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六百零一章 軍政一把抓

第六百零一章軍政一把抓

趙諶沉思半晌,說道:“國家每每舉行儀式,耗費不少,如今三大宣撫司擴充軍備,到處都要用錢,以朕之見,能從簡就從簡,卿意如何?”

朱勝非似乎并非專為此事而來,順水推舟道:“既然官家休恤,從簡亦無不可。()黃相以為呢?”

黃潛善這個人倒是不簡單,他最先是站在蔡家父子這一邊,等于是道君舊臣。但趙桓登基,他能不受牽連,甚至一路作到尚書右丞,恐怕不是運氣所致。等到徐紹朱勝非等人發動政變,他亦在遭清洗之列,貶到外地。如今又東山再起,而且是官復原職,實乃異數。

首先與那些三不知宰相相比,他的行政能力很強。他作副相,分管農田水利等事,在職期間,各地水利建設卓有成效,都沒有發生過大的災害,保證了國家的糧食儲備。他或者沒有高瞻遠矚的戰略目光,但卻本職工作相當不錯。即使被貶之后,在地方上也政績斐然。

在被徐紹趕出中央以后,他跟其他的太上皇舊臣不一樣,還是時常上書言事。而且這個人的立場并非涇渭分明,善于審時度勢,比方說在趙桓被迫退位,大宋在戰場上接連取得勝利之際,他既沒有唱衰,也沒有捧殺,而是上奏稱,朝廷應該借此機會,狠抓農商,積蓄國力以備異日再戰,反對立即舉兵北伐。這跟朱勝非的政見不謀而合,從而引起了注意。

“臣附議。”黃潛善說道。

“既然二卿都贊同,那就這么定了。”趙諶點頭道。

朱勝非此時看了黃潛善一眼,后者思索片刻,奏道:“官家,目前一樁要緊的事,朝廷當速速裁定。”

“哦?黃卿所謂何事?”趙諶一邊問,一邊想著,最近也沒甚么要緊的事情吧?

“自徐處仁以太傅致仕,川陜宣撫處置使一直空缺。當時,因恰逢南北和議,所以沒顧得上這一樁。如今,朝廷應該作出安排。”黃潛善道。

朱勝非立即跟進:“不錯,川陜兩地乃國家強兵所在,長官不可空缺。如今雖有王庶暫攝政務,終非長久之計。”

趙諶聞言問道:“宰執大臣議過沒有,誰來接任比較合適?”

黃潛善想了想,答道:“川陜重鎮,必托相宜之人。臣等以為,還是當以二府大臣出任較為妥當。此前李綱、徐紹、徐處仁三位,都作過東西二府的長官,不如此,不足以震懾地方。”

“那現如今二府之中,有合適的人選么?”趙諶問道。

朱勝非此時接過話頭:“臣等議定,有兩人較為合適。一是原川陜宣撫判官徐良,二是西京留守兼判河南府秦檜。徐良在地方上歷練多年,此前在川陜也協助長官多年,有豐富的經驗,如果用他,川陜必能安定。至于秦檜,他此前任參知政事,若宣撫川陜,也是名正言順,伏請陛下裁奪。”

如果仔細觀察,不難發現。朱勝非推薦的這兩個人,有幾個共同點。首先,這兩個都是徐紹親近之人。徐良是徐紹的兒子,秦檜曾經是徐紹的得力助手,甚至師事徐紹。其次,這兩個人的能力和資歷,都足以進入中樞。

趙諶想了好大一陣,似乎決斷不了,反問道:“以朱卿個人意見,這兩人誰更合適一些?”

“臣認為,秦檜或許更合適。首先,他曾經身在宰執之列,資歷能力不容置疑。其次,他是言官出身,性格忠直,必不負天子所托。再者,他出判河南府,相信對西部的情況也有一定的了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秦檜曾經協助徐郡王理政,從這一點說,他一定能和徐衛精誠合作,文武默契。”

朱勝非這些理由,哪一條都無可辯駁,顯然是精心準備過的。

趙諶拿審視的目光看著朱勝非,沉聲道:“昔日秦檜自請出判,乃不得已。如今南北休戰,朝中有大臣建議將他召回,認為其人協助徐紹理政頗有建樹,若回中樞必能繼續推行徐紹之新政。如此說來,是將他放在川陜好,還是召回中樞恰當?”

一聽皇帝這話,朱勝非心里就打起了小鼓。沒錯,秦檜確實是徐紹的得力助手,對徐紹那一套也非常熟悉。現在李若水已經去河南府視察,如果回來一報,說秦檜皇陵修得好,地方也治理得好,官家一高興,召他還朝,那么此人將來極有可能坐上次相的位置。他和許翰都參與了擁立新君,志趣相投,一旦回朝聯合……

朱勝非禁不住想起了前些時期,徐紹一人獨攬朝政,他這個首相整日地無所事是,幾乎被架空。

徐六徐九前些時候商談,認為朱勝非把黃潛善提回中央,是為了擋徐六的道。其實,朱勝非此舉,主要是為了擋秦檜回朝的道,其次才是徐六。因為相比起來,秦檜在那幫積極抗戰派大臣里的影響力,顯然不是徐六可比,盡管他是徐紹的兒子。

“臣認為,還是放在川陜為宜。”朱勝非奏道。

黃潛善卻道:“請陛下圣裁。”

趙諜一時無言,良久道:“此事容朕思量,川陜要地,若所托非人,必然有誤。”

他既然這么說,朱勝非黃潛善也不好再多嘴,遂告退而去。沈擇看著他兩人出去,而后對趙諶道:“官家,正副兩相同來,可見政事堂對此事重視程度。”

趙諶隨口道:“川陜要地,長官人選自然重要。你剛才聽清楚朱勝非是怎么說的么?”

