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正在歇息,秦副將有令,無要事不可入內打攪。”
“確有要事要稟明將軍!”
“讓人進來——”鎮國公開口道。
聽得了將軍的聲音,營帳外的守衛這才將人放了進去。
緊跟而來的是一名身穿副將鎧甲的中年男人,見那士兵進了帳內,他也要抬腳跟進去,卻被守衛面無表情地抬手攔下:“元副將稍候,還請容屬下向將軍通報一聲。”
元召微微皺眉,表情不太好看地“嗯”了一聲。
他乃陛下欽點的副將,此番跟隨前來相助鎮國公,可在這許家軍中,他卻連那姓秦的副將都比不上,別提多憋屈了。
“將軍請元副將進去。”守衛不多時便返回。
元召打起帳簾走了進去,此時先他一步進得帳中的士兵正將一封信箋奉上:“將軍,此乃麗族王親筆所寫求和文書!請將軍過目!”
求和文書?
元召眉頭一動。
他方才聽說有麗族使臣冒雨來至了營外,便知必有事要發生,卻不料竟是送求和文書來了。
這才打了多久?
元召在心中冷笑——果然是被嚇破膽了,由此可見麗族軍中士氣如今必定十分不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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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五先將那封信拆開了來,確定沒有異樣之后,才將展開的信紙交到自家將軍手中。
鎮國公披衣坐在榻邊,看著那信上所寫,心中不由微松。
他這些時日所用的諸多戰策,歸根結底便是為了這封求和文書——
那送信的士兵又說道:“麗族使臣此時就候在我軍營外,除了這求和文書之外,還帶來了數十名麗族士兵,據稱正是當初在邊境尋釁滋事,傷我大慶百姓那一行人,現下特交由將軍處置,以表求和誠意。”
鎮國公微一點頭,痛快地道:“去向那名使臣回話,人我收下了,求和之事我亦答應了!”
“將軍!”
那士兵還沒來得及應聲,元召便滿眼驚色道:“將軍怎能答應對方這保命求和之舉!”
鎮國公抬眼看向他,面色平靜地反問:“那元副將說說,老夫為何不能答應?”
“現下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候!”元召道:“如今對方士氣不振,將軍何不趁此一舉拿下麗族領地?掃平麗族,這可是大功一件!”
先前幾次戰事下來,許家軍皆是占了上風的,好幾回分明只要再往前一步,破對方城池的可能就在眼前,可每每到這緊要關頭,許啟唯便來“點到即止”那一套!
鑒于這位許將軍行軍一貫有自己的策略,原本他還當這是什么消磨敵軍士氣的戰術,只待時機成熟,便可一舉攻破,直接來個大的!
現下看來,那邊的士氣的確被消磨得差不多了,為保命遂差使臣送了求和信來,可許啟唯這老東西倒好——竟直接答應了!
聽得元召之言,鎮國公只在心中冷笑。
他不想要什么大功,這沒什么用處反而要命的破玩意兒誰愛撿誰撿走就是。
且京城先后傳來消息,湘王通敵被誅,燕王離京之際遭‘紫星教’刺殺,現下各處局面瞬息萬變,他只想早日回京去守著家里的孩子們——
“所謂一舉拿下,至少也還需一兩年之功。”看著一心主戰的元召,鎮國公定聲道:“縱然不提軍資糧草消耗,單說如今正是內憂外患之際,在區區彈丸之地費此心思精力,豈非是蠢人所為嗎?”
蠢人?
元召臉色一凝。
拿下麗族,震懾外邦——這可是離京前皇上的交待!
鎮國公這是罵他還是罵皇上呢?
而即便此時搬出皇上,會顯得急著將皇上歸于蠢人之列,他卻也別無選擇:“將軍莫不是忘了陛下的旨意不成!此時答應麗族求和,就此退兵,豈不是高拿輕放,叫外邦認為將軍此行有虛張聲勢之嫌?”
這很有幾分激將的話,鎮國公卻聽得面上毫無波瀾。
高拿輕放就高拿輕放,這征討麗族的餿主意當初又不是他要拿的,別說輕放了,他捧在手里嫌餿得慌,甚至想給它扔咯!
