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諸葛亮

第95章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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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多有兵多的好處,但也會導致部隊調度遲鈍,行動拖沓。

祖郎此次帶了整整四萬多人迎擊關羽,憑良心說,這是他作為山越王以來,第一次在一場戰役中集結這么多兵力。原先漢人跟山越人沖突了這么多年,一直都是以小范圍各自為戰的形式交手的,根本沒有這樣的大戰役。

以祖郎的用兵經驗,很多事情也不免得見招拆招,臨時現學。

山越人那種“扁平化管理”的統治架構,也著實不適應如此大規模的調度,這顯然是漢人的“科層化組織”更擅長的事情。

行軍推進過程中,各部脫節跟不上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尤其是一開始,祖郎命令靠近黟縣的幾個部族,可以自行翻山前往黟縣集結,結果居然被主動擴大搜索范圍的甘寧部阻擊了。

毫無兵力優勢的落單山越部落,不免各自遭受了數百上千人的損失。

雖然絕對數字不算多,但連續兩場決戰前的小敗,很是傷士氣。一時間各部酋首紛紛抱怨,信使往還,讓祖郎也不得不調整方略。

改為要求所有各部一起行動,不要提前抵達黟縣戰場,以免行軍速度拉開時間差,給關羽各個擊破的機會。

但各部統一行動后,就得先到陵陽縣集結,然后再沿著涇水逆流而上。

陵陽在涇縣的更上游,也是涇水沿岸最上游的一個縣城,從陵陽再往上,就徹底深入了黃山山區,再也沒有縣、鎮了。一住://.xbquge.a

陵陽本就不大,四萬人來此集結,頓時讓山區小縣擁擠不堪,后勤也比原先各自為戰時更難調度了。

從陵陽繼續逆流南下的途中,涇水河谷也越來越狹窄,容不得數萬人列陣行軍,最后拖成了一字長蛇陣,越走隊伍越拖越長。

祖郎把這些不利因素看在眼中,也是暗暗心憂。他好歹還是知點兵的,知道自己正在累積越來越多的兵家小忌,但也沒有辦法。

時間很快來到四月底,距離祖郎出兵南下已經是第五天了。

祖郎的主力,距離黟縣還有最后兩天的路程,但斥候卻突然回報,說在南邊涇水源山谷要道中,發現了關羽的部隊。

關羽竟是翻越過了鄱水和涇水的分水嶺,主動北上迎擊了。

關羽出現的消息,當然立刻讓山越各部的酋首緊張了起來,紛紛開始商議決戰方略。

祖郎威望尚在,聽說這一情況后,立刻追問:“打探到了敵軍有多少兵馬么?只有關羽的旗號?沒有甘寧的?”

斥候回稟:“關羽在山谷之中扎營,遠遠看不清后方兵馬多寡,少則六七千,多則萬余。不曾看到甘寧旗號。”

其他幾個沒腦子的部族酋首,立刻就攛掇:“大王,打吧!最多不過萬余人,我們一擁而上將關羽殲滅!”

祖郎白了他們一眼,也懶得訓斥其無腦,只是冷靜地說:“我雖不懂兵法,卻也知道揚長避短。漢人擅長陣戰,我山越擅長翻山越嶺迂回。

如今關羽已占據涇源河谷地勢相對開闊,可以和我們列大陣而戰,我豈能讓他如意?要發揮我山越勇士的長處,當然要迂回包抄,翻越漢人覺得不可能翻越的群山,斷其糧道、歸路,然后再四面八方騷擾之,以求全勝!”

祖郎對于自己軍隊的特點,還是很有數的。

漢人喜歡用長矛列槍陣,堂堂而戰自己是吃虧的。山越兵的環首刀短矛狼牙棒(蒺藜骨朵),兵器長度都不占優。而且在弓弩類的遠程兵器上,也是漢人比較有優勢,山越的遠程兵器更適合復雜地形作戰。

其他各部酋首聽了祖郎之言,不由也陷入了思考,意識到直接莽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就在此時,祖郎那吃過一次虧的堂弟祖山,這次卻像是漲了教訓,突然說道:“大王,那若是關羽也料到了這一點,就等著你迂回翻山繞后,然后他讓甘寧在我們迂回的必經之路上埋伏呢?”

祖郎兩眼一白:“我們有那么多路可繞,關羽怎么可能料得到?”