“小奴聽著呢。”沈擇道。

“他舉薦秦檜宣撫川陜,那些理由可充分?”趙諶又問。

沈擇觀天子神色,緩聲道:“表面上看,還是很有道理。”

趙諶忽地一笑:“朱相這是不想秦檜回朝,看來,昔日徐紹主政時,他閑怕了。”不想趙諶竟看得透徹。

沈擇見他如此說,眼珠子一轉,低聲道:“確實,據說秦檜曾呼徐紹為師,徐郡王推行新政時,秦檜便是他得力副手。若檜回朝,必重現昔日局面。”

這話正說中趙諶心事。誠然,對于徐紹的才干和功勞,趙諶是充分肯定和褒獎的。但同時,他也不希望那樣的局面再現。要知道,徐紹執政時,正值危難之時,軍國大事悉決于他,有時候皇帝都不一定能插得上手。這樣臣強君弱的局面,一時權宜還可以,如果長久了,哪個皇帝受得了?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徐紹去世的正是時候,再久一些,如果掌權到宋金議和,兩國休兵以后,恐怕又是另一個結局了。

秦檜被普遍視為徐紹的繼任者,若他回朝,趙諶能不擔心重現徐紹主政時的局面么?至于徐良,倒是無所謂,他遠不到他父親的火候。

“如今朝中已有朱勝非黃潛善理政,秦檜就不必回來了。”趙諶說道。

“那真讓他宣撫川陜?”沈擇追問道。一個內侍,可以在皇帝面前毫無顧忌地談論國政,可見皇帝對他的信任。

趙諶搖了搖頭:“川陜不是誰都能坐鎮的,再者,如今南北休兵,川陜正是恢復重建之時,也不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主官。”

“那繼續讓他判河南府?”沈擇打破沙鍋。

趙諶又搖頭:“等李若水回來以后再說吧,秦檜還是有功勞的,河南府情況不太好,尋機會給他換個地方。”

沈擇聽到這里,不再多言,因為他已經達到目的。

趙諶想了一陣,又抬起筆想批幾本,終究不能集中精神,扔了筆,問道:“最后一次召見徐衛時,你在場么?”

“在場。”沈擇不知道官家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

“還記得他說了些什么?”趙諶又問。

沈擇嗯一聲,昂著頭想了片刻,回答道:“當時,官家詳細詢問他關于聯結西夏契丹之事。徐衛從頭說起,一直到委派那馬什么出使契丹為止。反正總歸一句話,就是若能聯合黨項契丹,于恢復大業將有莫大裨益。”

“沒了?”趙諶笑道。

“小奴就記得這么多。”沈擇道。

趙官家一邊笑,一邊搖頭道:“你這記性不成。當時,除了這一樁之外,徐衛還詳細說了他在陜西的重建構想,說是三年之內,要把流民都動員回原籍。五年以內,陜西要作到自給。再長遠,就是要重現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國的輝煌。”

沈擇一拜:“官家博聞強記,豈是小奴可比。”

趙諶嘆道:“與朝中大臣相比,徐衛還算是個實在人。他向朕闡述這樁樁件件,其實就是想說他能行,說白了,他想作川陜宣撫處置使。這種人反而可靠一些,想要什么直接說出來。朝中這些人,都自以為聰明,把朕當成少不更事的后生,哼。”

“這川陜宣撫處置使是何等要職?徐衛身為武臣,恐不合適。再則,官家已經將陜西軍政權力交付于他。”沈擇進言道。

趙諶緩緩點頭:“再看吧,日久才見人心,朕只見過他一面而已。近期,還是讓王庶和他分理川陜軍政,過幾年王庶到了致仕年紀再說。若他能成,委他宣撫處置大權也沒甚不行,若不成,再另選就是。”沈擇將這些話記在心里,惟恐漏掉只言片語。

二月,李若水自河南府歸朝,詳細報告了此行經歷。秦檜奉詔修復皇陵,果然是盡職盡責,如期完工。河南府境內,生產在一定程度上也得到恢復,士人軍民都稱贊他賢德。李若水的盛贊,并沒有讓秦檜得到什么好處,官家趙諶也只是指示有司嘉獎而已。