“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事待返京之后,我自會同皇上解釋,就不勞元副將替老夫費心了。”鎮國公懶得再同對方多說,直接向那士兵吩咐道:“前去回話,便說老夫三日后會于東元城中設下宴席,邀麗族王到時前來簽訂休戰文書——”
對方既是求和,那他便敲實此事,休戰書一簽,東元城的百姓至少可以安穩三五年了。
“是,末將遵命!”
士兵立即退出了營帳。
“既然將軍主意已定,那下官多說亦是無益。”元召臉色微沉地道:“下官告辭。”
言罷,拱了拱手,便轉身走了出去。
營外雨水已休。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抬眼之際,攢動著的云層縫隙間甚至已有刺眼金芒若隱若現。
元召微微瞇著眼睛看著前方,唇邊泛起無聲冷笑。
三日之后嗎?
倒未必能撐得到那時候吧?
接下來兩日,阿葵心中的不安日漸深重起來。
老太爺的脈象愈發不穩了……
她幾乎要將帶來的那幾本醫書翻爛了去,一條條對照著,睜眼閉眼都是醫書上的內容,卻依舊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收獲。
她但愿是她多心,但她絕不能只當作多心來對待,她一刻不曾忘記過姑娘的交待。
而接下來的事實卻很快證實了這的確并非是她多心——
鎮國公再次昏迷了。
就在約定簽訂休戰文書的前一晚。
直到次日清早,人也依舊未有分毫要轉醒的跡象。
城中宴席已經設下,麗族王守約而至,卻在遲遲未能等到鎮國公出面的情況下,而逐漸心生焦躁不安。
“為何還不見許將軍前來?”麗族與東元相鄰,甚至多年來偶有通婚之舉,麗族王亦能說些簡單的大慶話。
他作為一國之主,此番入城簽這休戰文書,實則是有些冒險的,許多大臣并不贊成,但為求和,他只能前來。而除了這份求和的心思驅使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因為對方的主帥是許啟唯。
這個名字,他一點兒都不陌生。
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見過一貫高大威猛的父王被這位將軍打得在祠堂里偷偷抹眼淚,甚至準備收拾包袱連夜帶他棄城逃走的狼狽模樣,因而許啟唯三字對他而言說是童年陰影也不為過。
這回聽聞大慶竟直接點了這位許將軍率許家軍前來,他當時整個人都傻了——現下大慶正值衰弱之際,任誰都想啃上一口肉分上一杯羹,他不過就是趁機跟風找點存在感罷了,可對方直接就派了第一猛將過來,這么看得起他,倒也……不至于吧?
同樣讓他覺得不至于的還有此次簽休戰書——這位許將軍想打他麗族還不簡單嗎,不至于拿此事來騙他入城。
可他都在此坐了一個時辰有余,對方怎還不露面?
聽得麗族王發問,坐在空著的上首位置之下的元召不緊不慢地喝了兩口茶。
見他如此怠慢之態,麗族王微微攥緊了手指。
但現下只能忍著。
或許對方只是想拿一拿架子,刻意挫一挫他的顏面——這固然叫人氣不過,但已經是眼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可能……
“嘭”地一聲輕響,元召手中的茶盞被擱下。
“區區蠻夷頭目,也配我朝將軍親自來見嗎?”元召冷笑著道。
麗族王聽得此言,臉色驟然一沉,強忍著怒氣道:“本王今日守約而來,閣下這般口出不遜卻是為何?”
麗族王身邊的兩名麗族官員亦是面露怒意。
“還請許將軍盡快出面!”
“沒錯,我們要見許將軍——”
“死到臨頭還不自知……”元召眼中笑意諷刺倨傲,緩緩站起身來,抬手定聲吩咐道:“來人,將這一行異族人拿下,斬下其頭顱,懸于東元城外,以祭我大慶枉死的百姓及軍中弟兄亡魂!”
此言一出,不僅是麗族王等人立即大驚失色,便連守在廳外的兵士亦是為之一驚。
元召身后的幾名親衛已經拔出長刀。
“你們這是要干什么!”
麗族的官員驚怒交加,自席上起身護在麗族王身前:“……枉以大國自詡,怎能做出此等背信之舉!堂堂許家軍主帥,竟誆我王入城……簡直貽笑大方!”