祖山被教訓后,也不敢堅持,只是弱弱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上次我和陳仆被埋伏了。而且,斥候不是回報說,沒看到甘寧旗號么?那他去哪兒了?”

祖郎聞言,頓時如當頭潑了一盆涼水,也冷靜了些。

確實,關羽應該不熟悉黃山周遭地形,但祖山十幾天前剛剛被埋伏包了一波,這前車之鑒也太近了……

而且,甘寧到底在哪里?

祖郎猶豫再三,決定還是放棄冒險。

說到底,如果堂堂正正打正面決戰打不過,那鍋是各部分攤的。如果他決策用計冒險,最后打不過,那一切責任就都是他這個各部共主的了,那些眼紅他地位的部族到時候都會跳出來。

說到底,是山越這種松散的部族聯盟組織形式,由不得盟主冒險。

就像西方數百年前的伯羅奔尼撒戰爭那樣,雅典那種組織形式,在決策上肯定是不如集權的斯巴達的,最終也必然因此輸給斯巴達。

雅典甚至允許公民大會投某個將軍打得不好把他斃了,那將軍還怎么可能放開手腳指揮?

而對面的關羽讓甘寧不要急于出現,給敵人一點隱藏、未知的威脅,這也是諸葛兄弟教給他的部署思想。雖然最終的具體落實,是關羽自己細化的。

諸葛瑾的這一思想,就像后世游戲里的一句名言:量子疊加態的打野才是最有威懾力的打野,只要我不出現在任何一條線,那我就有可能出現在任何一條線。

祖郎最終被迫選擇與關羽正面一戰。

一天之后,五月初二。

雙方終于被趕鴨子上架,沿著涇水互相壓迫,進入了臨戰狀態。

關羽把六千人的主力部署在涇水兩岸的河谷平地上,讓甘寧部在兩翼山坡上隱藏設伏。

對面的祖郎,也帶著數萬人前來迎擊,但因為山谷狹窄,祖郎的部隊被拖得很長,交戰正面能投入的兵力其實不比關羽多多少。

祖郎只能讓輕兵盡量往兩翼山坡蔓延包抄,試圖形成三面進攻關羽的架勢,盡量多發揮一些己方的人數優勢。

很快兩陣對圓,關羽親自出馬,還帶著數十騎校刀手,以及一些罵陣手,對著祖郎大罵打擊士氣:

“祖郎!我奉天子明詔討賊!你竟還執迷不悟!天子已冊封諸葛瑾為丹陽太守,劉揚州也已派丹陽都尉太史慈來助戰助剿。

太史慈如今已全取春谷全境,你還在此與我相持,不出數日,等太史慈先取蕪湖,再下涇縣,你將無家可歸矣!”

“什么?劉揚州也被諸葛家傀儡了?還派了太史慈來助戰?”對面的山越諸部在臨戰前聽到這個消息,氣勢不由又矮了一截。

太史慈雖然官職不高,但在丹陽當地,那些刀頭舐血的將領們普遍還是識貨的,知道太史慈的名聲。突然聽聞敵軍多了一些臂助,難免有所動搖。

至于天子詔書討賊什么的,他們倒未必全信。但不管怎么說,這些噩耗都是他們原先不知道的。在陳仆、祖山被關羽擊潰時,漢軍還沒拿到這道詔書呢。

祖郎看關羽居然當眾又拿出新說辭打擊他的士氣,不由也有些氣急敗壞,知道這時候不能讓關羽再說下去,還是快點開打吧。

否則己方沒有什么說辭可以反駁的,對方卻一條條拋出壞消息,再對噴一刻鐘這仗就沒法打了。

“宛陵部、故鄣部為先鋒,速速與我沖殺關羽中軍!不要聽他廢話!”祖郎一聲令下,讓他麾下叫囂得最兇的兩個部族先發起了沖鋒。

山越勇士如潮水般涌出,對著關羽的軍陣殺去。

而對面的關羽軍,相比于山越的嘈雜,卻顯得非常安靜。

弓弩手們當先列陣,在山越人進入射程后,就立刻依令放箭。

所有的弓弩手還額外配備了刀盾,以便被近身后,還能肉搏且戰且退。

長槍兵方陣卻被排在了陣型的最后面,只是在陣型之間還留出了甬道,供前排的弓弩手一會兒退到陣后——

這樣的部署,在漢人與漢人的堂堂陣戰中是比較少見的,漢人對戰往往把長槍方陣作為中堅,安排得更靠前一些。而且長槍陣之間也不用留太多甬道,臨陣放箭的士卒可以往兩翼后退,并且遠處還有防止敵人迂回包抄的騎兵保護。

只是因為這種山地戰地形,河谷相對狹窄,關羽也沒有騎兵,才臨時變陣這樣列,用甬道供弓弩手后退。

“放箭!”

