陛下多年,為人最是實誠,哪里會說什么花腔?陛下,雖說您是至高無上皇帝陛下,可您也不能因小的說了幾句有關于您的大實話,便非叫小的承認自己耍花腔呀!”

他還委屈上了!

皇帝笑睨他道:“還說自己不耍花腔,這口才,不當狀元都屈了你的才吶!”

到底是被徐德逗樂,神情語氣都盡顯松快。

徐德嘿嘿笑道:“小的這幾斤幾兩,可別把歷代狀元公比得惱火了才好!說起來,今日謝祭酒家舉辦臘八宴,謝祭酒原是昌平十七年的狀元郎,謝狀元今日作詩,才當真是詩口留香呢。”

皇帝精神已經舒緩了許多,便斜靠龍床上,懶洋洋道:“哦,謝卿今日做了什么詩?”

徐德將謝祭酒的詩念了一遍,皇帝品味最后一句:“一種清孤不等閑……謝卿寫詩,獨有氣韻,也是難為他了。”

言語中似有深意,徐德忙將頭又低了低。

皇帝又問:“既是臘八宴,依謝卿的習慣,必定還邀了其余士子一同參加。席上只得這一首詩流傳么?”

“當然不止。”徐德忙又將宴上相對出色的其余詩作逐一念過。”

念到鄭家鄭錦逸的詩時,皇帝道:“這是鄭閣老嫡長孫?”

徐德道:“正是。”

皇帝“嗯”了一聲。

徐德摸不準皇帝心思,也不敢多說鄭錦逸。只好繼續說詩,就說到宋熠的詩。

念完了詩,徐德笑道:“這便是全場最后一首了,謝祭酒說文采飛揚,小的倒不大會品鑒。”

皇帝聽罷詩,沉吟了片刻道:“謝卿只說了文采飛揚,未說其它?”

徐德遲疑道:“應是并未說其它。”

皇帝就哈哈大笑起來:“謝卿也有品不透好詩的時候么?徐德,你再將此詩倒過來念一遍試試看?”

徐德一驚,果然倒過來一念:“煙云起落碧當門,門當碧落起云煙……喲!”

這一念就念出意思來了,徐德驚道:“此詩竟如此奇妙?”

皇帝品味得十分有趣,搖頭細念起來,直笑道:“還不止呢!你再將每句前頭兩個字去掉,順著念一遍試試?”

徐德記性極好,這時就念道:“翠靄積煙村,詩人醉灑樽。水聲琴入韻,山景畫留痕……”

念完了又是一驚。

這詩當真是妙,正著念是一首詩,倒著念是一首詩,如今每句去掉前兩個字,還是一首詩!

皇帝也念道:“碧落起云煙,高登路接天。抱崖盤曲樹,空雨帶飛泉……”

徐德驚道:“陛下這是……原來倒過來之后,每句減去前兩個字,也還能成詩!”

皇帝大笑起來:“正是如此!千古一絕啊!”

越讀越是覺得有意思,竟連長夜漫漫都不覺得難熬了。

最妙的是,他念詩品詩,過不多久興奮勁頭過去,不知不覺竟就自然睡著了。

這一夜睡醒,皇帝是神清氣爽。

醒來后,他還在覺得這首詩妙趣無窮。

當下帶著笑意上了早朝,整個早朝期間也都顯得精神十足,與平常狀態很有些微妙的不同。

這就惹得眾臣紛紛猜測,皇帝這是逢著什么喜事了呢?還是其實是在憋大招?

陛下您別這么笑啊,您笑得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都心里發毛!

最令人暗生思量的是,早朝過后,皇帝竟單獨留了謝祭酒說話。

這是很少見的,國子監祭酒這個職位說低不低,但它具有一定特殊性,可要說高,再高這也不過是個四品官而已!

小小四品官,憑什么能夠得到陛下的單獨召見呢?

難道說謝祭酒要高升?

哎呀這位謝祭酒還是昌平十七年的狀元呢,謝狀元為官十五年,這都快十六年了,他還是個四品,好像也該往上挪一挪了?

皇帝這一留,就直留到謝祭酒在皇宮里用過晚膳。

當天,整個京城如何暗潮洶涌且不說。

謝祭酒滿面春風地從皇宮出來,回到府邸以后,迎面就見到了同樣滿面春風的謝夫人。

咦?這可就有意思了!

謝祭酒笑問:“夫人今日可是遭逢了什么喜事?”

謝夫人喜滋滋地說:“好叫老爺知道,今日我到崔夫人那里做客,好幾位勛貴家的夫人都拐著彎向我打探我們家蕊娘呢!這其中呀,甚至還有余家!老爺,您說這是不是喜事呢?”

京西平康坊,江慧嘉和宋熠就著夜色,小夫妻兩個也在閑說著話。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這一天里京城的暗潮如何洶涌,江慧嘉只跟宋熠商量:“三郎,我想換回女裝,你說,要不要找個機會,叫江宣消失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