背信之舉?
元召笑著搖了搖頭。
他可從未答應過對方的求和啊,那些話都是鎮國公那個老東西說的,跟他有什么關系?
他離京之前,受皇上叮囑,務必要攻下麗族,震懾這些宵小之輩,以拿回大慶顏面。
至于鎮國公那老東西……有沒有這個主帥,又有什么緊要?
只要他今日殺了麗族王,麗族必然大亂,他趁亂率許家軍攻入,拿下麗族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這個功勞,他拿定了!
幾名親衛舉刀攻去,麗族王身側的兩名護衛亦拔了刀。
麗族官員顫聲怒道:“我王帶來的精銳就在館外……你們出爾反爾,會遭天譴的!”
“精銳?”元召嗤笑一聲。
百人而已,不過是關門打狗罷了。
至于天譴,就更加荒誕可笑了。
然而下一瞬,他面上的笑意卻陡然轉冷。
只見有一名身穿許家軍兵服的年輕小將竟上前攔下了他的人,向他肅容質問道:“元副將此舉何意?在下不記得我家將軍曾有過這般交待!”
“許將軍此時不在,我的話便是軍令!”元召臉色沉沉地道。
年輕小將眼神毫無動搖:“敢問元副將可有兵符嗎?”
元召冷笑著道:“兵符我自是沒有,陛下親賜的令牌倒一直帶在身上——”
說著,自懷中取出御令示于人前:“我奉陛下之命,務要清剿麗族上下,爾等誰敢不遵,便是抗旨!”
麗族王等人臉色幾經變幻。
這竟是大慶皇帝的旨意?!
然而那年輕小將,甚至包括守在廳內廳外的其他許家軍,仍是沒有絲毫動作。
年輕小將掃了一眼元召手中的令牌,平靜地道:“請恕我等身份低微,未能有幸見過陛下御令,故而現下無從分辨真假,如此之下,自是無法盲從,一切唯有待我家將軍到了之后方可決斷。”
元召聞言一口怒氣直沖而上,臉色紅白交加。
無從分辨真假?!
張口閉口都是許啟唯和兵符,這分明就是存心抗旨!
“我乃陛下欽點副將,令牌焉能有假!”元召看著那年輕小將,咬牙吩咐道:“此人公然抗旨,居心叵測,恐暗中早已與異族勾結,存了造反之心——來人,砍了他的腦袋!以儆效尤!”
反正許啟唯再不可能醒得過來了,這許家軍他早晚要接手,不如就趁此機會先行立威示眾!
此時,一道渾厚響亮的聲音突然傳近——
“我看誰敢!”
年輕小將聞聲眼睛一亮,立即轉過身恭敬行禮。
“末將參見將軍!”
眾士兵行禮間,身披軟甲的鎮國公大步走了進來。
被護在廳柱旁的麗族王立即看去——這老人就是許將軍嗎?
“……”元召眼神震動。
許啟唯怎么來了?!
這個時候,對方不是該昏迷著躺在軍營里嗎!
鎮國公看了一眼廳內情形,抬了抬手。
年輕小將立即會意,帶人上前迅速將元召的那幾名親衛制住。
麗族人一時沒了威脅,不禁暗暗交換起了眼神。
元召見狀臉色難看至極,見鎮國公朝著自己走來,怒氣自心底升騰而起,緊緊攥著手中的令牌,一字一頓地詰問道:“在下乃是奉陛下旨意行事,許將軍難道想抗旨嗎?”
對方此際再如何也不過只是強撐著而已,總歸不過只是一個將死之人罷了!
而他可是陛下親自授意欽點的……
余下的話,突然在其心底戛然而止。
他幾乎沒有看清鎮國公拔刀的過程。
或者說,他根本想不到這一刀會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甚至只感覺到脖間一涼,而未曾來得及有什么痛意發生,腦袋就已經離開了身體,直直地飛了出去。
滾到桌邊的那顆頭顱之上,一雙瞪大的眼睛里尚且俱是不可置信之色。
“噌——”
鎮國公手中的刀回到了腰間的刀鞘內。
“嘭!”
這是元召不全的尸身倒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