隨著關羽軍將校的一輪輪命令,前排弩手以蹲姿平射瞄準,后排弩手站姿平射,弓手們則是站姿拋射,火力梯度很是嚴謹。

弓箭對持續臂力的要求更高,蹲姿比較難以發力,關羽就不做特殊要求了。

弩手在上弦時需要一定的體力,而在上好弦待激發的時候卻非常省力,蹲姿射擊也完全不影響效果。

關羽戰前就注意到山越兵普遍無甲,只是拿個堅硬木料制作的圓盾遮擋矢石,所以特地臨時加練、要求弩手蹲姿平射。

不管怎么說,能讓弩手鎮定地蹲下放箭,這本身也是部隊訓練素質的一種體現。蹲下的士兵面對敵人沖鋒時,本就有高度劣勢,一旦陷入近戰會非常危險。

關羽練兵數月,既能如李廣與士卒同甘苦,很有同理心很能為士兵們解決困難,又有衛霍那樣的賞罰分明。雙管齊下,才在那么短的時間里,把軍中僅有的弩手訓練到這等心理素質。

這種戰法,別人是很難模仿的。

一時間,矢如山嵐,刁鉆地對著山越人只有粗麻布裙褲遮蔽的大腿亂射,把無數山越勇士射倒在沖鋒路上。

而且因為瞄準軸線上后排還有層層疊疊的士兵,命中率簡直奇高,哪怕前排士兵躲過了,也會射到后面某個戰友的小腿。

山越人的沖鋒陣勢頓時亂了,很多腿上中箭的山越兵立刻倒地打滾哀嚎,又被后面的士兵踐踏而死,慘不忍睹。

雖然弩手只有臨陣三矢的輸出機會,依然讓前排敵軍亂作一團。

眼看敵軍沖到了面前,弓弩手們紛紛在軍官的喝令下把弓弩往背上一掛,然后抽出環首刀,舉盾搏戰,有序地且戰且退。

關羽軍的弓弩手,不比那些民兵弓手,臂力強健,心理素質過硬,也是可以短暫刀盾肉搏一下的。

雙方廝殺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關羽軍的弓弩手就順利通過長槍方陣間的甬道后撤。山越士兵窮追不舍,終于直接撞到了長槍方陣上。

“殺!殺!殺!”長槍手們整齊劃一地齊聲吶喊刺殺,槍出如林。前線搏戰的形勢瞬間發生了些許逆轉,山越兵武器長度劣勢太明顯,饒是有數倍兵力優勢,竟不能逼退漢軍槍陣,反而被一排排刺倒。

后方的祖郎觀察到這一點,立刻急了,知道屬下打得太莽,完全沒發揮出山越人的優勢。

“祖山,你給我帶兩營人馬,從兩側山坡迂回,然后沖下來沖擊關羽槍陣側翼!對付長槍陣怎么能只靠正面硬攻呢!何況這河谷也不夠寬!”

祖山和另一個山越將領得令,立刻各領一營就要從兩側山坡迂回沖殺。

然而隨著命令的執行,他們很快意識到祖郎的要求并不容易實現。

關羽軍把長槍陣擺在很靠后的位置,隨著弓弩手的退后,關羽軍中部已經凹了進去,本就成了“U”型陣勢,兩翼相對前凸,再要繞后非常困難。

而就在祖山他們嘗試時,山坡上也突然立起更多旗號,漢軍兩翼竟原本就是有掩護的,殺出的正是甘寧的錦帆營和丹陽兵,直接在山坡上據險而守、以逸待勞把攻坡繞路的祖山殺了個措手不及。

“甘寧怎么會埋伏在這里?”

“漢人怎么也這么擅長翻山!怎么有這么多丹陽兵!不是說好了都是漢人的兵么?”