二月下旬,皇帝開公向大臣表態,現在川陜的班子足夠應付,短期不考慮調整。雖然沒有依從朱勝非等人的建議,讓秦檜宣撫川陜,但也沒有讓他回朝。

許翰等大臣上奏,認為中樞缺乏地方經驗豐富,且熟悉邊疆軍事的官員,這不利于中央作出正確切實的決策。這等于是挑明了向皇帝建議任用徐六。

趙諶心里也明白,朱勝非雖然忠心順從,但缺乏魄力,因循守舊,確實得給他再配個能力較強的助手。遂下詔,將徐良奪情起復,結束守喪,任參知政事,與黃潛善一道,協助朱勝非處理中樞日常事務。

徐六這一上臺,朝中積極抗戰派大臣深受鼓舞。他們希望徐良能像清河郡王徐紹那樣,強力推行新政,富國強兵,以圖恢復。但徐六究竟成不成,就只能騎驢看唱本了。

再說徐衛回到川陜以后,先是在綿州停留,向宣撫處置司官員傳達了趙諶的嘉獎和鼓勵。隨后便回秦州,立馬召集陜西提刑司、轉運司、常平司等機構的主官到秦州開會,告訴他們以后直接受制置司節制,又讓各司長官匯報負責事務。紫金虎雖是武臣出身,但因為在陜西多年,各級官員,無論文武也無人敢小覷他。

陜西的情況確實比較具體,因為受戰亂的影響,最為富饒的關中平原幾乎成了戰場遺址。其他各地的山區情況更糟,如果不是四川接濟,陜西早完蛋了。

要重建陜西,首先就是抓農業,農業是一切的基礎。而要抓農業,首先就是地要有人種。這一件,徐衛早就開始實施,數以萬計的鄉兵義勇已經在各地屯田。但僅靠這些人遠遠不夠,必須得把逃亡別處的百姓召回來,讓他們重建家園。

二月,徐衛直接在秦州,以川陜宣撫處置副使的身份發布命令。命令川陜兩地各府州軍縣的行政長官,著手辦理流民還鄉的事情。

這是徐衛作宣撫副使以來,首次獨立發布命令。這在陜西官員看來,倒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四川官員們就有些反應不過來了,拿著從秦州直接發來的命令茫然不知所措。

此事在綿州引起巨大爭議,張浚就對王庶說,徐宣撫怎么能繞過宣撫處置司直接發布命令?而且是面向川陜兩地?這置宣撫處置司于何地?又置王宣撫于何地?

王庶也覺得徐衛最起碼應該主動來綿州溝通一下,再由宣撫處置司發布命令,而不是以個人名義。不過,作為徐衛的老長官,王庶肚量也不小,他安撫有異議的下屬,說徐宣撫和我同為川陜宣撫副使,朝廷也沒有再要求他“免簽書本司公事”,也就是說他和我擁有同等的權力,因此他發布命令,制度上沒有問題。

其實,王庶也不愿意因為這么一件事去跟徐衛爭辯。再說,他都快退休的人了,還有什么好爭的?現在陜西也收復了,他也樂得灑脫,只求安安穩穩把這幾年過了,然后去職養老。

不過,徐衛也會作人。他單方面發布命令,只是為敲山震虎,樹立威信,并不是想把王庶壓下去,自己來獨管川陜兩地軍政。他也不愿意和老長官有隔閡。事后,他派人至綿州,解釋說這是因為自己不熟悉行政程序造成的。王庶也表示不介意。甚至還向四川北部各府州縣重發命令,讓他們著手辦理流民返鄉。

陜西戰前原有人口一百七十多萬。但是宋代這個“口”是只計算成年男子,同齡fu女和未成年人不計入內。所以即便保守估計,陜西戰前人口也應該有五百萬左右。十幾年的仗一打下來,就讓人體會到了什么叫“銳減”。

因為現在戰事結束不久,重建才提上日程,有司也還沒有來得及統計。但好在徐衛為了營田,將光復區各地平民成年男子編為鄉兵,就地屯墾。只要把這些地區戰前人口和現有鄉兵人數一比,就能大概地了解一下。

保守估計,十來年的戰爭,讓陜西人口減少和流失了四成左右,也就是近兩百萬人。當然,得等到各地的流民回鄉以后,才能準確地統計出損失數字。便無論如何,戰爭對于陜西的破壞是極其嚴重的。

徐衛在皇帝面前說三年之內讓流民返鄉,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為陜西流民的逃亡路線,不外乎就是陜西西部和四川北部。但五年之內,陜西作到自給,卻有很大的難度。戰后重建,是一項浩大的工程,不是說你讓老百姓回到家鄉,搭個草棚就了事。

重建的目的,是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這是最基本的。只為這個目的,徐衛就要列出數以千萬貫計的巨額預算。老百姓返鄉以后,官府要提供牲口、農具、種子、先期物資和政策支持,否則他拿什么重建。

很顯然,陜西不可能拿得出來這筆錢。陜西都轉運使劉贛,也就是劉子羽的老爹,把帳本拿給徐衛一翻,去年陜西稅收多少?三百萬六十萬貫,連四川的零頭都不到,而且這還是受益于邊界貿易,稅收增長之后的結果。這三百多萬貫,如今不用上交四川了,咱們陜西自己可以使用。

但用來干什么?別說軍費,別說重建,估計也只能拿來給文武官員們發俸祿。陜西要重建,還是靠四川支持。