一連串意外的利空消息,進一步打擊了山越人的士氣。

而隨著迂回的可能性暫時被封堵,山越人就只能靠短兵跟漢軍槍陣正面硬撼,山越人靈活的特性一時發揮不出來,偏偏山谷狹窄還展不開太多兵力,人多也沒法一下子投入。

雙方血腥絞殺了一刻鐘后,隨著傷亡達到了數千人的規模,祖郎意識到自己被拖進了一個怎么都對自己不利的泥潭。

他只好下令還沒投入戰斗的后軍趕緊先撤,爭取有序止損。

至于正在肉搏的前軍,只好讓他們再頂一陣子,爭取出足夠時間讓中軍和后軍能拉開更多距離。

然而,關羽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在祖郎開始撤退后不久,關羽就讓部曲一邊擠壓前進一邊齊聲吶喊。

“祖郎敗了!祖郎敗了!”

“你們中計了!你們被祖郎拋棄了!速速投降!降者不殺!”

打阻擊的山越前軍很快出現了崩盤,關羽摧枯拉朽掩殺擴大戰果,追擊出十幾里方才收手。

甘寧原本還想再追,關羽卻制止了他:“山地追擊容易被埋伏,祖郎兵力不弱,如果他后撤后把我們引入不宜列陣的戰場,再回身搏殺,我軍也必傷亡慘重。

此處戰場,是我軍以逸待勞,戰前精心挑選的,倉促豈能再找到這么好的戰場?若是兩側山坡上也有山越兵未退遠,到時候我們被三面夾擊,必然慘敗。”

甘寧一想果然有道理,這才收了貪功的念頭。

山越人兵力終究比他們多得多,長槍兵要打出優勢,對陣型和地形要求太高了,追到己方陣型散亂,絕對是要吃大虧的。

兩人回頭打掃戰場,肅清殘敵,最后發現今日之戰,又斬獲、殺傷山越至少四千級,俘虜七千余人。

關羽見好就收,連夜回軍,重新翻過黃山分水嶺,回到黟縣駐扎。

關羽撤圍期間,林歷山上居然有一些山越部民趁機突圍逃下了山,去往歙縣等地暫避,顯然是不想跟著陳仆一條道走到黑。

關羽也不管那些逃兵,只是重新又開始對林歷山的包圍,并且派人勸降,把“你們的援軍已經被擊退了”這個噩耗散播給山上據險而守的士卒。陳仆部果然也再次士氣大泄。

另一邊,關羽此戰得勝,再次派出信使給祖郎勸降,還說戰場之上,刀劍無言。今日祖山率隊攻山迂回,被甘寧擊殺,希望祖郎不要記仇,只要來降,接受朝廷驅策,一定既往不咎。

祖郎接到信,內心倒也沒多少仇恨,祖山那蠢貨,把他害得這樣,他是真不介意甘寧斃了那廝。

而且關羽之前已經釋放過祖山一次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現實世界不可能真跟小說里七擒孟獲那樣,連續放人七次,那還了得。給過一次機會沒抓住,第二次就斃了,這才是常態。

不過祖郎終究是不想直接投降,于是他選擇了退兵回涇縣觀望,同時也回了關羽一封信,希望兩不相犯,他可以以后不再采取敵對行動。

關羽看完信,琢磨了一下,大致摸清了祖郎的心態。

“看來,這祖郎也知道我大漢官軍,非往昔可比,不愿廝殺。只是依然覺得群山險峻,他若是據險而守,我們也拿不下他——

看來,林歷山這一戰還是得強攻,攻破林歷山,殺了陳仆,也算給其他山越諸部一個震懾。讓他們知道,連林歷山這么險要的山都能強攻攻破,他們倚仗的那些小山,又豈在話下!”

甘寧也覺得關將軍揣摩得不錯,敵人估計就是這個心態。攻堅戰一場都不打是不可能的,必須展示朝廷攻堅的實力。否則有機會做自由民,誰愿意給朝廷出力。

不過,要持久圍攻,需要的物資和準備就不是速戰野戰可比的了,關羽也只好繼續給諸葛瑾去信,要求籌措更多糧草軍需,以及看看有沒有攻打險塞的器械可以打造。

諸葛瑾接信后,也立刻表示了全力支持。

他知道,此戰屬于“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不強攻下一座險山展示肌肉,山越人就永遠不可能真的徹底心服,他們永遠會存著這一絲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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